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风回了一礼,自挪了个圆凳,紧靠着他坐了下来,直愣愣地瞧着,笑得牙不见牙,眼不见眼。一身的胭脂粉气浓重,熏得霍宁微微皱眉,他却全然不察,只道:“宁兄,晚上我在此地最好的酒家摆酒,各大家族世家子弟,有一个算一个,都去,宁兄也一定要去啊!”
霍宁道:“金兄见谅,霍宁昨日略感风寒,不宜出门。”
“什么,你生病了?!”金玉风关切,欺近身子问道:“可严重吗?我爹带了随行郎中,我去叫他们过来给你瞧瞧!”
“多谢金兄好意,不妨事。”
“宁兄,你既不舒服,就别四处走动了。”那金玉风略想了一想,又道:“不如我叫他们把酒菜歌舞,全都搬到这东跨院来,正好秦李两派与煦王爷也都住在这里,倒是方便热闹。”
“金兄不必如此,你……”
“宁兄,我摆这酒不为别的,就是想让你高兴,到时你若不舒服,随时回房歇息,可好?”金玉风赤诚一片:“咱们两年不见,就这么一场酒,你也要拒绝吗?”
霍宁无从推辞,只好应承了下来。
这日夜里,朱雀台内热闹非凡。金玉风做东,请各大世家子弟在东跨院吃酒耍乐。乌扬亦在正堂设宴,邀请苍玕、秦远、霍崇林、金光正等饮酒赏舞。
秦远不喜政治,却难对乌扬苍玒两人缠磨,最终随了苍玒,在东跨院这桌坐了。
这桌上,除霍安秦昭二人在隔壁靶场练箭未到,其余世家子弟尽皆在座。
苍氏正宗,这居中正位,自然是煦王苍玒。秦李大派,凌越四疆之上,分坐了左右首位,接着便是南疆金氏、西疆霍氏。还有乌氏几个旁支公子,也都坐了相陪。一大桌子,热热闹闹足有一二十人。
在坐的因年龄相仿,出身相似,气氛颇为热烈。尤其李氏几位弟子,因李檀不愿参加,便替了主子不请自来。席间饮酒划拳,喷天侃地,喝得东倒西歪,极尽狂放。
那苍玒拿着星盼香囊,贴身附耳与秦远说着话。秦远一边听,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严方二徒与长生等几个小厮,自在一旁摸鱼玩闹。金玉风也挤在霍宁身边,眉开眼笑地傻乐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酒过三巡,一李氏弟子喝得酩酊大醉,踉踉跄跄闯入舞女之中,扭着身子模仿跳舞,众人见着大笑。那人兴起,愈发夸张起来,手舞足蹈邀请同门加入。未几,果又见两名李氏弟子钻入其中,丑态百出,滑稽可笑。
突然,其中一人趁着酒兴,毛手毛脚地去撕拽领舞女子衣物。那女子大惊,拼命护住胸口。谁想另两人见状,也尽都去撕扯她。一个娇小女子,如何敌得过三个醉汉攻击?没几下便被拽了外衣扔在地上。
此时这酒席之上觥筹交错,划拳比酒的,叙旧攀扯的,各有各的忙头,剩下的几个也喝得半醉不醉,只当他们开玩笑,并不十分在意。
苍玒早喝趴在桌上,秦远却仍清醒着,看见这番情形,神色颇为不爽。正待要出手,却忽然见着一道蓝光闪过,未及反应,便见那霍宁已手执轮回,护了女子在身后。
众人拍手大叫:“好!好!宁将军好身手!”
金玉风更是兴奋,大醉喊道:“宁王威武!”
众人也跟着拍桌:“宁王威武!宁王威武!”
霍宁剑指李氏三人,略侧了侧头,示意他们坐回去。
三人不过李氏微末弟子,能坐在桌上已是僭越,如何敢与这些世家子弟冲突?当即灰溜溜地逃了去。
众人大笑叫道:“好!好!”
不想那女子却突然惨叫一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在地上。霍宁怒目环视,却见秦远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秦尊主,此当何解?”
