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立春这日呢,天上的仙气之力,与地底下的磅礴之力会聚合在一起,这两力交汇之时,必定会发生些什么蹊跷事。”
“在俞州最大的茶楼说这个?”看起来约莫五十上下的男子摸了把半白的胡须,“官家在上,你最好还是小心呐。”
“唷。”说闲话的男子扭了脑袋看过来,荡了荡手里的茶杯,他高声道,“您不是说书的先生么?照理来说,您应该比我更懂些嘛。”
“诶诶说书先生。”有两位孩童跑到说书先生背后,其中一男孩手持一根鲜红的冰糖葫芦,男孩咂咂嘴,似乎在回味嘴里的甜,“请问咱们俞州的妖女传说究竟是不是真的呀?”
“当然是真的了!”说书先生嘴馋男孩手里的糖葫芦,故作恶态来吓唬他,“那妖女,脸是煞白!唇是血红!靠喝人血为生!”
两位男孩对视一眼,均是露出了惧怕的神情。
“你们可知那妖女。”说书先生戳戳那男孩的脑门,“最爱吃的是什么吗?”
放了耳朵在这边的一些看客异口同声的问,“是什么呀?”
说书先生扬扬唇角,“就是像你们这种细皮嫩肉,又好问东问西的小孩子。”
男孩被说书先生的表情吓得大呼一声,扔了糖葫芦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
剩下一男孩还站在原地,瞧着说书先生看。
说书先生嚼着酸甜的糖葫芦,“你为什么不跑呀?”
“刚才有个哥哥说过了。”不相信说书先生这番话的小男孩转身指了指茶楼角落,“这世上,不对,这俞州里,是绝对没有妖女的。”
说书先生大笑起来。
原先说这些闲话的男子也跟着笑了,“小孩,究竟是你哪位哥哥说的呀?你哥哥,有没有在俞州考取功名呀?”
小男孩将脚一跺,转身就跑。
这儿是清风茶楼,无酒无歌姬,是俞州里最纯正干净的茶楼,傍晚的风斜过窗扉,荡起层层米色长帘。
男子与说书先生一齐顺着小男孩的背影看向那被晚霞染红的角落。
长帘呼啸,风安息了些,帘子像树叶一样飘回原来的位置,露出角落里少年的脸。
“啊!”男子放下酒杯,奉承道,“原来是喻王爷,小人怕是瞎了眼,才没瞧见王爷在此饮茶呢。”
那说书先生望过去,与喻梓柏对上视线,少年白皙俊美,黑发用一根深黑发带束起,身着黑色长袍,这种种的黑,比不过他眼瞳的黑。
这股淡淡的视线,带着清冷与疏离。
说书先生一怔,囫囵吞了嘴里的东西,提脚要走。
喻梓柏移开视线,望向天边晚霞。
“哥哥,你桌上这些糕点,是不吃了么?”小男孩趴在桌边,眼巴巴地望着他,“那我能吃一块么?”
喻梓柏看他一眼,冷月般的眸光似乎勾了男孩一下,男孩撇嘴,露出害怕的神情。
“吃吧。”喻梓柏起了身。
坐在中央坐席的男子瞧着喻梓柏下了楼,嘴里念念有词,“坏了坏了,这下坏了,这喻将军可不喜欢别人唤他为王爷,我刚才可是叫错了呀。”
男子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讨个好,但喻梓柏走得飞快,很快就不见了影,男子脑海里存着喻梓柏的背影,那是一副高冷又生人勿近的背影。
茶楼外是热闹风范,喻梓柏快步走着,穿过人群,游鱼得水。
耳侧传来风声,他斜眸,看见那说书先生站在一间卖伞的铺子前。
喻梓柏抬脚上前,说书先生后背着地,面目僵硬且灰白。
人死了。
一瞬间,街上更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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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喻梓柏回了王府,柯华熙急匆匆地从戏楼赶到喻梓柏的书房去,这喻王府大得很,有时行走不便,可得要坐轿子。
走了这老远的路,柯华熙一手攀上书房的门框,喘了好几口气,“表弟啊。”
喻梓柏抬眼,将毛笔搁回,然后将字帖翻了个面,“表哥,你来了。”
见书房里就喻梓柏一人,柯华熙转身叫住一个丫头,让丫头送茶水来。
“明日便是立春。”柯华熙踏入书房,他长相俊朗,一双深情的桃花眼总是湿润,这会儿他正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来擦脑门上的汗。
“表哥一直吃着药。”喻梓柏起身,寒暄道,“怎的身子还不见好?”
