入役大会如约进行,经历过初训的新兵大多褪了层皮,安分地站在队伍里,一句闲话也不说。
整个A区集合的露天训练场,只能听见沉重整齐的脚步声。
赫越坐在临时的人员队伍前,静静等待着大会开始。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用于观测A区参会虫们摄像头,扫过他这个队伍时,刚好能拍到坐在第一排的他。
露天训练场的最前面,摆着一个巨大的显示仪。任何人不管在训练场的哪一个角落,都能将投影得一清二楚。
投影仪上循环放着宣传片,人物每一个动作都无比高清。入征大会的每一个流程,都会同时向每一个基地实时播放。
不仅是A区,是整个虫族的所有基地。
而A区的科维勒上校,会在这场大会上作为代表发表演讲。
赫越读过流程,知道这个环节。
他的手里的黑色遥控器,上面的连接红灯闪烁了几次,显示成绿色。
果真还是照做了……
上午与科维勒见面,赫越以为对方会说什么讨价还价的话,却没想到等到的是对方的承诺。
“雄主,我会按照您的要求做好的。”
纵使第一次将.真实地捏在手中,并且尝试去使用,科维勒眼中的不自在也只是一闪而过,抿唇之时已经换成了坚定的决心。
“我允许你在认为自己到达极限时告知我,暗号就是左手扯一下领带。”赫越说道。
这并非怜悯,而是更加折磨人心的伎俩。
他给予了科维勒选择终止的权利,实际上是在试探对方处于极限边缘时,是选择祈求停下,还是用尽所有的意志去讨得一份欢心。
当科维勒有机会在难以承受时选择放弃,那么选择坚持便会变得更加艰难。这需要耗费的意志力,就像饥肠辘辘的濒死之人要去拒绝一个香甜的面包。
科维勒垂眸,语气听不出起伏:“我会坚持下去的。”
他对此只有一个未知的猜测,但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决心和耐力。
赫越点头笑笑:“我需要提醒你几句话。首先,我说过会停下就绝对不会食言。其次,关于极限,我认为是哪怕再多一秒钟也不能承受的意思。”
他走到科维勒的身边,与其擦肩而过时,低声说道:“我很期待你的表现,科维勒上校。”
绝对会停下的承诺,甚至比那块救命的面包还要诱/人。只是,赫越没有说停下会怎样……
会失望吗?会拒绝吗?
赫越的脚步声已经走远,而科维勒还站在原地。
不能让他失望,这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机会。
铁质的表面硌得生疼,手掌的体温渐渐捂热冰冷的铁。
他的手里还拿着发言稿,那是会念给所有人听的发言稿。他会站在演播厅的镜头前,以A区上校的身份,把这份发言稿念给所有基地的虫听。
带着赫越给他的.。
*
大会的流程完全符合赫越对这种活动的刻板印象,又漫长又无聊。不同的军雌说着差不多的车轱辘话,听得人耳朵生茧。
站着听讲话的新入役雌虫们也瞧着甚是麻木和疲惫。
直到科维勒的投影出现在面前,虫群才稍微有些骚/动。
他和前面那些说话的虫不一样,他是雌虫,是唯一一个有资格站在演播厅,以上校的身份,向整个虫族发表演讲。
有多少入役的雌虫,会把这样一个人当偶像。
“大家好,我是A区科维勒上校。”
他的右手扶至左胸口,站到讲演台的话筒边,标准地行了一个帝**礼。那样子和第一次在培育室见到赫越时一样,礼貌而疏远。
“是上校诶,我这次聘来是上尉,什么时候才能当到上校啊?”
赫越的身后是暂未颁发职称的聘用文职雌虫,他们明显比站在中间的新役雌虫要放松很多。维恩也现在人群中,就在赫越身后的位置。
这些人同维恩一样,都是以高学历入役,直接应聘为文职军官的雌虫。
“你那职位能一样吗?”站在说话的虫身边的雌虫拍了他一下,“你是文职官,别说上校,就算你爬到大校,也科维勒上校比不了一点。”
他顿了顿,接着说:“文职就连将官都是雌虫,但科维勒上校可是正役里唯一的雌虫上校。”
赫越听着他们的谈话,不动声色地笑笑。
对雄虫信息素的排斥和伴生雄虫的死亡,既是科维勒摆脱束缚而引以为傲的优势,也是他忍受反噬苦痛的梦魇。
赫越抬起手,对着屏幕按下的远程控制器开关。
通过音响传来的声音明显停顿了一下,科维勒皱了皱眉,说话的声音也放缓了些。他一点不敢放松,绷着一根弦继续念着词。
字句间,呼吸的沉重气息声掺了进去。
但他还能坚持,说话的声音即使断断续续,但并没有完全停下。
于是,赫越用手指往前推了一格。
屏幕上的人突然躬身,发出一声轻咳。他紧张地抓住话筒讲台的边缘,指甲扣住木板,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咬唇控制住自己紊乱的呼吸,却无法抑制片刻失神的目光。
“上校这是生病了吗?”
