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尖锐的喊叫声把龙宫上上下下的人都给吵醒了,有几个年龄大一点、资历相对而言更成熟一点的管事侍女连衣衫都没怎么整理,直接套个外衣就来了,脸上都是不加遮掩的茫然与慌乱。
而她们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幅景象——
少女脸色苍白到几乎发青,眼角发红,眼泪控制不住地顺着红润的眼角往下滑,看上去委屈又可怜,直让人从心头涌起怜爱之情。
几个侍女也不禁为此感到触动,她们犹犹豫豫地望着敖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看着就来气,敖烈都不用猜,就知道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了。
“我没欺负她,别把错怪在我头上。”他忍不住道,样子颇有种气急败坏的意味。
几个侍女彼此之间相互对视几眼,资历最深的那个老侍女深吸口气,主动走上前来,诚恳地请求道:“太子殿下,灵若的年龄还太小,她不知道什么是规矩,不知可否能饶她一次?我们会好好管教她,绝不会让她再做出惹您生气的举动。”
敖烈觉得有一口大锅甩在了自己背上,他磨了磨后槽牙,懒得再向这些侍女们解释,直接找到问题的重心,目光逼视着哭意渐褪的女孩,命令道:“喂,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欺负你了?”
“明明是你自己大半夜不睡觉,在后院里鬼鬼祟祟不知道要做什么被侍卫给抓到了,怎么现在大家都以为是我在欺负你?”
他从鼻尖溢出一声哼声,冷笑着说:“看来你人缘挺不错啊,臭小鬼,这些侍女竟然都愿意为了你说话,你还挺会讨人喜欢的?”
“那…那当然了。”我吸吸鼻子,同他拌嘴道,“我又不是你,那么烂的脾气没人能忍受,我这样可爱、古灵精怪又讨人喜欢的小孩子,是很受欢迎的。”
“哈?”敖烈提起我的脖颈,将我高高举起来,让我被迫以这种奇怪的姿势与他平视,态度极其恶劣地发问,“臭小鬼,你倒是说说,我的脾气哪里烂了?”
原来在这个世上,当真有人对自己惹人讨厌的程度毫无知觉。
我大为震撼地睁大眼睛,讶异地反问:“什么?你居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脾气已经烂到连龙宫门前,那两个负责守门的石狮子都知晓的程度了吗?”
“我的天呐。”我将嘴巴张大成圆形,夸张地说,“你未免对自己也太缺乏认知了吧,还是说你太过自恋,所以故意把这些问题都给忽视掉了?”
不得不说,我在惹人生气这个独特的技能上的天赋点应该是被拉满了的。
敖烈额头浮起愤怒的青筋,嘴角平直成一条线,奋力压抑着自己不要发火,这副样子看得那几个侍女胆战心惊的,生怕他太过生气直接变为龙形,一个巴掌就把灵若给拍飞了。
等过了半晌,敖烈才终于重吁出口气,怒意稍稍消散了些,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做我的陪读,而不是直接向父王申请离开?”
我觉得他在说废话。
我瘪瘪嘴,坦诚道:“龙王大人也不给我这种权利啊。”
“我的父亲母亲虽然是高管,但到底只是两个小蚌精,他们生下了我这个小蚌精,我们一家都只是普普通通的蚌精,又怎么能反抗你们龙族的命令呢?”
我叹了口气,感慨道:“唉,投胎真是门技术活,倘若我投胎成一只高高在上的龙,而你是一只小蚌精,那今天被那些虾兵蟹将摁在地上的就是你了。”
侍女们再次心里打了个突,惊魂甫定地望着敖烈,心脏七上八下地跳跃着,眼中缓慢地攀爬起畏惧的情绪。
我的天呐!!
竟敢这么跟太子殿下说话,完蛋了,太子殿下一定会非常愤怒,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说不定连她们也要被波及,跟着她一起遭殃了!
可令人大吃一惊的是,敖烈的态度竟然松动了。
他扑哧一声嗤笑出声,把女孩稳扎稳打地放回到地面上,狭长的蓝色眼眸生出些趣意,语气不好也不坏,让人捉摸不透:“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胆子很大啊,小鬼。”
这…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服侍了这位太子殿下许久,可面对这种情况,侍女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好在这位太子殿下也没难为她们,只摆了摆手让她们赶紧离开,平静的声音透出些许烦躁来:“我要休息了。”
“那…那灵若她…”有个侍女关切地瞥了我一眼,踌躇不安地问。
“她想走就会跟着你们一起走,不想走就留在这里,我不会对她怎么样。”敖烈转过身,衣袖一甩,径直向屋内走去,洁白的衣物与无边黑暗相对比,两种颜色的反差极其明显,背影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无法清楚描述出内心究竟是何种感情,只能呆站在原地,痴傻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看,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那些侍女们将我团团围住,一边喊着我的名字训导我,一边帮我拍着身上的灰,我才迟缓地回过神来,扑到其中一个侍女的身上,抱着她的腰哇哇大哭,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侍女们颇为无奈地哄着我,把我带到我们这些下人的专门房间里去。
第二天清晨,我照旧被侍女喊醒,来到敖烈的房间外,仰望着龙宫一眼便能见到顶的天空,思绪飘到九霄云外,好奇地揣测着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何种样子。
我从出生开始就待在龙宫,离开过最远的距离也只是龙宫附近的海域,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父亲和母亲一直告诉我外面的世界非常危险,海上的生物都极其凶残,是我无法与之相抗的,他们一辈子都没迈出过龙宫,生活在这舒适圈里,已形成一种此生都无法再改变的习惯。
可我却觉得,我至少要亲眼见过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何种样子,再决定究竟要去哪里。
父母不理解我的这种想法,我曾因此和他们大吵过一架,吵架没出一个结果,这个讨论就此终止,我明白我永远也无法得到他们的理解,便决定不再和他们讨论这件事。
但这并不代表我放弃了。
总有一天,我会走出龙宫,用自己的双脚踩在沙石上,向地面进行探索。
“你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还没等我完全回过神来,我变感觉自己脑上一痛。
敖烈给我头顶来了一个爆栗,他脸上挂着恶意的笑:“我记得书童要在外面准备我今日的学习任务,帮我打理好行程安排吧?你就是这样做准备的?”