“平日里倒是没什么事的,只不过我急着来你这儿。”柯华熙收起帕子,坐在椅子上。
喻梓柏过来,坐在他身旁的木椅上。
“最近听闻俞州有妖女流言。”柯华熙笑道,“表弟,你可要当心,只怕是有心之人传出来的,听说今天又死了一个传播流言者?”
“一说书先生。”喻梓柏说,“五十上下。”
“跟以往的死者相比较,倒是男女老小都齐了。”柯华熙挑了挑一边的眉毛,“这幕后黑手,还真是毫无感情的刽子手。”
书房外的廊里传来脚步声,喻梓柏望向门外,院里灯火通明,树枝随风摇曳。
“进来吧。”是送茶的丫头来了,柯华熙朝她挥了挥手。
喻梓柏端了茶,抿了口。
“表弟啊。”柯华熙看着丫头离开的背影,“等处理完这妖女流言的事,你也是该想想你自己的事了,要不就按我说的,在房里留几个丫头伺候着。”
“表哥。”喻梓柏客气道,“一会儿我还要见司局的莫沉。”
他沉静的视线停在柯华熙微微笑的脸上,“就不留你了。”
“正是呢。”柯华熙笑着说,“我戏还没看完呢,不过表弟,去见莫沉的路上可要当心,我也总觉得,这白日的喻王府是如春天般美好的存在,但这夜晚的王府,却是令人害怕的。”
喻梓柏告别柯华熙,坐上马车,往司局去。
司局是一个专门调查这类事件的地方,莫沉则是司局的一把手。
抵达这阴森漆黑的司局院,府门口有一少年正等着喻梓柏。
喻梓柏刚下马车,少年就迎了过来,“喻将军,莫老大正在暗房里边审犯人呢,便派我来接应喻将军,喻将军可知这犯人的真实身份?”
“茶楼掌柜。”喻梓柏回忆起那副画像,浓眉大眼,络腮胡。
少年名唤小呆子,看起来也是呆头呆脑的,喻梓柏又添一句,“之前见过一次。”
小呆子哼哼笑着,“喻将军真是好眼力,真是过目不忘啊。”
带着喻梓柏来到暗房门口,小呆子轻轻将门开了道小缝,房中火光渐起,正对门缝的喻梓柏眯着眼。
小呆子打了个寒颤,跟着喻将军走了一路,感觉身上都冷了不少。
喻梓柏移开视线,往长廊的那头走,黑暗淹没他的背影。
片刻后,审讯告一段落的莫沉换了衣裳来见喻梓柏。
“喻将军。”莫沉人生得高大,细长的单眼皮,眼形似竹叶,眼神时刻机警,正是他这股气质,才让喻梓柏得以暂时相信他。
“又见面了。”莫沉挥手,小呆子便跑了出去,替他们关上了门。
“凶手必然不是清风茶楼的掌柜。”喻梓柏开口,“我虽只见过掌柜的一面,但从他面相上看,不像是会对那些人下手的杀手。”
“喻将军。”莫沉淡然道,“这俞州先前,也出过不少会易容的名人。”
喻梓柏不作声。
“不过喻将军对于面相,倒是颇有研究,且研究深厚,那掌柜的,确实是被栽赃陷害的。”莫沉饮口茶,喻梓柏移了目光来看他,他继续说,“凶手是利用说书先生经常去茶楼这一点,才选中了掌柜的。”
“那卖糖葫芦的铺子。”喻梓柏问,“找得如何?”
