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玉婷的这番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谁也猜不到她到底要干嘛去,秋荷愣了一下,迅速做出反应,小跑着跟了上去。
在院里洒雄黄酒和耍木剑的两个人见到身后仿佛有烈火燃烧的董玉婷,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谁是给二公子熬药的?”
跪在院子里的人中,一个丫鬟怯怯的抬起了头。
“回夫人,是我。”
董玉婷道:“你跟我过来。”
老太太先前被王妈妈嗷的那嗓子给扰乱了思绪,这会儿反应过来,心神不宁的说:“若翰哥儿喝的药出现了问题,会不会病的更严重?”
大夫颔首点头。
王妈妈一张脸霎时间变得苍白,她双腿一抖,害怕的瘫坐在了地上。此刻她只觉得冲撞的神仙是她自己,要不然为何做什么事都这么倒霉?
董玉婷带着熬药丫鬟匆匆去往东厢房的梢间。
既然有按时服药,怎么会好不起来?董玉婷在路上一直想着这个问题。那些腌臜的宅斗手段在她脑中不断浮现,像掉进水里的一颗小球,按下去后没过一会儿就又浮了上来。
“把大夫先前给翰哥儿开的药拿出来。”董玉婷面无表情的进来,一脸严肃的吩咐。
丫鬟战战兢兢道:“药一直是木莲姐姐收着的,只有熬药的时候她才会给奴婢。”
董玉婷扬了扬下巴:“去把木莲叫过来。”
秋荷立即去院中,把跪在院子里的木莲喊了进来。
院子里铺着的青石板整齐划一,条条缝隙有规律的穿过院子,虽没有石子坑洼,坚硬冰冷的青石板却也足以让木莲跪的膝盖酸痛。
从地上站起来时她往后踉跄了两下,顾不上站稳,她惶惶不安的问秋荷:“夫人叫我过去做什么?”
曾几何时,她也是夫人身边的得意人,有着这层关系,就是现在的秋荷几人都要给她面子,今天却如此没脸,不仅被老太太当众教训,还被罚跪在院子里让众人看了去!崇礼院和后院相连,来来往往的丫鬟众多,她这狼狈模样,不知道有多少人知晓了!
但当务之急,还是先浇灭主子们的怒火才行。
秋荷含糊不清道:“木妈妈过去就知道了。”
木莲心里气她不肯和她多说,沉默的跟在秋荷身后进了梢间。
待听到董玉婷让她把药拿出来,木莲忙打开柜子,一边伸手从里面拿,一边暗示自己的负责:“这药平日都由奴婢放着,只有熬药的时候奴婢才会拿给她,怕药材放坏,奴婢特意放在了檀木百草盒中。”她双手捧着木盒,讨好的奉给董玉婷。
这盒子原本放在库房,存放人参、灵芝、鹿茸等药物,木莲借了李博翰的名头来使。
老太太看似偏疼二夫人,但对待孙辈,还是更宠大房的孩子,毕竟将来要支撑起李府的,不会是二房的人。
在下人们心中,勤勉好学的二公子在府中显然没有竞争对手。
葛管事一听是为了李博翰,二话不说就把这檀木百草盒拿给她,原本里面的人参、鹿茸等药材则先放到了瓷罐里。
盒中时刻保持干燥,能令药材长时间存放,久而不腐。
董玉婷打开木盒,掀开层层包裹的桑皮纸,露出里面的药材。
“夫人放心,奴婢每日都看着,药材绝对没有腐坏。”木莲信誓旦旦的说,董玉婷却只是看了一眼,就带着木盒往明间走去。
“大夫,你看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木盒摆在大夫面前,他伸手拿起,又看又闻,指头摸索,久久才放下:“夫人,这正是我开的药,没有问题。”
跟过来的木莲这才明白董玉婷的意思,不禁松了口气,这样看来,她是没有问题了吧?
“既然药材没有问题,难不成还真是撞了瘟神?”老太太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跟来的丫鬟,狐疑又威严的眼神看的她们缩起了脑袋。
董玉婷的心情像落入水中的铁块般沉了下去。
“翰哥儿今天喝的药还有吗?”
常丰咽了口唾沫,他比李博翰大了三岁,比起在场的其他人,他还是个半大小子,这会儿紧张的心脏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有。”常丰顶着所有人的目光,硬着头皮结巴道,“丫鬟端上来的药很烫,公子一边看书一边小口喝,但是公子看书看的入迷,剩了一点点没喝完。”
董玉婷原本没抱希望,结果却峰回路转,她激动道:“还不快端来!”
