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在水里泡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过多时天就完全黑了,齐越白天太兴奋把精力都耗干净了,这会嚷嚷着要回去睡觉。
江栩宁从池子里出来的时候,头有点晕,天旋地转地缓了几秒钟,侧身便被沈怀川一双宽厚的手掌扶住了。
“不舒服?”
江栩宁摇头:“估计是泡久了。”
“回去缓缓,早点睡。”沈怀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以后不会再让江栩宁泡那么久温泉了。
家庭套房一共有三间卧室,两间主卧一间次卧。
最宽敞明亮的大卧室自然要留给今天的寿星,徐承理有洁癖,不习惯和别人同床共枕,便选了那间小一点的次卧。
靠里面那间装修古朴温馨的卧室自然落到了沈怀川和江栩宁头上。
沈怀川见江栩宁泡温泉久了有点头晕,便赶了他先去洗澡,自己在外头等着。
浴室的流水哗啦啦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雾面玻璃倒映出模糊的人影。
沈怀川喉结滚了滚,那种燥热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他开始翻找背包里的换洗衣物。
可就在他翻到一个小隔层的时候,那个老备用机的一角露了出来。
糟糕。
他怎么把这个手机也带过来了。
这个手机是他用来登“阮清”账号的,当时为了避免自己现在用的手机登了大号不能及时收到江栩宁发给小号的消息,特地拿旧手机注册了这个账号。
打开软件,他和江栩宁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次邀请他看电影的日期。
那个粉色小兔子摸摸头的表情极其扎眼。江栩宁跟他聊天的时候,都没发过这么可爱的表情包!
沈怀川闷闷地息了屏幕,顺带着静了音。
“……在看什么?”
沈怀川对着手机愣神的时候,江栩宁已经从浴室出来,绕到了他的身后。
因为洗过澡,对方身上的水雾气息浓郁,未擦干的发丝还往下滴着水,落到宽松睡衣遮不住的锁骨上,明晃晃地发光。
“没什么,你洗完了?”沈怀川心虚地把手机收了起来,拿起刚刚准备好的衣服,“那我也去洗了,这会还真有点困。”
“好。”江栩宁微微点头,目光越过沈怀川,落在刚刚那个放了手机的包里,闪过一瞬的狐疑。
这间房间的窗子很大,米色的窗帘虚掩着,被凉风吹起一个弧度,后院池塘里蛙类的叫声顺着微微敞开透气的窗钻进来,微弱却连绵。
两人放松地躺在一米八的双人大床上,呼吸均是慢慢放缓。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江栩宁忽然侧过身,单手压在脑袋下,就这么直勾勾看着沈怀川。
沈怀川被盯得有点不自在,干脆也转过身,薄薄一层空调被顺着他划出一个面朝江栩宁的弧度。
“不睡觉在想什么呢,江小宁。”
“在想你……”江栩宁显然是困得有点迷糊了,说话语调也断断续续的。
听得沈怀川心里一咯噔,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见对方的微眯着双眸,哑着嗓子补完了后半句话。
“在想你的生日要怎么过。”
沈怀川反应过来后,掉在嗓子眼的心脏终于落下,笑道:“距离我十八岁生日还有大半年,你这也太未雨绸缪了吧。”
江栩宁把半边脑袋埋进民宿柔软蓬松的枕头里,声音闷闷的叫人心痒,“但是十八岁,总归是不一样的。”
沈怀川来了兴趣,困意消了大半,凑上去问,“哪儿不一样?”
江栩宁声音压得低,尾音带着点困倦的哑:“我也说不上来……但总之是要跟前十七年都不一样才行。”
“毕竟十八岁,是成人礼啊。”
沈怀川莫名觉得在他耳边论述成人礼重要性的江栩宁有点可爱,明明小时候连自己生日都懒得庆祝的人,这会竟然这么郑重其事地在考虑他的生日该怎么过。
有进步。
江栩宁在睡前最放松的时候话反而变得多了起来,“我看齐越今天安排的就很好,一整天都很高兴,尤其是许愿的时候。”
“那可不得高兴吗,他把他未来十年想要的东西都列了个清单直接念,越念越起劲。”沈怀川笑了,原先那股燥热散了大半,侧身盯着江栩宁蓬松的发旋,只剩下一片宁静。
“那你呢?有什么愿望吗。”江栩宁说完又补充了句,“除了球鞋、键盘这种买得到的东西以外。”
沈怀川一愣,闭着眼睛回想了一下自己那十七年跳脱不着边际的日子,他好像还真没什么特别想但没实现的,能称得上是愿望的事儿。
小时候特别想去北京吃烤鸭,老爸老妈便把自家小店关了一星期带他去好好旅游了一趟;初中跟班里的混混头子干架,虽然挂了彩,但最后也如愿打赢了,就算是后来被拎到主席台念了半页的检讨,沈怀川也乐在其中;高中就更不用说了,虽然成绩不是拔尖的,但该打的架、该去的篮球赛是一个不落。
沈怀川对未来会怎样没有一个确切规划,能开心一天是一天便是他全部的生活宗旨。
他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称王称霸。
沈怀川不知道这是不是导致他对很多事情都抱着过且过态度的原因,他没有江栩宁那样明确的目标,对以后要学的专业、想干的事儿也是一头雾水。
“我好像没什么非得得到的东西……如果要许愿的话,就希望沈希仁少闹腾点吧。”经过深思熟虑后,沈怀川说道。
江栩宁轻笑:“希任要是知道你的愿望就是这个,肯定又要闹了。”
“到时候还不是得你来镇压她,我爸都不管用。”沈怀川笑着翻身揉了一把江栩宁的脑袋,胸口像被毛绒的线团碾过一般舒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那请问江小宁同学有什么愿望啊?”
