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依赖症 第5章 第五章

江初意不在身边说话，谢竹霄的的耳边清静了很多。不过他所在的病房是一间有着五个床位的普通病房，这五个床位上都有病人，因此这间病房每天进进出出的人不少，谢竹霄喜静，对这样的居住环境很厌倦，但也没办法，只能靠看书转移注意力。

在他住院的最后一天，医生进来给他做最后一次检查，等医生前脚刚离开，后脚吴警官就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瘦高的、戴着眼镜的男人。

谢竹霄把手里的书放在枕边，和那个站在吴警官身后的男人对视了一眼，听见吴警官介绍道：“这位就是李先生，他今天来，想为那天的事向你道歉。”

谢竹霄点点头，再度望向在集市上被称作“李总”的男人，男人微微含着脑袋，露出一个羞涩又枯干的笑容。

这位“李总”俨然没有了当时在大巴上讲出“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时的居高临下，变得俯低迁就。

他脸有殷切，语带歉然：“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我为我在大巴车上的行为向你道歉。”

谢竹霄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内心也在怀疑，他不明白成年人的转变为什么可以这么快，只能将他的变化暂时归结于警/察的教育。

他注意到吴警官和那位李总都在以期待的目光望着他，是在等他的一句原谅，可他也有自己的思考。

谢竹霄说：“很不巧，如果你是来为大巴车上的事道歉，你的道歉对象不在这里。”

李总忙说：“好的好的，那你那位朋友呢？”

他的殷勤再度让谢竹霄生疑，他略微迟疑：“他不在，回家了。”

“没事没事，改天我一定登门道谢......小谢同学，你的胳膊怎么样了？”

“嗯。”

“好好，那就好，实在抱歉，没想到我的无心之失竟然会酿成这等大祸，鄙人以后一定会深刻记住祸从口出，也是那帮黑/恶势力太可恨......”

或许是因为谢竹霄没说话，李总停下絮叨的认错，专注而诚恳的望着他：“这个......小谢同学，我的道歉你还满意吗？”

凭借一向敏锐的洞察力，谢竹霄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他垂眼思考了两秒钟。这看起来短暂的一次停顿却如一片冻土，李总的话似乎被摔在了这冻土之上，他的眉眼间浮现出丝丝焦急，看向一旁的吴警官。

吴警官也觉场面有些尴尬，正要从中调解，沈韵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是吴警官吗？”

吴警官微笑着转过头，“是我，沈女士您好，我带李先生来向您及您的儿子表达歉意。”

“儿子”一词瞬间确认了沈韵和谢竹霄的关系，李总仿佛大大松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到与自己一步之隔的沈韵，伸出他瘦长的手，“沈女士，幸会幸会。”

沈韵微微迟疑，还是和李总握了手，“您好。”

有了看上去好说话的沈韵作为新的道歉对象，李总再度滔滔不绝的开启了自己的忏悔之旅，一大叠话下来，沈韵被他说的晕头转向。

话的末尾，他请求要给沈韵赔偿款，沈韵说这些法院会判的，付给她们赔偿款的应该是那些集市“保护人”。

李总却并不相让，态度坚决的说要赔，一定要赔，沈韵只好暂时答应下来。

等目送吴警官和李总离开，沈韵、谢竹霄母子二人对视一眼，谢竹霄面无表情，沈韵无奈的笑了笑，问谢竹霄：“你说这钱要不要？”

“不必要。”

沈韵点点头，说：“我觉得也是，人家已经够诚恳了，何况吴警官也说他那是无心之失，赔款就不用了。”

谢竹霄依然难以用诚恳来概括自己对那位李总的印象，便模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接下来，沈韵颇有仪式感的拍一下掌，喜悦的说：“小竹，咱们出院了。”

出院的时候谢竹霄还在吊着胳膊，用在这三天住院的行李不少，沈韵收拾了足足一大包，拿一个临时找的灰色旧旅行袋装着，她一个人难提动，谢竹霄看她提的艰难，就拿完好的那只手和母亲分提。

其实他一个人拿一只手也完全提得动，但是怕母亲不愿意，这才折中。

从医院出发赶往汽车站的路上，谢竹霄让母亲等在路边看行李，他要进趟肯德基——这是他答应江初意的。

沈韵见儿子还吊着胳膊，不放心的说：“还是我去吧，你看行李。”

谢竹霄朝母亲笑了一下，摇头，“我需要亲自挑选的，你要不放心可以和我一起进去。”

沈韵看一眼脚边灰扑扑的旧行李包，有些嫌弃，怕拿这么个破包进去丢她这么帅的儿子的脸，就同意儿子自己进去。

大约过了十分钟，谢竹霄出来了，沈韵远远望向儿子，敏锐的察觉到儿子正拧着眉，待对方走近，更是看到了一张疑云密布的脸。

沈韵接过他手里印着肯爷爷图案的包装袋，问道：“给妈妈说说怎么了？不会......”她调皮的笑了一下，露出几分少女情态，“被骗钱了吧？”

