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他是在嘲笑我的智商,并且我有十足的证据。
我顾不上下巴的疼痛,紧蹙眉头打算反驳,可敖烈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微微弯起嘴唇,俊逸的容貌含着一股妖孽般的邪气,眼睛亮得骇人。
下一秒,他将研磨盘盖在了我的脸上。
是的,你没有看错,就是盖。
气质风流的少年完全不知道“怜香惜玉”这四个字怎么写,笑容生出几分计划得逞,报复而来的愉悦,以及天生自带的傲慢,阴恻恻地看着我,重复了一遍我的话。
“恭喜你,你现在被文曲星附体了。”
我的脸上被墨汁所填满,小白脸变得乌漆墨黑,遮挡住我由红转绿的脸色,因此,敖烈不知道此时的我正在计划报复回去,还在畅快地大笑着。
他真的很欠揍。
对待这样的人,当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将脊背挺直,趁着敖烈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他手上拿着的那根磨棒,对着那张可恶的嘴脸乱七八糟地画了上去。
敖烈自然不会任由我随意乱搞,他很快反应过来,攥住我的手腕,扼制住我的动作,神色沉沉,利起双眼,问:“喂,你这可是大不敬,你是打算被关到大牢里吗?”
我一点也不怕他,扬起下巴冷笑一声,讥诮道:“怎么,大名鼎鼎的玉龙三太子,要用这种方法来胜过我吗?”
儿时的我未曾经历过什么敲打,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对于身份和地位之间的差距没有明确的概念,有种愚笨的胆大。
敖烈貌似从未见过我这般愚蠢之人,被糊了一脸墨汁的他神色阴郁,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凶恶,却竟然神奇地被我的话说服了,只让我去罚站,而他则回屋拾掇自己换了衣服。
敖烈很在意自己的形象,与之相反,我倒是没那么在意,每天只想着怎么玩,脑子里装着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所以这局,暂时是我胜出了。
“灵…灵若,一直这样赶路会不会太累了?”回忆戛然而止,敖烈突然发出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不知何时与我并排,小心翼翼地望着我,深邃狭长的眉眼透着微妙的讨好意味,问:“要不要我变成原形,你坐在上面,我带你过去?那样很快,你也不用再费力了。”
我面色不改,笑意轻轻:“敖烈,你知道我是鬼吧?”
敖烈愣愣地点点头。
我:“那你猜,我们这些鬼所聚集的地方,又是什么地方,那里又都是什么人呢?”
敖烈:“…”
我:“所以你是打算让我被赶出去,被所有鬼们排斥,对吗?”
敖烈脸色大变,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焦急地解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样能更省事省力一点,我没想…”
“免了。”我打断他的话,眼神变得犀利,语气发冲,“我可不敢坐尊贵的玉龙三太子,我要是坐上去,那得折寿啊,这么大的代价我付不起呢。”
敖烈眼巴巴地看着我,双目中竟流露出几丝无助,他不知该说什么才能消解我突然而来的怒意,只能选择闭上嘴巴,气氛一时沉闷下来。
我冷哼一声,转过头来继续专心致志赶路,敖烈也不敢再乱说话,始终保持着沉默,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比起被我抱在怀里的小黑犬,他反而更像只听话的小狗。
就这么走了有一段时间,天色忽然暗云低垂,山间的秋叶开始沙沙作响,寂静深沉的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周遭深绿甚至沦为黑色的树木。
一声凄厉刺耳的哭声传入到我的耳朵中,层层叠叠的白雾环绕着我和敖烈两个人,在将我们包围住的同时,带领我们去往另一个地方。
——那是外人无法进入,只能由里面的人打开“门”,堪称世外桃源之地。
我的指尖冒出白色雾状气,我伸手送这些白色雾状气和那些白雾融为一体,这便是通行证了。
白雾缓慢散开,穿着白色罗裙的少女浮现在雾气消失之处,她手拿散发微光的灯笼,面无表情地向我点了点头,淡声道:“你回来了。”
“这是…”紧接着,她又以戒备的眼神望向敖烈,目光中隐含着敌意与戾气,好似下一秒就会化身成厉鬼,将敖烈给吞噬。
“不认识,你把他处理了吧。”我神色淡淡,接过那只灯笼,坦然地在无边黑夜中行走着。
