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王府诺大的花园里,多位花旦武生粉墨登场,台下听得热闹连连叫好。
周喜稔作为未出阁的官员家眷,与诸多年岁相仿女子,均被安排在屏风后题字为“雅仪”的阁楼中,并未与上京夫人们同坐,她抬头望了眼天色,只盼这场宴席早早结束,与阿母躲开是非之地。
一位身着胭粉罗裙的侍女入园四处张望,见到周喜稔便疾步赶到她旁边,并附耳说了几句话。
“晕?”
少女突然抬头,眼前的女子很是陌生,经过梁庶妃一事,她多留了个心眼,试探道:“阿母身边服侍的人呢?”
莲姑虽然不曾同行,周夫人惯用的婢女也是极其妥帖的,若是阿母有恙,怎会由不相识的下人告知自己?
“女君说的可是昭儿姑娘,她正等在前头,要为夫人拿些茶水。”
“我阿母一个人在后殿?”周喜稔闻言从椅子上站起。
“女君莫要担忧,王府有服侍宾客的婢女正在伺候,昭儿姑娘许是不放心茶水经旁人之手方才亲自来取。”
少女思忖不语,回话的人一直低着头瞧不见神色,虽然姿态颇为规矩,言辞也挑不出什么错处,但她依旧半信半疑。
“阿母现在何处?”
“云英阁。”侍女停顿片刻又补充道:“是专供客人休憩的客院之一。”
云英阁喜稔是知道的,诸多官吏女眷一踏进六王府,便会先由小厮带到此处歇息,她与阿母也不例外。
“我去瞧瞧。”
若事关其他人周喜稔必是不理会,可是周夫人头晕不适,哪有避让的道理,不论真伪都要亲自确认才能放心。
长廊转角,昭儿正与王府仆人一道向膳坊的方向走去,喜稔出来时刚好看见她的侧影,本想截住问话,但昭儿神色凝重脚步匆忙,人来人往也无法大声召唤。
竟真的去拿茶水……
可见阿母突发不适并非眼前的丫鬟胡邹。
“王妃寿宴,需处处讲求吉利,周夫人也是有此思量才避开人到客殿休息的。”
喜稔听着解释,心中七上八下不安稳,梁家人起了场幺蛾子令王妃颜面尽失,若再有何闲话与周家有关,高位者难保不会当场翻脸,阿母并没有头晕的毛病,莫非是先前自己造成的祸端牵连了阿母,被小人刻意针对?
越琢磨越心乱,脚下如同踩了风火轮般向云英阁飞奔而去……
水蓝色的裙摆惊起瑟瑟凉风,在长廊的尽头,一位紫金华服公子盯着远去的背影微微皱了下眉。
云英阁云山阁繁花阁同为客院,相较之下云英阁靠近前院儿,位置最佳,云山阁装潢最为典雅,繁花阁则最为僻静,地方是三座院子中最为宽敞的,还有棵百年桃花树栽种于此。
一位贼眉鼠眼的黑瘦小厮正躲在这棵桃树后大口喘着粗气,他稍作歇息便再次将后背的麻袋扛上肩,几步一回头,生怕被人撞见,实在折腾不动了,便垫起脚拖着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麻袋拖上台阶。
“瞧着瘦,倒沉得很。”
小厮咬紧牙关自说自话,时不时还向上掂掂袋子,里头的人大抵是被熏多了香料,居然也没闹出什么动静。
“呼……”
黑瘦小厮抹了把脸上的汗,憋住一口气将麻袋由肩扛变为横抱,伸脚轻轻一踹,木门被翘开了一条缝。
殿内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男人,正在怪异地蹭来蹭去,靴子仅穿着一只,另一只不知蹬在到了哪里去,腰带半散着,漏出些许肚皮,好在有衣衫盖在上头。脖子胀红,可见明显青筋,面色更是紫中泛黑,映着一双吊眼迷离惺忪。
胭脂香味刚好透进来,男子猛地吸了吸鼻子,嗓尖不断冒出酸涩的口水,他突然张大嘴巴呼吸,那些黏物继而流到下巴上。
麻袋并非完全封闭,小厮将其送进来时顺手解开了上方捆绑着的绳扣,许是被闷得难受,又许是熏香药力过了劲儿,一抹水蓝色正从麻袋内缓缓绽出……
“妥了!”小厮嘿嘿低笑两声,在男子爬向麻袋前偷偷溜出门。
“啊!”
薛林悠闲欣赏着手中的百鸟图折扇,听到殿内传出惊恐的尖叫声,一双浮肿桃花眼笑弯成月牙,饶有兴致喃喃自语:“沈兄好福气,这么个玉洁冰清的美人儿,让你捡了个便宜。”
他自认是世上最怜香惜玉之人,但谁让这小娘子惹恼了世子,与前程相比,女色是最容易被他舍弃的东西。
啪!
