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几位太医陆续赶到。
“快去看看世子如何!”皇后忧心忡忡,“李太医,你去瞧六王妃。”
母子俩分别安置在两处,世子已然痛到哑着一副嗓子叫不出声,宫人端着一盆盆清水入内,端出尽然赤浊。
皇上皇后坐在上首两侧,贵妃与其他几位后妃局左,六王爷一人居右。
“王忠,去武场让众人散了,将二皇子四皇子,还有驯北公子带到宣明殿。”
“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向来最会察言观色,这怕是要问责了。
皇后瞥了眼六王爷,又半侧身子面向皇上道:“陛下,若不然您先回宫歇息,这儿交给臣妾。”
皇上并未抬眼,摆了摆手。
“啊……”公鸭般的惨叫扭曲又瘆人,再度从内里传出,殿中人各有思量,寂静无声。
负责诊治六王妃的李太医匆忙从偏殿走出,跪地回禀道:“皇上皇后,六王妃只是惊吓过度至昏厥,并无大不妥,下官已用薄荷叶置于王妃鼻下位,稍后就会醒来。”
“那就好……”皇后舒了口气,“你再去瞧瞧世子,速来向皇上与本宫回话。”
“是。”李太医脑门冒汗,同僚都在为世子救治却迟迟不见声响,或许情形并不佳。
诚如李太医所料,入内后他也被吓了一跳,其余几位太医愁眉苦脸,心惊胆战,即便官袖宽大,却能从中窥见几分抖动。
有把弯刀正插在世子下半身。
“李太医……你看这!”
“还是要请陛下抉择。”
李太医点了下头,立刻带上几位同僚向皇上奏明情况。
“皇上皇后,世子下半身被尖锐之物刺入,流血极多,眼下唯有将尖锐之物取出快速止血才能保住性命,但若贸然取出,势必会对世子影响极大。”
“尖锐为何物?”
“一把弯刀。”
“对他日后又有何影响?”
“这……”太医们面面相觑,李太医重叹一声低头道,“世子或许再也无法生育,甚至无法与妻妾行房中之事。”
六王妃恰好被搀扶出殿,听到这句话整个人愣在原地,膝盖一软竟又瘫了过去。
“快扶六王妃进去!”皇后心乱如麻,有失素日沉稳。
皇上看向六王爷:“无论如何,先保住性命要紧。”
“皇兄……所言极是。”六王爷握紧拳头狠狠点头。
得了陛下首肯,几位太医不敢耽误,迅速入内为世子取刀,狼哭鬼嚎后突然鸦雀无声,想来人已痛晕过去。
“擂台为何会突然塌陷,又为何会有尖锐之物。”
“陛下……”贵妃骤然慌乱,众人皆知此番勇士比武是由二皇子负责,出了乱子他难辞其咎。
皇后打断道:“陛下,兹事体大,先让人将世子王妃送回府邸休养,太医同去,再来调查擂台之祸也不迟,臣妾会安排妥当。”
“嗯。”皇上冷哼一声,起身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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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监来报信时,陆丰凛正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将手腕的绑布摘下,已然浸满了血。
“皇上旨意,今日勇士比武到此为止,二皇子四皇子与驯北公子需留在宫中,其他人等可自行散去。”
众人交头接耳,皆在猜测世子伤情,但因太医都在后殿未出,也无人能有准确消息。
离开前,周喜稔回头看向少年。
第一次相见,他被世子的人打到半死,那时的眼神也与今天一样,满是戾气,像一头势要啃碎猎物的狼。
今日,他在报仇。
让世子血债血偿,只不过中途出了些意外,提前令世子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不知为何,她竟也觉得十分痛快。
陆丰凛随意扎好绑带,与两位皇子同被带走,而周喜稔也随阿母回府。
宣明殿内,皇上紧皱眉头,格外不悦。不仅仅是因世子重伤,更是因此番血腥发生在寿辰前夕,并冠以为君主贺寿的名头,实乃不吉。
“父皇,这件事都是下面的人疏忽大意,儿臣定会严查!”二皇子率先认错,但却将错推到了旁人身上。
他听信手下谋士,用元帝练兵时存放的比武台木板搭建勇士擂台,本是希望大肆宣扬他不忘初心铭记先祖之名,但没想到木板因存放多年坚固程度不足。
弄巧成拙。
四皇子从容下跪并道:“父皇,此次儿臣有过错,得知皇兄用元帝在世时的木板搭建擂台,未能及时察觉劝阻,是儿臣的疏忽,理应同罪,还请父皇责罚。”
陆丰凛冷眼旁观,不得不承认四皇子比二皇子高明得多。
果然,皇上并未理会二皇子,反而抬手命四皇子起身:“此事与你无关,你并非提议之人,也非决策之人,能有此魄力胸襟,实属难得。”
“儿臣身为父皇的儿子,皇兄的弟弟,有劝谏之责。”
二皇子剜了一眼四皇子,格外恼怒。
“世子伤重,朕要知晓究竟是谁动了手脚。”
陆丰凛挑眉,看来陛下并不相信这是意外。
二皇子脑筋转了回来,仿照四皇子叩头:“父皇,儿臣有罪,是儿臣听信谗言,用存放已久的木材搭建擂台。”
“父皇,这件事也不能怪责二哥思虑不周,元帝当年起兵条件艰辛,为了让将士们能够有习武之处,特意选择了最为厚重的木板来搭建武台,二哥本意是要将士们勿忘当年英气。但木板陈旧,即便保存优良但难免受潮气,韧性也有不足,才会导致意外发生。”四皇子补充分析,乍听下有些道理。
“即便塌陷是意外,那台下的弯刀从何而来?”