虽然这么问，但沈韵可从未怀疑过儿子的智商，谢竹霄从小就表现出超乎了同龄人的聪明来，所以尽管他是她独自带大的，却几乎未操过什么心。

“没有，”谢竹霄否认说，脸上的疑云渐渐消散，“......我刚只是在计算一个折扣活动。”

“嗯。”沈韵笑着摸了摸比自己高一头的儿子的脑袋，“那我们走吧。”

两人重新提起那个巨大的行李包，谢竹霄面朝着马路，脑海中再次浮现起刚才付钱时的情景：当他把钱递过去的时候，那个女售货员却并不接过，而是略带试探的问他是不是姓谢，他说是，那个女售货员便笑着说：“那你不用付钱了，你的钱已经有人帮忙付了。”

从银西装来道歉到这顿肯德基，所有的古怪似乎都在暗暗指示着什么东西，可这指示指向何方，他却实在难以判断，按他喜欢一人担责的性子，没想清楚的事一般都会按捺下来。

他没有声张。

从汽车上下来，走出丁溪镇汽车站的时候，谢竹霄远远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循声抬头，正午骄阳的光线狠狠晃了一下他的眼，正要眨眼细看，沈韵的笑声响在耳边，“是小意呀，这孩子真是......”

谢竹霄没心中微震......尽管江初意来接他这件事在他意料之中。

他柔和着眉眼，渐渐向江初意喊他的方向走过去。

江初意站在一组铁栅栏的后面，挥手挥出了残影，谢竹霄低骂一声傻子，走出了栅栏，江初意便像只小狗似的扑了上来，似乎想抱他，临到他身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的胳膊还在被吊着，于是收回手，围着他转了一圈，看着他的胳膊，眼中的关心要溢出来。

谢竹霄无疑享受着这样的关照。

江初意问：“多久才能好啊？”

谢竹霄按兵不动，“快好了。”

江初意被见着谢竹霄的快乐所包裹，滔滔不绝，“你以后上我家来吃晚饭，奶奶说要熬各种汤给你补身体，还有......”视线一转，才看到沈韵站在谢竹霄的身后，忙问好：“哦，沈姨呀。”

沈韵拿手背抵着唇笑，“你才想起我。”

这个间隙，谢竹霄也望向了江初意的身后，一道纤细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这道身影似乎等的很久了，见自己被关注，她泰然自若的向谢竹霄挥挥手，微微笑着，像一簇温润的兰花。

是夏小窗。

谢竹霄望着她，刚才涌动在心间的喜悦忽然冷却，一阵微风拂过，喜悦的湖却毫无波澜。

他久久凝视着她，一时没有开口，那边和沈韵短暂聊过几句的江初意再次回到他这边，把一只手挥在他的眼前，冲他挤眉弄眼的暗示，半是玩笑的小声嘀咕：“喂，谢竹霄，不许你对她释放魅力。”

谢竹霄将目光转回来，投向江初意，一句江初意曾经向他承诺过的话突然重新浮现在耳边，江初意说：“你要是不喜欢夏小窗的话，我可以换个人喜欢的。”

这是傻话。

一股发自内心的冷淡不可遏制的充斥着他，他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江初意瞬间讪讪。

完了，谢竹霄又生气了，他果然不喜欢夏小窗......可是今天的夏小窗真不是他喊来的。

正在胡思乱想，听见谢竹霄说：“过来帮我提行李。”

江初意眼前一亮，说一句“马上”，然后迅速的回过头，对夏小窗尴尬一笑，向她和沈韵解释说：“谢竹霄说要回去了，我们走吧。”见夏小窗在点头，他忙跑去谢竹霄跟前了。

夏小窗望着两人的背影，神情有些无措。

沈韵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见小姑娘被兄弟俩落下了，便走近她，询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夏小窗说出自己的名字，礼貌的问了声“阿姨好。”

沈韵赞叹这个名字很不错，又古典又可爱。

夏小窗大大方方的道谢。

沈韵对这个女孩心生好感，联想到儿子刚才对人家的漠然，她略含歉意的说：“小竹性格冷了点，你来看他，他也没对你说声谢谢，阿姨替他和你说声谢谢。”

夏小窗摇摇头，齐肩的乌发轻俏的晃荡着，恍惚间让沈韵忆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记忆中一道俏丽的身影，短发垂肩，望一眼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人，面颊羞红，低眉颔首......

