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从王妃口中得知梁三公子疯癫的来龙去脉,知悉算盘打到了他的头上,双眼冒火恨不得立刻赶到梁府捏碎梁三的头颅!
还是薛林机敏,提议“物尽其用”,这与六王妃的想法不谋而合。
除去一个芝麻小官不难,但若被蒋御史抓住把柄大作文章,恐怕后患无穷,既如此正好由姓梁的顶罪,横竖当初抓人入狱也是借他的手,编造些伪证轻而易举。
这么一来,梁三公子必死无疑。
想到这儿薛林用筷子从桌上挑起一段鱼刺,恭维道:“世子所言极是,梁三公子妄图谋害您的血脉,觊觎世子妃之位,留个全尸已是莫大的恩惠,此等歹毒之人,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他随手将鱼刺碾碎,面露凶光,眼下上京正疯传一桩“密闻”,称梁三公子谋图世子妃之位,强抢美貌民女献给世子为妹固宠,全然不顾女子已定亲。其定亲夫郎与梁三公子屡生争执,遂被诬陷落狱,不堪受辱业已自尽,梁三公子又设局陷害上京闺秀,幸好王妃心明眼亮及时断案,才没有牵扯无辜,而罪魁祸首留下悔恨书后畏罪投湖……
故事编得精彩,巷口百姓向来对这些高门后院的排挤倾轧感兴趣,茶余饭后口耳相传,不出一日便可全城皆知。
薛林将功赎罪,重新得到了世子的器重。
“沈德庆那狗东西呢?”世子咬了一大口鹿肉,皱眉问道。
薛林幸灾乐祸:“听说被他阿父用鞭子抽了个半死不活,两个月都不许外出,闭门思过。”
世子冷笑一声:“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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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梁三公子的“恶行”,周喜稔即便不出门也从下人们的议论里听了个大概,后半段真实度偏高,前半段却无从可考,难听些就是“死无对证”。
小月端来新制的松子米糕,眉开眼笑道:“女君尝尝,改良了从前的做法,口感更软些,松仁香气也更浓些!”
喜稔背靠在窗边榻上,闻言放下手中书册,捏了捏自己发酸的后颈:“这两日顾着贪吃,脸都圆了。”
“那女君可以去马厩瞧瞧啊,银山专门喂了一匹骏马,您可以骑着它出门逛,听莲姑说,主子小时候就会骑马了,且骑术极好。”
骑马……
喜稔突然起了些兴致,若是去郊外,人烟稀少,大抵不会被察觉。
更何况,阿父打小儿就在营中教导她骑术,素有西北第一骑射勇士之名的何副将更是自己的启蒙之师,论这项功力,她自信不输男子。
“坐马车到郊外,在那儿随意走走,应该没什么问题。”少女喃喃自语。
小月一听忙凑上前:“那咱们什么时候去?”
喜稔轻敲了下她的额头:“怎得比我还贪玩。”
骑马并非不可,只是府中的马大多不认单一主人,若能像阿父一样,有自己的“奔义”该有多威风。
“小月,晌午过后去找银山,让他打听下哪儿有饲养小马驹的地儿,有马棚更好,咱们去走一趟亲自选匹小马驹养。”
“主子想养马?”小月连续眨了几下眼睛。
“不仅要养,最好再给它取个小名儿,叫什么好呢。”
小月看着面前边思考边笑的主子,不由得也陷入了沉思。
自己的女君就是与众不同。
未时三刻,小月带来了银山的回话,称西北角的月牙湖附近,有间颇具年头的马棚,棚主原是一位兵士,因在战场上伤了腿被迫隐退,用全部身家买下十几匹好马。回到了上京较为偏僻的地界,盖间茅草屋,与马儿同吃同睡。一年里若运气佳,就会遇上小马驹,棚主有时会将其卖给往来上京的人士,但他并非唯利是图的商人,若察觉对方不是真心爱马,即便千金也不换。
喜稔心痒难耐,当即吩咐银山备好马车,一道前往瞧瞧。
月牙湖之名源于一个美丽传说,据闻多年前曾有一位年轻绣娘,丈夫在前线英勇殉国,朝廷派发的抚恤金被公婆与小叔抢占,还妄想将她送给富贵人家做小妾,她带着儿子逃到这里,从此以卖绣品为生。夜里将孩子哄睡,没有烛火,她就走出屋子借助微弱月光继续刺绣,但即便十根手指都被刺得伤痕累累,依旧贫瘠潦倒。吃不饱的时候绣娘就抱着儿子坐在湖边,低声吟唱着故乡民谣。
许是她的悲惨遭遇打动了天地,湖边一年四季都会有一枚极亮的弯月挂在她头顶的正上方,为绣娘照亮,绣品也越卖越好。
十三年后,绣娘将儿子抚养成人,双鬓已然发白眼睛也瞧不真切,却从不停止手里的绣活,就在她生辰的前夜,月牙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远处她最为熟悉的身影……
“她丈夫回来了?”小月听到此处焦急追问。
“是她儿子回来了。”一位跛脚老伯突然从马棚内走出,打断了喜稔正在讲的故事。
“儿子?”小月歪头看向那人。
“人死不能复生,他儿子考取功名成了状元郎,亲自来接阿娘到城里住大宅子去。”老伯嘿嘿笑着,低头提起水桶,打算返回棚中。
“老伯且等等,您可是这马厩的主人?”喜稔忙开口留人。
来了这样久,都没瞧见人影,唯有与小月闲谈解闷。
“姑娘可是要买小马驹?”
