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叠嶂 第13章 戏谑

云照霜自认为态度相当谦逊恳切。

她虚心求教，云照南听了她的话却突然开始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夸张至极，简直都有些不像平时那端方温润的样子。

他笑了好一会儿，回头看见云照霜面色难看地盯着自己，这才握拳咳嗽两声平复下来。

“小妹，不是我说你。”云照南恨铁不成钢地开口，“你听听看自己在说些什么？这普天之下，哪有妃子敢嫌弃国君的？你手握她全家的生杀大权、怎会怕她讨厌你？”

安茗知听得在旁边狂点头。

是吧！终于有人说出来了！妃子敢对国君甩脸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啊！但是国君竟然还会为此苦恼、请教大哥该如何讨妃子欢心就更奇怪了！

这不是男子在追求女子时会说出的话吗？难道国君扮男人久了，也快变成男人了？

云照霜闻言并不生气，也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抿着唇，坚定地一摇头，说：“叶如熏不想进宫。让她进宫本就是我的不是，她要怨我恨我也是应当的。”

“……那你又为何问我刚才的问题呢？”

“既是已经入了宫，我还是希望能与她和睦相处的。”云照霜如是说。

云照南有些狐疑地望着她。

他看得越是怀疑探究，云照霜就越是坦荡自然，大大方方地让他把自己看个彻底。

“可我总觉得，我的小妹不是这么会在意别人看法的样子呢。”云照南凑近了些，低声开口道，“你该不会是，有些喜……”

这下不等云照霜反驳，安茗知就已经大声喊着：“翊王殿下！休要说这些奇怪的话啊！”

云照南不管她，只顾盯着云照霜看，却见她瞪着眼睛、长眉挑起，同样挂着与安茗知一致的诧异惊疑，满眼写着“大哥你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这才算是作罢。

“那就好。”云照南诡异地松了口气，“要和睦相处还不简单，你对一个人好，对方自然是能看出来、能感受到的。小妹不必介怀，等她自己想通就好了。”

云照霜若有所思，“当真？”

“自然当真。”

大哥对嫂子很好，嫂子也对大哥很好，云照霜相信大哥是感受到了这份“好”才这么说。

云照南成婚很早、会照顾人，云照霜对他深信不疑。

解决了这件事后，三人皆加快脚步，没多久就到了桌前。

翊王妃杨芷是个相当温柔的人，云照霜时常觉得她和自己同样温柔的大哥是天造地设的绝配。

每每看见云照霜，杨芷都笑脸盈盈地问国君好，那扑面而来的春风暖意每次都让云照霜也不自觉地软下声音说话、也笑着问好回去。

“国君午好。”杨芷自座上起身，安抚了身边的云濡意后柔柔软软地向云照霜福了身，眉眼弯弯，“这些都是国君爱吃的，若喜欢的话，让厨子再做一些给国君带回去。”

云照霜低头扫了一眼，这满桌子漂亮的菜品确实都是自己喜欢的。

“多谢嫂子。”她也冲杨芷笑。

杨芷微微一点头，然后又转向安茗知，“安公公辛苦，厨子也为安公公备了些吃食，若不嫌弃的话还请跟着丫头前去。”

安茗知没想到，翊王妃还给自己也备了饭呀！

虽然她其实更想吃这张桌子上的东西。

虽然她其实哪张桌子上的东西都不能吃。

“不用不用，奴才在这儿伺候着国君就行。”

安茗知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云照霜身后，望着眼前四个人其乐融融地享受满桌珍馐，感觉自己的肚子更饿了。

反正也没得吃，安茗知开始发呆。

漫无焦点的视野里，也不知是谁的筷子一下一下没有停过，也不知是谁感叹道“味道不错”，一切欢乐都与女扮男装的可怜小太监无关，她只有饿着肚子等待国君吃完回宫的份而已。

安茗知满腹牢骚，于是在翊王府上的小厮进来通报时，她情不自禁地怒起：

“有什么事就不能等国君吃完再说么！”

她这一声实在是太高太响亮，屋内几人纷纷沉默了一瞬。

“……”云照霜知道她是饿傻了，缓缓站起来在她肩上安抚性地拍了两下，对那小厮说，“本君知道了，马上就出去。”

安茗知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连小厮说的什么都没听清。

好像是什么……玄妙来找国君吗？

哎？玄妙大人有什么事怎么会来和国君说呢？

她心虚地摸摸鼻子，跟在云照霜身后也一起出去。

玄妙也还没吃饭，官服和发丝都是乱着的，身上、脸上甚至还沾着些不知从何处碰到的灰尘，见到云照霜之后满脸惊慌都化成言语里的惶恐：

“国君，都城、都城里也出现了死者！”

云照霜望着她，扬起的唇角逐渐抿成一条直线。

玄妙又补充道：“是和南方七名死者一样的死法！手脚砍断、开膛破肚、拔了舌头、死状凄惨可怖……”

……幸好自己没吃饭。

安茗知只听着这些描述就觉得一阵恶心，她担忧地望着国君，生怕国君当着玄妙的面吐出来。

云照霜自然是不会吐的。

与惊魂未定的玄妙相比，云照霜显得平静许多，想到玄妙是赶着午饭的点跑到王府向自己报告此事，她问：“吴掷声如何说？”

“国君……国君料事如神。”玄妙皱着眉头、眼神复杂极了，“吴大人果然如国君所料，让督察府先把这件事压着不让报，臣这才只好趁着休息偷偷跑出来禀告国君。”