常丰拔腿跑到东梢间,去将桌上那碗孤零零的,已经完全凉了的药端来。
常丰一路从东梢间穿过明间,再来到暖阁,他走的很急,但身体稳如泰山,手里的药硬是没撒出来一点。
董玉婷示意他把药端给大夫。
她看着大夫对那碗药嗅闻,用手指头沾了一点浅尝,咂巴了两下嘴就是不说话。她那颗沉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若是药没问题,难道她只能接受冲撞了瘟神这个结果?
“这药,确实有点问题。”
木莲惊恐的抬起头,一张脸瞬间没有了血色。
“大夫,您刚才不是说药没有问题吗?怎么现在又说药有问题了?”
大夫示意她别急,徐徐说道:“这盒中的药没有问题,但这碗药却有问题。我给你们开的方子上写了,药材有柴胡、升麻、甘草、桂皮......可这碗药中,却没有桂皮,而是换成了肉桂。”
他只尝了一口,就能分辨出药中的不同,可见其医术之高。
老太太勃然大怒:“是谁给翰哥儿熬药的,给我带过来!”
那熬药的小丫鬟未曾想自己会趟进这趟浑水,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有人在她耳边拿着铜锣用力的敲了一下,繁琐的事情被这响亮的一击激荡出脑外,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一点声音,周遭的人纷纷指认她,王妈妈像只见到食物的老鼠,迅速的把这小丫鬟按倒在地,而小丫鬟仍没有回过神来。
“是不是你偷换了药材。”王妈妈有心表现,狠辣的按着这丫鬟的背脊,将她当作面团一样死死按住。
在这样的力道之下,小丫鬟感受到背上莫大的痛苦,委屈的眼泪滚滚而下:“不是我......我没有......”
她太过害怕,都忘记了自称奴婢。今日主子们明显心情不好,这些得脸的丫鬟也不敢亲昵的称我,一个个都换成了奴婢。
于下人们而言,主子们心情好时,在她们面前称我,无可厚非,心情不好时,这一个字便可能招来祸患。
董玉婷问道:“是因为药中多了这个肉桂,翰哥儿才变成这副模样?”
“正是,肉桂和桂皮相像,这丫头搞混也在情理之中。肉桂的药性比桂皮猛多了,公子身体正虚弱,不易于这类猛药,便给他开了桂皮,至于这肉桂从何而来,我也不得而知。”大夫淡淡说道,他见惯了府邸的阴私一事,而让他如今还能好好的为这些贵人诊病,除了他医术高明,还有他嘴巴牢靠的原因。
王妈妈又加重了几分力道:“还敢狡辩!”
丫鬟面色通红:“真的不是......奴婢......咳咳!”
“秀莲。”老太太瞥了王妈妈一眼,只一眼,王妈妈便退了下去,垂手站到老太太身后。
这大夫还在这儿,做这些事只会丢尽李家的脸面。
“秦大夫,今日多谢你了。”
元香从袖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交给了秦大夫。
他也不推拒,顺从的收进怀中,他估摸着荷包的重量,大概得有五十两,给这般多,定然是包含了封口的费用。
秦大夫拱手道:“老太太,明日我再来看贵公子。”
不必吩咐,元香便主动送他出去。老太太看在眼中,不觉点头,王妈妈到底是老了,随着她在府中关系日益错综复杂,当初一腔只为自己的心,恐怕也长出了分枝。
董玉婷走到跪在地上的丫鬟面前:“你是给二公子熬药的丫鬟,若不是你这儿出现了问题,还能是谁?”
丫鬟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她想将怀疑推到其他人身上,可是不敢,最终就变为了嘴边的一句:“真的不是奴婢......”
下人们各司其职,在院子里打扫的丫鬟绝不会去屋里打扫,端茶倒水的,不会站门口通报传事,去厨房端饭食的,不会管着主子的衣物首饰。
熬药的丫鬟既领了这个活儿,其余事就轮不到她做。
“你好好想想,你熬药的这期间,还有没有人接近过药炉?”董玉婷领着她去思考,“你可想清楚了,这是在救你自己。”
丫鬟脸上的冷汗混杂着泪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空白的大脑在董玉婷的话语中逐渐回忆起事情,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喊道:“有,有,奴婢给公子熬药的时候,肚子突然很痛,就让厨房的桃衣帮奴婢看了下炉子!”
老太太眼神微冷,指了一名丫鬟即刻去厨房把那名叫“桃衣”的丫鬟给带过来。
王妈妈愣了一下,元香在这儿也就罢了,可她不在这儿,老太太都不愿指自己去做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