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叠嶂 第8章 造势

叶妃进宫的第二日早朝时。

杨泰和与丛媔贞并肩立于百官之首的位置，听着后面几名大臣争论的面红耳赤，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冷笑。

他已过不惑之年，儿子还算争气，前几年考中探花在吏部做官，此刻也正站在他身后的朝臣当中。

只是儿子的这点成绩，与他的左相老子相比还是太过轻微。如果未来十年想让杨家更上一层楼，杨顷还挑不起这担子，杨泰和仍然责无旁贷。

可是很难。

云照霜和他父亲不一样，云钟鼎在任期间主要做的就是推动改革，正好云国民风本就开明，他算是趁着时势将女学办了起来，然后就匆匆退位。

接着云照霜继位，他接手时朝中已经有了女官、女相，改革几乎已经是完成时。这个年轻人接下来如果想要名垂青史，他就必须换种方向做出实事。

让杨泰和感到不安的是，云照霜这第一剑，似乎正指向自己。

他必须和丛媔贞争权。说来也好笑，当年云钟鼎推行改革时，他明明是坚定的支持派，也正是因为站对了边才一举走向这万人之上的位置。

但现在为了削弱、扳倒丛媔贞，杨泰和不得不在女学上做些文章。

……不可操之过急。

礼部侍郎在云照霜面前宣读了今年派去另两国外访的使者名单，是去年大考的魁首、名画家之子，还有近年新秀的一个女子地方官。

杨泰和倾耳听着，微微抬起头，因为操劳而略显浑浊的老眼望向上方的云照霜。

云照霜一派气定神闲姿态，听了这三人的名字和介绍后表情仍然无悲无喜，像是不在意般随口夸奖了两句，两眼深处是一片寂静。

倏而，云照霜原本望着礼部侍郎的眼睛却突然一转，与最前面还未来得及移开视线的杨泰和碰在一起。

似乎只是场意外，年轻的君主望着他，无辜又充满善意地冲他笑了一下，君臣之间友睦和谐，很快又移开视线。

……

杨泰和匆匆垂下头掩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后背已经悄然渗出几滴冷汗。

这个年纪比他儿子还小几岁的国君，他还是没能看透他在想什么。

不仅没能看透，似乎还被反将了一军。

早朝结束后，杨泰和沉着一张脸与杨顷前后脚回到丞相府，进入书房密谈。

杨顷见自己父亲面色阴沉，脸上皱纹似乎都更深了些，赶忙给他倒了杯茶水，思来想去还是开口问道：“父亲，我们不是已经把使者名单给改了吗？为何您还……脸色不佳？”

“你知道我为何临时要改吗？”杨泰和目光森冷地刺向杨顷，后者连忙后退几步作拱手状，“昨日接到宫中密报，丛媔贞入宫，国君和她密谈了两个多时辰，你猜他们在谈什么？丛媔贞会向国君说什么？她是女人，必定也会想到女人。”

一定谈到了这份使者名单。

本来被他除了那女子名字、昨日又匆匆让人改回来的名单。

他想除女子的势来打压丛媔贞，丛媔贞就一定想壮大女子的势。

“儿子好像明白了。”杨顷又不解道，“可丛媔贞凭什么谈及此事？她不管礼部事宜，在朝中又无甚交好，一副讨嫌的古板样子，还是个女子……”

杨泰和听着，眉头越皱越深，最后忍不住呵斥一声：“住口。”

杨顷吓得又后退几步，口中念叨着“儿子知错”，望向杨泰和的目光恐惧又慌乱。

“你一点都不明白。丛媔贞二十九岁坐上右相之位，你今年二十一，若再给你八年，你能坐到跟她一样的位置吗？”杨泰和低沉道，嗓音里隐隐压着怒火，“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你道行还浅着呢！”

尽管丛媔贞高升确实有云钟鼎急需一个女相来证明改革成效……但她有没有能力，杨泰和最清楚不过。

何况他和丛媔贞基本平起平坐，他年岁还比丛媔贞大了不少，瞧不起丛媔贞不是更瞧不起他吗？

丞相府这边正怨念深重时，宫中却是气氛融洽。

徐婉婕一早就把叶如熏叫过去说话，云照霜听说了之后，一下早朝也马上赶到洛思宫，三人还一起用了午膳，然后各自回自己的殿里。

叶如熏今日倒是裹着厚实的棉袍，一见着云照霜，先是右眼皮重重跳了几下，而后一张含笑的俏脸马上冷凝下来，对云照霜说话时惜字如金。

那嫌恶的态度明显到徐婉婕一眼看出，悄悄问云照霜她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对啊，按理来说，两个女子之间能干什么？

云照霜只能笑笑，说叶如熏也许是不愿进宫，现在心中怨她。

饭桌上时她也悄悄望了叶如熏好几眼，没办法，佳人即使冷脸也是赏心悦目的。

叶如熏根徐婉婕一起吃饭时倒是表示了几分尊敬，脊背坐得笔直，举止轻柔优美，裹在棉袍里也能看出的轻柔。

好嘛，原来只是不待见自己而已。

云照霜无语又无奈，吃过饭后匆匆离开，连徐婉婕招呼她再坐一会儿都没答应。

她勤勤恳恳回到书房里伏案工作，安茗知在旁边伺候着。

中途云照霜还用袖中骨哨传信召来暗卫，悄悄吩咐了什么事。安茗知自觉走出去在附近逛了一圈，抢了两个小太监的吃食又走回来，发现书房里只剩下云照霜一人。

不愧是国君手下最得力的暗卫，来去都悄无声息。

云照霜浑身透着惬意气息，大手一挥，起身道：“走，去清然居喝茶。”