“就算我精心设计好每日的计划,你也根本不会去做的吧?”我捂住疼痛的头部,瞪他又道,“既然你都不会去做,那我还费心准备干什么?”
在刚来到那两天,我还是很尽职尽责的。
但后来我就发现了,敖烈这家伙,从头至尾都把我当成一团空气,无论我怎么给他播报今日的行程,告诉他今天要做什么,这个大少爷都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丝毫不理会我。
等到我气得不行,脸上都有被气出来的红晕时,他才悠哉悠哉地转过头望向我,问:“你刚刚说什么?要不你再说一次吧,我没有听清呢。”
气不气,你就说气不气吧?
反正我是挺气的,我气到恨不得用牙齿狠狠撕咬上他的皮肉,发疯般报复他,让他知道我是不好惹的。
可惜,这些我都只能在幻想里做。
现实的我只能压抑住怒气,不再做任何计划,每天早晨固定当一个石柱,干站在门外,等着这位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出来。
可这位太子殿下今日便要与我作对。
“就算我不打算做,这也是你分内之事吧。”他挑眉,语气光是听着就让我生厌,“怎么,你自己玩忽职守,还打算把罪过怪在我身上?”
“是啊,因为我是个不合格的书童呢。”我带着满脸的笑,狡黠地眨了两下眼睛,“所以尊贵的太子殿下,您能不能直接把我这个失职的书童给罢黜了?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出现在您面前,碍着您的眼睛。”
“不要。”敖烈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整理着自己脸大的领子,微微垂下眼眸:“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有趣的事情,要是就这样让你离开,岂不是太无聊了?”
“其实你昨天说出那句话,让我稍微感到意外了呢。”他忽而话锋一转,突兀地问,“不过,你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待在后院呢?”
我才不想告诉他。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已经清晰认识到敖烈这个人的性格究竟有多么糟糕了。
我要是告诉他我的计划,那他一定会千方百计的阻拦我,让我再也没办法从龙宫离开。
我才不要自找麻烦!
没得到我的回答,敖烈一点也不意外,他摸着下巴,微眯着眼睛思索道:“后院一般只有负责修整花草的花匠才会去,侍女们大都没有欣赏美景的闲情逸致,你这种臭小鬼也更不会有这种想法,更何况在大半夜黑灯瞎火的情况下根本没有美景这一说,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将头扭到一边,坚决不回答。
“答案或许只有一个了。”敖烈摁住我的头,将我的头给掰回来正对着他,笑眯眯地盯着我看,问,“你打算偷溜出龙宫,对不对?”
…还是被他猜到了。
我心一横,破罐子破摔地回复:“对对对,我就是打算偷溜出龙宫,关你什么事?怎么,你要判我个偷溜未遂,向我施以惩罚吗?”
“没礼貌的小鬼,脾气这么爆做什么,你是太子还是我是太子?”敖烈对着我的额头弹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笑,饶有兴趣道,“如果我说,我打算跟你一起偷溜出去,你觉得怎么样?”
…??
什么玩意?
我不可置信地挠了挠耳朵,露出见鬼了的神情,向后连连倒退几步,拉开我与敖烈之间的距离,毕恭毕敬道:“尊贵的太子殿下,这万万不可啊!”
敖烈未料到我会做出这种反应,怔了一下,脸色一点点变得差劲。
“我偷溜出去,和我带着太子殿下您一起偷溜出去,这性质可一点都不一样啊。”我拍拍胸口,呼出一口气,“前者可能只是一个小惩罚,但要是后者,那我全家都得跟着一起遭殃啊!”
“龙王大人会以我企图拐走太子殿下而判我死刑、诛我九族的!太子殿下,您要是想让我死,您大可以采取其他方式啊,您为什么要牵扯进我的家人呢?”
我万分不解,真诚地发问:“我的家人难道曾经得罪过您吗?”
敖烈沉默了。
意气风发的少年感从他脸上消失,他沉着脸,向书房走去。
又是一天的课程。
我不喜欢上课,上课太过枯燥乏味,我没听多久就会不由自主地打瞌睡,上下眼皮直打架,也因此每天都会被点许多次名,被师长喊起来罚站。
今天也是一样。
我真想不通,龙王大人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让我这种不学无术、整天只想捣乱的混世大魔王来当玉龙三太子的书童。
他一定是脑子秀逗了。
当天傍晚,在我把敖烈送回房间,准备回屋吃饭歇息时,敖烈却突然用定身术将我固定在原地。
我一只脚悬在半空中,看起来搞笑极了。
我:“?”
我:“这是什么新型整蛊方式吗?太子殿下,我又做错什么了?”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敖烈回过头来,眼中迸发出奇异神色,沉沉道,“你跟我一起从龙宫里偷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