“这……”二皇子面露难色,他早已吩咐人去查,可至今并无头绪。
“皇上,张侍郎在殿外求见,称世子受伤之事有些眉目。”王忠慌张入内通传,这是大事儿马虎不得。
“传。”
二皇子拇指狠压弯曲的食指,张侍郎是他的人,定然带了有利线索将自己从困顿中摘出来,若是有人蓄意伤害世子,就与他无关了!
张侍郎疾步入内,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
“如何?”二皇子焦急不已。
“皇上,二皇子,下官经过追查终得弯刀真相,那尖锐之物为世子自己所带。”
皇上右手抚桌:“你说什么?”
张侍郎颔首道:“皇上,世子携带弯刀藏在腰间,踏空掉下擂台,因冲击过大,刀刺破衣衫伤了他。”
“有何证据!”
“回陛下,这小太监就是人证。”张侍郎回头瞄了一眼,小太监正战战兢兢跪缩在地上,止不住地抖。
“说,究竟怎么回事?”
“回……回禀陛下,奴才……奴才为世子更换武服,的确摸到了世子藏着的暗器……奴才不敢多言,怕……怕惹怒了世子。”
张侍郎言辞恳切:“陛下,臣已带人全面搜查过擂台,下方皆为空地,并无任何利器,所以这弯刀只能有一个来处。何况在比试前,臣听闻驯北公子与世子有过争执,世子为人好强,曾放出话一定会拿下魁首,若有不妥举动也在情理之中。”
世子昏迷不醒无法受审,即便醒了大抵也不会承认,毕竟携带武器并不符比试规矩。董观为此丢尽颜面,若世子同样卑劣,有损皇族名望。
这一点,皇上比任何人都清楚。
陆丰凛留意着他的神情,听完张侍郎的话,陛下眉眼间显然露出几分嫌弃之意。
“让太医好好医治世子,对外便称是意外,二皇子毕竟是此回勇士比武的负责之人,罚你一年俸银可有异议?”
“儿臣……无异议。”
皇上不耐烦挥了下手,众人跪安退出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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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
二皇子不满其弟在父皇面前得脸,招呼都不打,带着张侍郎拂袖而去。
四皇子本要离宫回府,不料身后传来颇为陌生的声音。
“喂。”
四皇子回眸,陆丰凛面无表情站在他的身后。
“是你做的吧。”
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四皇子勾唇道:“陆公子这是何意,没人能够预料你们在打斗之中会发生什么,也不清楚会落在哪个地方,怎么能够提前在某块木板上设局呢。”
陆丰凛歪头,略微不屑:“的确没有办法预料,因为每一块木头都做了手脚。只要超过承受力量就会塌陷,我最后下手重,所以才将这个意外提前了。”
四皇子微笑道:“若这么说擂台上每个人都有可能因塌陷受伤,不一定是世子。”
“其他人顶多鼻青脸肿,只有世子会受重伤,因为只有他,腰腹才会有刀。”
四皇子笑意渐淡。
“太监只说看到了世子藏着的弯刀,但他可没有看到是世子提前放的,为了皇家威望,皇上也不会对外称世子携带武器,世子无论如何狡辩都无用。而这回勇士比武,四皇子的手下是负责武服之人,只不过你的兄长未曾留意,但你到底是如何让世子察觉不出,他腰腹有刀?”
四皇子上前一步,避免被其他人听到:“你若有证据,可以去告知六王爷,但六王爷见到你恐怕会更恼怒,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是你将世子打下擂台边缘,无论是否故意,你都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陆丰凛根本不在意世子是否受伤。
“不是你提前下手,我也会断了他一支胳膊。”
“哦?看不出来你居然会有如此胆量,他可是六王爷唯一的嫡子。”
“那又怎样。”
四皇子垂眸,目光扫过陆丰凛手腕绑布:“想报仇,也要先掂一掂自己的分量。”
少年本能握紧拳头,这位四皇子绝非表面所见那般温润儒雅。
一想到周喜稔在六王府时,居然会不自觉看他,居然会向他道谢,陆丰凛就将酸字刻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