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稔 第40章 争端·一场大戏

莲姑欲阻止，但在她眼前，掠过一道青色身影。

傅祺章几步踏入殿内伸臂相护，茶杯砰地砸碎在他的手腕上，瓷片借由力道扎入肉中，瞬间冒出血样。

“祺章！”

周夫人并未想到兄长会气急败坏，做出此等恶劣之举。

她顿时火冒三丈，将外甥拉到自己身后，面向兄嫂怒斥道：“简直混账，你是否以为我周家无能，任由你们夫妇在此放肆张狂，来人——”

周府小厮中不乏练家子，更有甚者因在战场受伤无法迎敌，解甲归乡后被周将军收回府中做工，以此维持生计养家糊口。

见周夫人遇险，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乌泱泱朝着堂内奔去。

“姨母……”傅祺章见事态不妙出言欲阻，莲姑拉住他，拿出手帕暂时为其止血。

沈公从冲动中清醒过来，后背霎时发了一层冷汗，悔不当初。

他并非悔其动粗，而是想到周峰此人恩怨分明，有仇必报，若被他知晓定会提刀杀进沈府，到时哪里还有他的好果子吃。

周夫人一声令下，几位高壮汉子径直走向沈氏夫妇，势要将人粗鲁地抬出府外。

“等等！”傅祺章握紧尚在渗血的手腕，走到周夫人身边劝解道，“姨母不要为了祺章动肝火，方才只是意外，大舅与舅母若这般被赶出门去，不仅是他们颜面尽失，也会让周府被旁人非议，陷入谣言之中，三人成虎必会传得满城风雨。”

周夫人何曾不晓得其中利害，这也是她一直隐忍不发的原因，家丑不可外扬。

“没错！”沈夫人胡乱推开周家仆人，嗓音尖锐，“哪有将自家兄嫂被轰出门的道理，这在上京怕是头一份儿，周峰如今手握兵权，你们就眼睛长在了头顶上，如此欺凌娘家人。”

“你说什么？”周夫人眼刀射过，沈夫人立刻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沈公见场面有望转圜，自知不能继续僵持，若再强势对峙，恐惹恼了沈玉芙。他左思右想，突然将矛头对准自己夫人：“住口，若不是你成日挑唆，与你的儿子联起手来，在我面前污蔑五娘，我又怎会愚蠢到怀疑自己的妹妹，伤了自己的外甥，你还这般不知好歹胡言乱语，回府我便休了你这毒妇！”

沈夫人瞠目结舌，一时间手足无措，万万想不到夫君竟会将罪责全然推到她的身上。

“你……你这是什么话，德庆是我的骨肉，我难道还要向着外人的不成！”沈夫人顷刻间声泪俱下，没一会儿工夫便哭得脸颊发红，双目浮肿，“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孽，为你们沈家生儿育女，劳心劳力，却要落得如此下场，被你贬损至此，还要休了我去……”

风向瞬变，在场众人见沈家夫妻蓦地针锋相对，颇感震惊，几个汉子愣在原地，不知是否还要继续抬人。

周夫人心明眼亮，素来知晓这位兄长的脾性，现下是故意折腾出好戏，以此博得她的原谅。

傅祺章上前一步意图劝说舅舅，周夫人却拽了下他的衣袖，轻轻摇头。

沈公见妹妹并无反应，愈发高声道：“你平日跋扈嚣张惯了，溺爱长子，让他无法无天任性妄为。如今闯了祸事有辱家风，让沈家被天下人耻笑，这要我如何让向先祖交待。你以为方才我在怨恨玉芙，其实我更是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只恨自己竟有这么个糊涂的儿子！”

沈公铿锵有力，说罢仰天长叹。周夫人唇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说到底他还是为砸杯之举推脱责任，寻了个似是而非的借口。

沈夫人的眼泪犹如泉水滚滚不绝，她好像听明白了夫君的意思，捂着脸痛哭不止。

周夫人懒得观戏，扬手命仆从退下：“大哥不必自苦，你们夫妻有何矛盾最好回府关上门解决，莫将火气牵扯到无辜之人的身上，德庆德行有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恼也无用，不如想想旁的法子。我这儿不留你们用膳，莲姑送客。”

莲姑知晓夫人还是听进表公子的话，并不愿将此事扩大，故而从容上前，垂眸道：“奴婢送沈公沈夫人离府。”

沈公目的达到，暗自松了一口气，严肃地点了点头：“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让大夫瞧瞧祺章的伤，莫要严重了。”

“我自然知道。”周夫人并不抬眼，只小心翼翼为外甥的伤口上药。

一场闹剧，惹得人烦躁不已。

“去请大夫来。”