在这世道,孤魂野鬼也有孤魂野鬼的去处。
为了应对天庭的抓捕,也为了能有个立足之地,孤魂野鬼们自发构建了一个“世外桃源”,并打着“让所有孤魂野鬼们都有家可归的旗号”,把这里推广了出去。
不过在我看来,这里与其说是世外桃源,倒不如说是供那些作恶多端的厉鬼们纵情玩乐之地。
嘈杂的声音渐渐传来,一双散发着幽光的黑眸倏然出现在我的眼前,那双眼睛宛若猫瞳,又跟猫瞳有着些许差异。
“灵若——!”少年扑到我的身上,亲昵地搂住我的脖颈,将我险些扑倒在地,他埋在我的怀里,肆意地撒着娇,“你好久都没回来了,我都开始担心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
少年委屈地嘟起嘴,眼睫底端被泪花所浸湿,抱怨的声音夹杂着浓浓的委屈:“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找你了。”
“抱歉。”我没有感情地说,“最近有点忙。”
少年瞪着圆润的大眼睛,也不知是否相信了我轻易就可被戳穿的谎言。
少年名叫乔白,据说生前很惨,投胎到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身上,要单是这样还勉强不算太糟糕的地域开局,可他之后还遇到了把他当成赚钱工具的养父养母。
养父养母没把他当做人看,视作为狗都算是好听的,不仅把他扔到野狗堆里,让他从小和野狗抢食物,还把他卖到了从事某些不法生意的地方,让他依靠卖身活下来。
乔白再难忍受养父养母的剥削,被卖到青楼第一天,他一个小小的少年,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把刀,依靠着这把刀杀死了数人,还亲手把养父养母给杀死了。
最后,他像发了疯似的,死在了自己的倒下,选择自我了结。
可这并不代表一切的结束。
少年被剥夺轮回的资格,地府的人除去他的投胎资格,要让他这个恶鬼魂飞魄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从地府中逃了出来,成为孤魂野鬼,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着,等待着彻底死亡那一天的到来。
因为去世的时候年龄还尚幼,乔白的性格含有孩子的天性,喜欢撒娇,也喜欢哭。
他努了努嘴,沮丧地垂下眼睫,豆大的泪珠瞬间啪嗒啪嗒掉落在地上:“灵若,你又在敷衍我。”
“他们都说你在外面有了新鬼,已经忘记我了。”乔白可怜兮兮地垂下头,克制的泪意在此刻迸发,气弱地说,“我一直都不相信,但现在看来,他们说的话都是真的,呜呜呜呜…”
我真是想不通了,怎么我接触的一个二个,都是这样烦人的哭包?
我眉头直皱,捂住他的嘴,低低道:“不要哭。”
乔白眼角发红,眼神迷离,泪水还在积蓄。
我继续道:“我在外没有别的鬼,我真的有事情在忙,乔白,我没有欺骗你,他们才在骗你,他们想看你和我闹,故意这么说的,你不能给他们看笑话,懂吗?”
乔白迟钝了一两秒,犹豫着点下了头。
我放心了些,这才松开乔白的嘴巴,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露出宠溺的笑,嘱托道:“乔白,大部分孤魂野鬼都是不安好心的大坏蛋,你要学着分辨是非,不然会被他们骗到连骨头渣都不剩的。”
乔白怔怔地看着我,眼角眉梢还有未散去的可怜,配上低垂的眉眼和淡淡的泪痕,显得甚是无辜单纯,有种楚楚可怜的味道,让人直升怜爱之感。
我不觉心头一软,心底泛起阵阵怜悯爱护之情,蹲下身来,搂住乔白的腰将他抱起,又在他脸颊两边蹭了蹭,软下声音哄道:“太久没回来是我不好,你最近都在做什么,能和我说说吗?”
乔白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双臂搂抱住我的脖颈,嘴角开心地上扬,兴致勃勃地向我诉说:“我最近做了好多事哦——!我不仅学会了该怎么样种地,还开始织起衣服了呢,阿婆说我很有天分,未来会成为厉害的织衣大师!”
其实我们这些孤魂野鬼,是没有未来的。
孤魂野鬼活不了多久就会灰飞烟灭,与尘土沦为一体,又何谈未来呢?
不过没必要告诉小孩子这些残酷的事情。
“这样啊。”我轻笑着点头,夸赞他,“我们乔白这么厉害呀,都——”
“灵若。”蓦然出现的熟悉声音打断了我的话。
敖烈站在不远处,还是穿着那身蓝白色衣物,在无边黑暗里显得格外突出,如画的眉目直直地正对着我,看上去禁欲极了。
他微抿嘴唇,声音发涩:“这个小孩子是谁?”
语气颇有种吃味的意味,令我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