安茗知愣了一下。

“喝茶？用让人去通报一声吗？”

云照霜摇头：“何必这么麻烦。”

……得，国君这是又去讨嫌了。

安茗知跟在云照霜后面，尽职尽责地再给她讲，她刚才在宫里转了一圈听到的流言。

这次是“国君对叶妃真是上心，知道老夫人叫叶妃去洛思宫说话以后，一下早朝就赶过去护着，真是一点都招惹不得”。

云照霜听后暗笑，这正是她想达到的效果。

她信步走向清然居，一路上好几个宫女太监投来张望视线，她都一概不管，大大方方让他们看着，只管走自己的路。

都说人言可畏，如何能将这人言为己所用，也算一种为君之道。

清然居门前的小宫女见了云照霜，匆忙行礼后就要进去通报，被云照霜拦下。

“不必。”云照霜和颜悦色地让那宫女跟在自己身边，转过脸温声问她，“这几日，你们伺候叶妃伺候得好吗？”

国君真与传言里所说一样清俊优越，叶妃命真好呀。

云照霜目光和煦又专注，小宫女被她看得竟一下子红了脸，低下头应道，“回国君，叶妃不要我们近身伺候，只让采珠在身边伺候。”

安茗知在旁边“啊”了一声，有些没想到叶如熏在宫里如此率性而为。

哪里听说过妃子进宫后只愿意用从娘家带来的丫头的？

不过若是对国君都敢甩脸子的叶如熏……那倒也正常。

而且极为巧妙的是，即使叶如熏对国君甩了脸子、不愿意用宫里的宫女，她看着一点都不跋扈，许是那太出众的清冷气质衬着，别人只会说她冷淡孤傲，而不会说她趾高气扬。

云照霜递给安茗知一个警告的眼神，回头转向小宫女时又是一副温柔宠溺的模样，“无碍，她喜欢的话，那就随她去吧。”

小宫女一听，心中更是心花怒放。

国君对叶妃可真是当宝似的捧在手上哇，虽然叶妃才刚进宫，可国君已经对她如此恩宠，以后那还了得。

虽然叶妃现在只是个妃，但春日宴上国君也没选中别人不是吗？以国君对叶妃的宠爱程度，说不定以后就是叶夫人了呢。

果然，她应对叶妃更敬重些，不说多讨叶妃的喜欢，也起码不能得罪这位国君心尖上的人。

说话间，几人已经进了清然居的院门。

叶如熏并不在院中，只有几个小太监正在做着洒扫的活，见了云照霜后皆是吃了一惊，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恭敬行礼。

云照霜对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接着往殿里走。

殿门并未完全合上，云照霜推开殿门的瞬间里，就瞥见叶如熏懒洋洋地躺在美人靠上，怀里还抱着个暖炉，神情懒散又惬意。

采珠面目含笑，在她身旁站着，她还跟采珠说着些什么。

大概是什么“暖和”之类的。

说得不错，这殿里确实挺暖和，何况叶如熏手里还有个炉。

云照霜知道，自己会是那个让殿里原本“暖和”的温度降下来的人。

可她又何错之有呢？

不过是想喝茶了，顺便来清然居坐坐而已。

果不其然，她推开殿门迈进去之后，原本正舒适自得与采珠说着话的叶如熏表情马上凝滞住，两人沉默着望着云照霜和她身后一小群人走进来。

“如熏啊。”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云照霜直接唤了叶如熏的名字。

这亲昵的“如熏”二字一出，叶如熏鸡皮疙瘩顿起，心中颤抖也就算了，身子也差点跟着一起颤抖起来、一下子把手里的暖炉给甩出去。

云照霜一直注视着她的脸庞。

她这次的表情虽也扫兴，却不像之前几次那样只有嫌弃和厌烦。

那是……细微的惊慌？

当真难得，原来叶如熏还会对她的到来表示惊慌呢。

一阵酸甜参半的奇异心情在她心里缓慢地蔓延开，竟还带来些自嘲得逞般的满意。

云照霜招招手，安茗知马上搬来把椅子让她在叶如熏对面坐下，两人一躺一坐，大眼瞪着大眼。

云照霜说：“我来找你喝茶。”

叶如熏闻言不说话，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沉默望着宫女们进来送茶又出去。

国君好像没有什么异样。

确认了这一点后，叶如熏恢复了她一贯的冷淡脸色，云照霜给她端茶倒水她也不推脱，拿过来便喝。

两人竟然真的在这暖和的殿里相对喝起茶来。

多好的、上等的名茶雪竹请，入口清冽爽口、回味甘甜芬芳，为何不喝？

她们都这样心平气和地想着。

倒是一旁的采珠，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因为云照霜进门时，叶如熏和她说的话是：

“那男人不在怎么都舒服，连手里的炉好像都暖和了不少。”

云照霜：我给自己立点爱妻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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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造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