“是。”

傅祺章婉拒，但并无效用。

“什么是不必，这伤口太深，用寻常止血的药散也不知有否用处。”

他扬起笑意：“是姨母过从紧张，茶盏碎片，血多些倒不吃紧，我先前受伤比这重得多，都是随意包扎，几日便结痂。”

周夫人颇为心疼，叹道：“从小你就是个懂事孩子，自己多痛都不叫痛，还要反过来宽慰姨母，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外，是真真受苦了。”

“祺章自幼丧母，孤苦无依，被接到周府来，才能有些许亲情所感，每每见到姨母，就像见到自己的阿母，姨母在我心中就是母亲，所以我并不觉苦也不觉痛，反而觉得自己得上苍怜悯，方能在姨母身边长大成人。”

周夫人侧过头，双眼噙着泪花哽咽不言，她何尝不是将外甥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见到他，就像瞧见了姐姐。

蕙兰堂内，满是温情。

沈家大闹，阿母发怒，表哥受伤，一连串的消息传到喜稔院子里，她怎还能坐得住，当即飞奔而去。

但她刚跨进门槛，大夫便从中走了出来。

“莲姑！”

喜稔抓住人，忙道：“阿母怎样了，表哥伤势如何？”

“五娘怎得气冲冲的模样，倒像是要与谁分辨，你且安心，夫人无事，表公子的伤口也处理好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堂内周夫人听到了女儿的声音，起身走到门口。

“阿母！”

周喜稔几步跑到周夫人身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周夫人温柔拉过女儿的手：“无事，紧张些什么。”

“舅舅人呢？”

“走了。”

“走了？他打了人想走，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进来再说，瞧你这额头上都是汗，大家闺秀怎得慌慌张张的。”

她甚是担忧母亲吃亏，哪里还顾得上礼仪规矩。

但现下来看，情况倒不像想象般糟糕。

傅祺章从椅上站起，手腕缠着厚厚绑带。

“怎样了，伤口可深？”

“小伤而已，几日便好了。”

周夫人听到两人对话暗自摇头，这伤可不浅，怕是要养上月余，恐还会留疤。

“阿母，明儿个我去沈府，定要问问沈德庆，他究竟是说了什么，才让舅舅舅母无端来闹！”

“不必。”周夫人摇头，“到此为止，不要节外生枝。”

“为何？”

“听阿母的话。”

周喜稔不明缘故，分明是沈家胡搅蛮缠，沈德庆平日仗势欺人，如今遭祸乃是他的报应。

周夫人见女儿不忿，郑重道：“这回他们夫妻吃亏，会安静一段时日，你若送上门去，被他们抓住话柄泼脏水，岂非顺了他们的意。”

傅祺章点头：“姨母所言有理，何况稔儿本不必牵扯进去。”

周喜稔欲言又止，思虑片刻坐回椅上，沈家狗急跳墙，自己需要沉得住气，更何况她的敌人从不是沈家，而是为非作歹的六王府。

少女暗自叹气，唯有姑且作罢。

“还要多谢表哥方才护着阿母。”她转头看向傅祺章。

男子霎时脸红回道：“稔儿不必道谢，我视姨母为亲母，怎会袖手旁观，庆幸方才你不在这里，否则我真是后怕。”

周夫人的目光在女儿与外甥间打转。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五娘，你同莲姑一道去膳房，我早就吩咐人炖了药膳，你表哥有伤，挑选滋补些的让人端过来。”

“嗯，我这就去。”周喜稔起身向阿母与表哥福礼，随后疾步离殿。

待到女儿走远，周夫人打量起身边的外甥，问道：“祺章，你与姨母说实话，你对你表妹可有心？”

傅祺章瞬时绷直脊背，心如鹿撞，他对表妹的爱慕之情从未对任何人提及，包括周喜稔本人。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总会在深夜回想那些曾经与少女共居周府的时光，提笔作画，脑中全然是她的影子，探亲回京，只盼能多见她几面，她受惊卧病，更令他牵肠挂肚。

为了表妹，傅祺章答允“贵人”之邀，回京任职。

只要她欢喜，他便心满意足。

“姨母……”傅祺章不愿欺瞒眼前人，鼓起勇气道，“我的确心仪表妹，但从未有过逾规之举。”

周夫人连连点头：“这点姨母自然信你，打小儿照顾大的孩子，你的品性怎会不清楚。”

周将军夫妇都十分看重傅祺章，若不是半路杀出个六王府，他们原就有意选祺章为婿。

“只不过……”周夫人无奈道，“你应当也听说了，六王爷上禀陛下，有意为世子纳妃，而名单之中就有你表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