“生病了还来参加大会,好敬业。”
……
身后的雌虫毫无犹豫地选择帮科维勒想好的借口,丝毫没有怀疑这个不苟言笑到想一块冰块一样的上校会做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只有赫越和维恩知道真正的缘由。
维恩的目光穿过赫越的肩膀,落在他的手上。遥控器指示灯的绿色虽然只有小小的一点,却刺得眼疼。
而目光所及,赫越的目光,也落在屏幕上,投在科维勒的身上,寸步不离。
他不会给科维勒找蒙在鼓里的理由,上次在地窖,他亲眼看见赫越将一个带线的铁球塞进科维勒的手里。
抬头看向屏幕的时候,维恩有片刻晃神。手里的“应邀函”还写着“少校”二字,他捏着硬卡片的手也愈加用力。
维恩知道那不是身边的雌虫所说的科维勒敬业,也知道那是自己的主人在.他。
难言的情绪从心口处蔓延。
他听着科维勒压抑着呼吸的念词,无比希望那个铁球存在于他的身上。
拳头慢慢握紧,这个念头挠得他心口发/痒。他换了个坐姿,隐匿下暗暗较劲的想法和蓬勃而起的祈求。
“啪嗒”一声轻响,调节的滑杆再往前推了一点。
“感谢……呃……咳咳……”
险些溢出的声音被咳嗽声掩饰,科维勒垂着头,咳嗽声不止,用手挡着脸。他的声音都咳得沙哑了些,断断续续的音节夹带着似哭非哭的气息声。
“天呐,科维勒上校这强撑着……”
“上校好好休息吧,不讲了也行的,一两句意思一下也够了。”
“没念完的稿子放光端上给我们看也行。”
……
小声的议论不带任何负面的猜测,足以见得科维勒在大众心里的形象。
科维勒用手撑起身,眼睛里蒙着泪,看起来像是咳嗽咳出来的,只有赫越和维恩知道并非如此。
还挺聪明。
赫越想着,默默看着屏幕。
屏幕里的科维勒紧紧咬着嘴唇,左手抬起往领口处探,但最终只是抓了一下胸口处的纽扣。
面前的摄影机的摄像头动了一下,直直地面向了赫越。屏幕里的科维勒也没在直视前方的镜头,而是往下看着哪个地方。
赫越看了一眼摄像头,又看了一眼科维勒。
他大概明白,科维勒应该是在看演播室下方的观众席反馈屏。
直怼着赫越拍的摄像头一点没有挪开,屏幕上的科维勒垂着头,掩盖住了强行紧绷的表情。他得有多么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在极限的边缘捡回自己的理智。
赫越好赖以暇地欣赏着屏幕上又想抑制住腾起的强烈感触保持清醒,又片刻失神时差点弄丢自己的意识。
那人垂着眸,靠盯着观众席上的赫越铭记自己的目标和决心,以至于不会被冲上大脑的一阵阵似疼似痒又断在半截似真似幻的感觉迷失方向。
赫越插着手,转头看着亮着红灯的观众区摄像头。
他知道穿过摄像头,有一个热烈的目光寻求支点。
但是……
赫越对着摄像头,浅笑着做出清晰的口型——“贱虫。”
音响里传来一声轻哼,以及一连串猛烈的咳嗽。
几声扇动纸张的声音之后,科维勒的声音或许是因为咳嗽才变得沙哑,先前所有的强装的镇定全部荡然无存。
“咳咳……非常抱歉身体状态不佳,未能向大家呈现出更好的一面。发言稿将会上传到光端,考虑到大家已经在场外站了很久,这里不再浪费大家的时间,谢谢大家。”
他几乎是秉着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几句话说完,连站着的雌虫们的欢呼声都没来得及听,“啪”地一下关闭了演播室信号源。
站得双脚发麻的雌虫大多在感叹科维勒的善解人意,偶尔还有几句“上校辛苦了”的感叹。
这使得赫越的淡定自若更显得格格不入。
上校大人还真是辛苦啊……
他想着,将遥控器放回到上衣口袋,迈步往演播室走去。之前说好在演播室等他,况且,他还没有好心到关掉开关,科维勒一步都走不了。
推开门,赫越看到的就是因为无力而整个人趴在讲演台上的科维勒。
他是靠整个人躬身趴着以求平衡,双脚几乎已经悬空而没有碰到地面,偶尔抖一两下。
“真是好光景啊,科维勒上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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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真是好光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