“回将军的话。”莫沉低笑一声,“铺子倒是找到了,但人却是换了,不过我猜想,这人跟最近妖女的流言有关。”
喻梓柏笑了声,端起茶杯那刻,听见房顶上传来一声轻响。
两人对视一瞬,莫沉起身,快步推门而出。
喻梓柏端坐着,看见一个人影跌落在莫沉身前。
是小呆子,他嘴里嚎了声,“莫老大,有人在屋顶留了字条。”
“听见我与喻将军谈话了?”莫沉扶他一把,从他手中抽出纸条来看了眼。
小呆子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不不,我也是刚听见声音就跑了上去,那人身穿黑衣,跑得飞快,只留下这张纸,然后我一不小心,就从房顶上摔了下来。”
“扣钱。”莫沉看了他一眼,他又很不情愿地嚎一声,转身跑走了。
“这小呆子,还需精进呐。”莫沉关上门,走来将纸条递给了喻梓柏。
喻梓柏一边看纸上的字,一边问,“小呆来你司局多久了?”
“一开始就是我带进来的。”莫沉笑道,“是我亲戚的儿子,也是我侄儿。”
“怎的不听他喊你舅舅?”喻梓柏抬眼。
“你是怀疑刚才那声音?”莫沉扯了下嘴角,“将军是怀疑我侄儿?”
喻梓柏低头,辨认着纸条上的字迹,这字的每笔每划,都像是不同的人写出来的,毫无规律可言,轻的轻,重的重。
“那是因为在司局里,不好攀附关系,他私底下,都是喊我舅舅。”莫沉瞧着喻梓柏。
喻梓柏抬头,同时将纸条收进手心里,少年的半张脸被不太亮的光线隐匿,露出阴狠的一面。
莫沉问,“你不会打算去那明月楼吧?”
喻梓柏看他一眼,起了身。
莫沉提起茶壶,给杯里续着水,“喻将军的身份喻将军不能不知道吧?在这俞州,若是喻将军出了一丁点的事,那……”
莫沉喝了口茶,看着喻梓柏拉开了门,“若是喻将军肯用我莫沉,倒还安全些。”
喻梓柏轻笑了一声,“再说吧。”
-
立春,万物复苏,生机浮现,这天的俞州城里比往常还要热闹。
不过明月楼,倒是清冷许多。
“您有所不知啊。”在前边带路的小厮皱着眉看了喻梓柏一眼,“原先这明月楼唤作登月楼,好多年前,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吗?所以就更名为明月楼了。”
小厮笑了声,“可是没落了,不过没落了也好,我们倒也轻松些,公子您可小心,这明月楼里,还有些冤魂居住,您要去的阁楼,正是之前……”
身后风声灌入,将未关紧的门吹出诡异的吱呀声,小厮闭上嘴,快步带着路。
“青天白日的。”喻梓柏说,“就算是有冤魂,也不会现身吧?”
“那……”想了想,小厮还是将嘴给闭上了。
去到阁楼要上三轮圆形的阶梯,小厮有些害怕,“公子,小人本就恐高……”
喻梓柏一摆头,“下去吧。”
小厮头也不回地跑了。
“立春。”
“明月楼。”
“阁楼。”
一步步上台阶的时候,喻梓柏脑海中浮现那张纸条上的内容。
风带来陈旧的木质气息,喻梓柏一手拉开阁楼的门,狂风经过,伴随一利声叫喊。
“救命啊!”
是个女子的声音,喻梓柏忙退后一步。
女子身着红衣,雪白的肤,那被衣袖遮了大半的脸上,露出一抹鲜润的红,是女子的唇。
女子扑通倒地,背部朝上,双臂撑在脸下,嘀咕了句,“怎么不早说是要这样下来呀,这么高吓死人了。”
“你是谁?”喻梓柏看着女子的后脑,长长乌发以银钗盘起,看她打扮,倒是有点像歌姬。
女子仰脸朝向他,艳丽脸上绽放一个机灵笑容,“帅哥你好,我是重生过来的,我叫洛娮娮。”
喻梓柏沉默不应声,女子的红唇映在他清澈眼底,给阴霾的他带来一丝鲜活。
“你呢?”洛娮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