“正是,不知您这儿可有?”
“现下倒是有一匹,只不过……”跛脚老伯犯了难,犹犹豫豫看向马棚……
正当少女疑惑不解地顺着老伯的目光望去,一匹黑色小马驹一下子从矮门处探头,葡萄般清透的眸子瞬间吸引了她。
“它……就是它!”
喜稔欢喜地指着小黑马,不料在它身后突然又冒出一个身影,她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陆公子,这……”老伯为难地叹了口气。
冤家路窄,没想到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还能照面。
陆丰凛下意识从腰间摸出一枚金元宝,准备递给老伯。
喜稔转头问道:“他要买?”
“这……的确是,今年仅有这么一匹,陆公子早早就来等着了。”
银山小月对视无言,喜稔则定睛瞧着小马驹咽了口口水。
“它长得好看。”少女自顾自说道。
陆丰凛后知后觉,此刻才察觉出周喜稔的目的,刚打算将马绳递向她,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彼此还是仇人,怎能让?
手收回,当作没看见。
“陆公子要不然您看,您就……”
“看什么?”
老伯被怼得哑口无言,唯有略带歉意向少女解释道:“陆公子曾救过我的马,我与他相识已久,若不然您明年再来。”
喜稔向前走了三步,恰好与少年隔了一道矮门,开口问道:“公子一定不相让吗?”
陆丰凛:“不让。”
“哪怕我付你多一倍的银子?”
少年面无表情,抓紧绳子:“没用。”
沉默片刻,周喜稔突然扑哧一笑,随后竟有些乐得直不起腰,反倒令陆丰凛诧异之余一头雾水,呆愣看向少女。
昨夜周府花园来了只小白猫,常居的小黑猫万分警惕,白猫跃跃欲试想要抓一条鱼干,却被黑猫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就是不愿给。
而那黑猫的神情竟与眼前的陆丰凛极其相似……
“好了好了,君子不夺人所爱,这匹小黑马就让给你。”周喜稔颇为大度地扬起手臂,其实她并非刻意相争,只是觉得有趣,想逗逗他。
老伯一个劲儿夸赞少女豁达大度,而此刻的陆丰凛却犹如芒刺在背,从脖子红到了耳尖。
他深觉今生只后悔三件事,第一是年幼没能保住父王的命,第二是别国为质无法护在母妃身旁,第三……
他就该直接把马让给周喜稔!
少女返程前刻,转头去看陆丰凛,他正满脸悔恨地站在马棚旁,不知为何,看到他的模样,喜稔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小月不解:“女君没达到目的,怎还开心呢?”
喜稔向后靠在马车内的软垫上,饶有兴致道:“谁说没达到?”
一个时辰后,银山架车归府,少女走下来刚好遇上了外出送宴帖的管家。
“要请何人家宴?”
管家恭敬回应:“回五女君,夫人命老奴将此帖送至驯北公子府。”
“……”
周家的宴帖送到莫九手中,他的震惊之状并不亚于当年公子被选为质子送往上京。来这里多年,除了六王府派人强迫公子赴寿宴,还是头一回被当作客人相邀。
莫九攥紧它连忙跑进院子,兴奋喊道:“公子,您快些来瞧瞧!”
陆丰凛正对着小马驹“心灵沟通”,听到莫九的激动的声音面无表情侧过头。
“家宴!”莫九眉飞色舞,“开天辟地第一桩,上京居然有如此胆大的人,敢邀他国公子入府共膳,难道不怕被人议论?”
莫八目瞪口呆,连忙夺过弟弟手上的信件,揉了揉眼睛再看,的确是宴帖,随而快步走到自家主子面前,双手递上。
不过当陆丰凛拆开信封,瞧见主人名号时,脸色瞬间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