秦远并不答话,身也不起便又使出一记痛苦打向那女子。
霍宁运剑挡了,一把将那女子推到松华身后,凛使轮回,飞身直取秦远。
“宁王好身手。”秦远大笑,运起烈焰往他胸口打去。
他二人一个荒诞不经,一个刚正肃重,本就水火难容,眼下冲突既起,立见汹涌杀气。东跨院灯火通明,一众世家子弟及小厮仆从呆立院中,仰面瞧着这一黑一白飞旋盘绕,四下追逐,打得那是难分难舍。
玄凤轻盈飘逸,使用法术光怪陆离,变幻无极。那白虎却是矫健威猛,疾运轮回凶悍凌厉,招招致命。众人屏息凝神在旁看着,帮不敢帮,走不想走,心中都暗叫精彩。如此强强对决,怕是百年也难遇一次。
不过,天下法术尽出秦氏。那秦远身为尊主,法力深不可测,无人能敌。任是霍宁剑法如何出神入化,也终不过躲避招架,并无反攻制胜之机。
二三十个回合罢,秦远无心缠磨,欲求速战,使了个幻影分身在空中,趁霍宁愣神,甩出影笞便往面门打去。
那影笞是泣影所出法鞭,结气成实,挥用暗影。色森绿而有倒刺,一鞭下去便是皮开肉绽,鬼气噬髓。如百鬼鸣锣于脑中,令人心智紊乱,痛苦不堪,一鞭便可叫人终生不忘。
此刻,眼看那影笞就要落下,电光火石之间,一支黑箭锐厉而下,鬼魅般透穿鞭身,立散其势。
众人急回头去看,却见着院墙之上,一黑衣少年手执寒弓,立于如镜月轮之前。发丝飞扬,衣摆鼓动,身旁还站着一头通体白光的骷髅巨兽。
秦远眯眼看着这人,咧嘴笑道:“好儿子。”
秦昭飞身落入院中,挡在他与霍宁之间。孙子亦随主而下,庞然立在一侧。
四煞出处,方圆二十里内,凡人皆受煞气影响。故传闻人见了恨煞便有雷嗔电怒,见了悲煞便厌世轻生,见了惧煞惊惧失魂,见了躁煞心焦气浮。
方才这巨怪立在墙头,霍宁便觉一股惧意隐隐而起,如今再细看其形状,几可断定此物必为惧煞。只是这惧煞乃上古妖兽,千年不见于世,竟却能被秦昭降服,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院内众人见这巨怪狰狞可怖,惧意喷发,尽都惊慌往角落躲去。尤其一群小厮奴仆,歌舞女妓,更是魂飞魄散,惊叫连连。唯秦九严秦九方面带傲色,昂然立在少尊主坐骑身边。
那秦昭按着秦远手中泣影,开口道:“你已经赢了,还要继续?”
“滚开!”秦远拽出泣影,甩了影笞又往霍宁方向抽去。
秦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鞭身:“你还没够?”
秦远见他执意护人,亦不由大怒,猛地将那寸圆长鞭从其手中抽出,瞬见血流如注。
正当此时,一支箭羽飞速射来,直指秦远拿着泣影杖的右手。其箭势猛速疾,颇见功夫,秦远急侧身躲过。回头看时,却见是霍安单膝跪地,弯弓搭箭指着自己。
那霍安泪光闪烁,抽噎着:“放……放了我……秦昭哥哥!”
霍宁见状怒喝:“回去!”松华急忙跑出,一把将他抱去角落。
秦远却已是怒极,甩出影笞,“啪”地一声抽在秦昭左腿:“好儿子,你到底是姓秦,还是姓霍啊?”
影笞一鞭,如何受得?那秦昭吃痛,立时便跪了左腿,随即又吃一鞭在右腿,双腿俱跪。
他向不在外人面前与秦远顶撞,此时只收了惧煞,默默受着,等他消气。严方二徒垂首站立一旁,不敢劝,亦不敢看。
霍宁见他无故羞辱,上前喝止道:“秦尊主,你我冲突,何必迁怒旁人?如若要打,我霍宁随时恭候,奉陪到底!”说着,指了指一旁空地,对秦远道:“请!”
恰此时,乌扬等人得到消息,尽都从正堂赶来。霍崇林一把拉走霍宁护在身边,低声斥道:“惹是生非,还不把剑收了!”
金光正劝道:“秦尊主,今日大家都醉了,酒乱心性,容易失控,不如早些歇息吧?”
霍崇林附和:“金疆主所言甚是。秦少尊主年幼,犯了错教育便是,这么打下去总不是办法。”
秦远笑道:“我秦氏之事,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管了?”
“不管不管,你们秦氏的事我们不管!”苍玕打着酒嗝,道:“今日喝酒,本王心里高兴,你秦尊主,就当是给我庆王一个面子,饶了孩子,行不行?”
“你?”秦远笑道:“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个面子?”
苍玕气到语噎:“你……你……”
“我怎么?”秦远笑着扫了一眼众人,问道:“各位以为,本尊哪里不妥吗?”
秦氏八百余年习法独大,数经朝代更迭,什么疆主侯爵,皇帝王孙,在秦氏眼中,都不值一提。秦远这脾气上来,那真是可着全天下也找不到一人能制衡。
眼见场面尴尬,乌扬身为东道,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情急之下,忽而想起一人,或可转机危情。
“昭弟!”
秦昭回头,见乌扬一脸忧急,冲他狂使眼色。秦昭会意,待要开口,却一个不稳,把个血肉模糊的右手撑了地,瞬间疼得掉泪,忍不住“嘶”了一声。
秦远闻声,立时撇了众人,回身笑道:“好儿子,原来你知道疼啊,喜欢吗?”
秦昭挣扎着想要站起,又被一把按下:“跪着!”
“嘶……”秦昭痛极,冷汗直下,咬牙道:“去……门口……跪。”
“好啊,爹来帮你。”秦远邪笑着,甩出影笞缠绑了他手腕,拖拽便走。
那秦昭两条腿被打得皮开肉绽,跪处两滩明晃晃的血迹,随着拖拽一路蜿蜒,拾级而上,留下两条触目惊心的血痕,直至殿上客房门前。
在场众人无一不见惊骇,寂然无语。
乌扬亦见着不忍,无奈秦远脾性如此,只能叹了口气,对众人道:“诸位受惊,请随本主正院歇息。”说罢,领请众人出了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