今天早晨时，她从小德子那里接到国君密诏，上面写着让玄妙绕过吴掷声、直接向云照霜汇报督察府事务。

起初她还感到匪夷所思，不明白国君的意思，可是眼下发生了事情，吴掷声竟然不让他们上报。

一来，玄妙不得不佩服云照霜的远见；可二来，她又实在想不通吴掷声在想些什么。

也许吴掷声如今已不再只是一个断案的名探了。

云照霜点点头，将目光落在安茗知身上。

安茗知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含混道：“国君放心，奴才一定管好自己的嘴！”

“你且安心地查着案，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再来找本君。”云照霜又看向玄妙，目光沉沉，“本君已知晓此事。”

玄妙看看云照霜，又看看安茗知，一咬牙：“那臣先告退！”

说罢，玄妙又匆匆离开翊王府，赶在被人发觉前回到督查府去。

安茗知小心翼翼观察着云照霜的脸色。

“国君要不要先回宫去，召……”

“不必。”云照霜说，“回去把饭吃完。”

吃、吃完吗，看来翊王府的饭真的很好吃啊……

两人又回到饭桌前，云照南关切问道：“怎么都追到王府来了，是有什么要事吗？”

“大哥放心。”

云照霜只简短地这么说了一句。

安茗知站在云照霜身后，也不馋了，急切地盼望着国君赶紧回宫处理这件事，因为玄妙大人刚才的描述着实可怖。

但偏偏，云照霜不急不慢地用完膳后却不急着离开。相反，她耐心地陪着小濡意在院子里玩了好一会儿，让她直接坐在自己肩上“骑大马”。

小濡意好奇地弯下腰来，戳戳云照霜脖子上的喉结：“这个叫喉结吧？怎么小叔叔的和父亲的不一样呢？”

自然不一样了，那可是易容出来的。

小孩子果然就是纯真敏锐。

“每个男人的喉结都不一样的。”云照霜脸不红心不跳地这么告诉她。

小濡意很相信她的小叔叔，放心地抱住云照霜的脑袋继续骑马。

又玩了一会儿后，小濡意吵着要去如厕。

云照霜是“男人”，当然是不方便带着小濡意去如厕，就招呼了一个侍女来带着她走了。

趁着这个机会，安茗知赶紧凑过去和云照霜咬耳朵：

“国君不快些回宫去吗？”

云照霜眨眨眼：“我回宫去做什么？”

“哎呀！”安茗知急得快要跺脚，“刚刚玄大人不是来汇报了那件事吗！多可怕！”

云照霜就知道安茗知是在说这事。

她宽容地告诉她：“查案、破案是督查府的事情，他们拿着俸禄就自然是要做事的，怎么还轮到我亲自处理了呢？”

“嗯？”安茗知不解道，“那国君让玄大人向您汇报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乐意这么干。”其实是因为，她只是需要了解吴掷声的行动和想法而已。

安茗知：“……”

行，国君有自己的打算就好，她也已经尽了提醒的职责，一切都很好。

……可是也别拿这么荒唐的理由敷衍她啊！

好像在敷衍一个傻子，她又不是傻子！

安茗知眼珠子一转，咧开笑脸：“好，那国君就在王府多玩会儿吧，下午也别去清然居受叶妃的冷眼啦！”

……甚？

她这讽刺得突然，云照霜猝不及防、两眼一黑：

“……我今天非把你的皮给扒了不可！”

小濡意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向来端方随和的小叔叔正满院子追着安茗知要打。

虽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小孩子总是最爱热闹，一边使劲拍着巴掌一边兴奋喊道：

“小叔叔打太监！小叔叔打太监！”

……

为了在大哥和安茗知面前提现出国君的威严，云照霜最终还是没有回宫去跟叶如熏喝茶。

谁稀罕。

她只是坐在书房里自己喝了一杯上好的雪竹清，然后又听暗卫汇报了一下工作而已，其他时候都在孜孜不倦地处理政事。

又是一个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暗卫站在云照霜面前，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那个，告诉她：“所有痕迹都被抹除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一点线索，也没有找到方裕名、尸体也没有。”

能处理得这么干净，本身也能说明些事情。

云照霜一敲桌面：“……护城河中发现了方裕名的尸体，被河水浸泡太久已然面目全非，可尸体所着衣物与方裕名失踪当日完全一致，河边也有居民目睹他自己往河里冲。”

暗卫了然，知道这是在教自己如何行事了，很快消失不见。

暗卫离开没多久，云照霜还在思索着到底是谁帮方裕名料理了这些事，安茗知很快又喜气洋洋地进来。

一看到安茗知愉快的笑脸和不怀好意的眼神，云照霜就感到不对劲。

她下午才痛揍了安茗知一顿，安茗知现在能安什么好心。

果不其然，安茗知才在云照霜面前站定，就迫不及待地大声说道：“国君，清然居里的宫女说叶妃今日心情很好，这么多日来头一回带着采珠去花园散步啦！”

“……”

云照霜悄悄捏皱了手里的诏书，眼神冷得像元日前落下的皑皑大雪。

安茗知的意思不就是，她今日下午没去清然居喝茶，叶如熏特别高兴么？

这能刺激到她么？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叶如熏嫌弃自己，呵呵。

云照霜又动作轻柔地将被自己捏皱的诏书展开，以同样轻柔的语气对安茗知说：

“知道了，你去领罚吧，让随便谁打你三大板。快些。”

安茗知头铁地问道：“奴才只是向国君禀报而已，不知奴才何错？”

“你没有错，只是因为本君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云照霜笑得甜蜜，“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