想到这里，她也顿感吃惊。现实生活如一地鸡毛，早已磨损了一切妄念，她实在太久没有想起过他。

过去的记忆像一张泛黄的旧照片，唯一清晰的似乎只有曾经出现在上面的几缕泪痕。

忽而，夏小窗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没事的阿姨，是我没有提前给谢竹霄说。”

她俩在说话的时候，谢竹霄和江初意已经走出十步之外了，两人一人一只手，合提着一个大行李袋。

江初意格外谨小慎微，目视前方道路的同时，余光一直注意着谢竹霄那边，很想问问谢竹霄是不是又生气了，想来想去，没直说出口，顾左右而言他，问起了自己的肯德基。

谢竹霄目不斜视的答他：“买了，在我妈手里提着。”

江初意夸张起来：“哇，谢竹霄，你对我太好了，你果然没忘记，我太开心啦！”

谢竹霄狐疑的看他一眼，似乎是在问：“那么明显的袋子，你刚才没看见吗？”

江初意当然看见了，他和肯德基之间是有天然吸引力的，从看到沈韵的第二眼起，他就注意到她手里提着个特别的塑料袋，这个塑料袋上面印着一个穿红围裙戴眼镜的老头，笑得很慈爱。

可是那会儿这个袋子在沈韵手里，他到底不好意思去拿和问，就假装没看见了。

说完肯德基的话题，江初意就没话了，在一阵又一阵的由歉疚引起的谨小慎微，由谨小慎微和聒噪天性的强烈冲突引起的焦躁和无可如何中，江初意好不容易才坚持到了谢竹霄他家门口。

此时他都把夏小窗忘得一干二净了，直到夏小窗主动喊住他两，说：“我要走啦。”

江初意以极快的速度回过头，想说句“进去坐坐呗”之类的话客气一下，可是碍于谢竹霄，他没说出口，夏小窗却朝他宽慰的笑了笑，然后看向谢竹霄，说：“谢竹霄，老师这两天留的卷子我已经转给江初意了，你......照顾好自己呀，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我。”

谢竹霄点头，说了声谢谢。

剩下的三人目送夏小窗离开，沈韵最先开口，“你们两个呀，一点风情都不解，尤其是小意，这会儿才想起来和人家说声谢谢。”

谢竹霄什么都没说，却看了江初意一眼，江初意以为这是谢竹霄在暗示自己给他辩护，便替他答道：“阿姨，他心里谢过了的。”

等进了家门，沈韵去收拾行李，江初意和谢竹霄单独坐在竹椅上，谢竹霄装作不经意的问：“她为什么会来？”

这是谢竹霄藏了一路的话，此刻终于问出了口。

江初意猛的松了口气，速速道出原因：“是这样的！我本来要一个人来车站接你的，但是刚出校门就遇到了夏小窗，她说，她也要来。”说完以后，怕谢竹霄不相信，还举起手来要发誓。

谢竹霄也没拦着他，发誓是江初意的惯用伎俩。

“你到底信不信我？”江初意软着声音问。

谢竹霄清冷的眉眼微微敛着，似乎在表达不解：“我信你又怎样，不信你又怎样？”

江初意疑惑了，语气很缓慢，“你不是不喜欢她吗？我答应你不喜欢她了......”

这个答案却并没有令谢竹霄足够满意，可是他究竟需要一个什么答案，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末了，他说：“喜欢她，是你的事，我没有资格干预。”

江初意傻了，撑着腮帮子看他，半天没说话，谢竹霄对上他的眼睛，又转过眼去，略微不自在的问：“你在想什么？”

江初意直白的说：“想你啊。”

谢竹霄的心狠狠鼓噪了一下，但很快就平息下来了，他淡淡问：“想我什么？”

“想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竹霄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正要重新解释，江初意忽然无所谓的摆摆手，说：“随便啦，你不想干预就算了，那，和你没关系啦，是我主动决定不喜欢她了，怎么样，开心了吗？”

这样的答案当真在谢竹霄的意料之外，他没想到江初意竟然能这么洒脱。

他望着江初意的眼睛，那是一双总携点潮湿感的眼睛，里面杂糅着孩童才有的稚拙的神采，有点天真，也有点执拗......他刚才问他什么？好像是“开不开心？”

好像，至少没有不开心。

谢竹霄没正面回答江初意的问题，完好的那只手的手指在桌面轻点，说：“卷子给我。”

江初意笑了起来，尽管谢竹霄什么都没说，但他就是知道，谢竹霄心情好了。

他拿过自己的书包掏了起来，边掏书包边抱怨了几句：“谢竹霄，没有你的这两天，你都不知道我物理和化学是怎么熬过去的！”

“嗯。”谢竹霄一边接过自己的卷子，一边问：“什么题不会？”

江初意拿出自己的练习册，半蹲在谢竹霄膝前，将白花花的练习册顶在自己的脸前，展示给他看，辅之以可怜巴巴的语气，“很抱歉，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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