折扇被一把合上,薛林抬脚向前院走去。
世子正与几位公子哥儿品尝御赐佳酿,见薛林胸有成竹出现在席间,便知晓繁花阁内正在上演「香 」「艳」大戏,他的眼神瞟向屏风后,隐约可见周喜稔的座位空着。
好好的世子妃不当,自找的!
世子得意地冷笑一声,拂过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向主桌走去:
“父王,母妃。”
一改常态,格外有规矩。
“今日为母妃寿宴,儿子早在半年前就命人寻遍大江南北,势要为母妃准备一样最为特别的贺礼。皇天不负苦心人,儿子终于在一座深山古寺中找到位百岁高僧,由他亲手雕刻了贺寿石碑,又让匠人为此碑打造金边,以示尊贵,现下石碑已然运到了繁花阁院中,不知母妃可愿移步一观?”
王妃又惊又喜,转头与王爷对视,皆不知说些什么,她万万没想到世子竟会有如此精妙心思,往年王爷王妃寿宴,世子不是送金佛塔,就是百寿图,哪里会为此多费心力?
世子原话:生辰年年过,有何大不得。
六王爷同样颇感意外,这个败家子竟然也有“真心”的一面。
左右宾客知趣地起身恭贺:
“世子孝心难能可贵啊!”
“百岁高僧不易寻,这贺礼足可见世子的诚心,有子如此,六王爷六王妃真是有福气……”
世子听着众人的奉承之语愈发得意:“石碑的确是个稀罕物,也请众位一道前往观赏。”
幸好今年贺礼提前半月交由梁三公子筹划,才让自己在父王母妃面前如此得脸,百岁高僧不过是个幌子,但偏巧所有人都乐意接纳世子的谎言。
六王妃无疑是最受打动之人:“你有这份心意,便是母妃收到的最好贺礼。”
“母妃请吧。”世子弯腰做出恭请的姿态,笑容可掬。
六王妃突然有些恍惚,她仿佛瞧见了世子幼年时常与她撒娇耍赖的样子,不禁湿了眼眶:“好,那母妃就看看我儿精心打造的祝寿礼。”
论口碑,世子在上京早已声名狼藉,人人都道其纨绔粗暴,仗势欺人,六王妃今日就要为世子正名,她的儿子绝不像传闻中那般顽劣胡闹,而是实打实的“大孝子”。
“你这皮猴,倒知道讨你母妃欢心。”六王爷在旁颔首,众人皆知他对嫡子期盼极深,但多年来世子始终不长进。
六王妃拿起帕子轻拭眼角泪痕,挽着六王爷一道起身,热络地唤着在场宾客,势要做到人尽皆知。
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繁花阁,院中那块棕木的匾额在此时变得熠熠生辉。
“嗯啊……”
由远及近,古怪的声响断断续续从殿内传出,再细听几分,不禁令人面红耳赤。
男人的低哼声粗狂且急促,随行宾客中有不少官员家眷,几位夫人意识到不对劲儿纷纷红了脸,连忙向后拉扯或捂住自家女儿的耳朵。
薛方宜不合时宜地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这声音是在做什么啊?”
世子站定在王妃身边与薛林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勾起唇角。
六王妃目瞪口呆,竟不知要如何反应,还是身边的婢女轻咳一声,才让她回了神,顿时怒火直冲天灵盖:“好大的胆子,居然胆敢此次造次,来人!”
院外的王府侍卫闻声入内,十人一队,足足站了两排,六王爷皱眉不悦但并未多说什么,六王妃正色道:“进去看看是哪个院子的下人不检点,通通关到柴房去。”
好好的心情被破坏,六王妃强压胸中怒火,盘算着明日要如何教训这对下贱胚子才够解气!
“是!”
王妃还停留在“府内下人放肆”的想法上,并没有琢磨到旁处,寿宴客人皆是身份贵重之人,不可能做出此等恶劣行径。
侍卫们毫不留情闯进殿内,眼前画面不可言说,领头的本打算按照王妃吩咐将狂徒捆起押走,然而那男子一抬头……
“呦,方才还劈里啪啦的,怎得突然就没声了?”姜夫人站在最前排,眼睛时不时瞟向殿内,她可从不会放过为六王妃添堵的机会。
“云霄,进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六王妃同样疑惑不明,她命侍卫将人捆起来,怎么耽搁了这样久?
侍女应声刚要动身,只见领头侍卫面露难色地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跟着两名衣衫不整的男女,薛林早已晓得男子身份,全然无惊可震,但在视线移到一旁女子的脸上时,突然瞪大了眼睛:
“这……这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