话音刚落,江栩宁把头整个埋进了被子里,瘦削的脊背顺着领口宽松的T恤暴露在空气里,勾勒出半截蝴蝶骨的弧度。
他声音清冷却缱绻,慢悠悠说道。
“我有很多愿望。”
沈怀川一愣。
过了几秒,对方的语调变得失落,闷闷的越压越低,缓缓道来。
“但都很难实现。”
空气陷入了一片寂静。
沈怀川缓了片刻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些什么,动静不小地支起了身子,“什么愿望这么难实现,我帮你啊。”
江栩宁终于从枕头里抬头,就着双手撑着脑袋的姿势,对上了沈怀川称得上灼热的视线。
他纤长的睫毛闪了闪,被烫到一般移开了目光,情绪莫名变得低落起来。
“……太难了,你帮不了我。”
难?能有多难?
沈怀川不可置信地凑近了对方。
这短短的一个月,他对江小宁的认知几乎翻新了一遍。
怕鬼、怕看恐怖片、还有很多难以实现的愿望。
这还是从前那个独立自主、做什么都有条不紊、绝对自信的江小宁吗?
他看不懂对方忽然躲闪的目光,就像他读不懂自己莫名乱作一团的心跳声一样。
十几岁的少年总对很多事都后知后觉。情绪、语言、思维,都不可名状,冲动鲁莽。
沈怀川本想爆发,说点什么反驳江栩宁,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变成了委婉的振奋词,“如果是你的话,不管多难的事都一定可以做到的。”
“可是……”江栩宁还想说些什么,但很快便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沈怀川几乎刻在基因里的惯性动作让他迅速伸手捂住了江栩宁的嘴,另一只手则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对于敏感体质的小宝,往往要采取温和的强制性手段——从对方乱想的那一刻开始拧断萌芽。
“没有什么可是,我说你行就行,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呢,我个高。”说完沈怀川直接把人塞进了被子里,“好了,现在该睡觉了,小心齐越晚上睡不着梦游来找你。”
江栩宁不自禁被逗笑了,方才低沉的气氛瞬间被调动了起来,他的呼吸变得愈发匀称轻盈,那个关于愿望的话题就这样终结在睡梦里。
—
鉴于寿星齐越本人周末的作业还没写完,周日下午,四个人把咸城叫得上名字的景点逛了个遍后,便坐上了返程的高铁。
当时选位置的时候不小心选了三个连在一起和一个走道另一边的,徐承理自发地坐到了单个的位置背英语单词,江栩宁便和齐越、沈怀川坐到了一排。
他在中间,右边的沈怀川睡着了,左边挨着的就是齐越,这让他心底的疑问愈演愈烈。
打开手机,把亮度调到最低,视线落在那个“阮清二号”的头像上,江栩宁面无表情地敲下了两个字。
过了两秒,齐越的手机真的震了两下。
江栩宁装作不经意地往左边瞥了一眼。
防窥屏,看不见内容。
他只看见齐越飞速敲下几行字,发送消息的动作。
江栩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阮清”并没有给他发消息。
奇怪。
难道他错怪齐越了?
抱着一星半点的困惑,江栩宁决定放弃试探,直接采用言语进攻。
“齐越,关于那件事……我知道了。”
齐越一怔,放下手机,目光惊讶地对上了江栩宁的视线,“什么事儿啊?”
“你说呢。”江栩宁目光坚定,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齐越有点慌了,“大江,你不会……”
江栩宁点头:“嗯,我全知道了。”
没过一会,齐越发出一阵低沉的哭嚎:“对不起大江,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
江栩宁没说话,继续看齐越表演。
可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他原本的猜测彻底被推翻。
齐越双手合十,道歉道:“我真的不是故意弄坏你的画的!”
江栩宁一愣:“画?”
齐越继续说:“我那天就是有点好奇你们学美术的平时都在干些什么,课间趁你不在拿了你包里的速写本看,结果罗弈那个煞笔在教室里玩球,把我撞了一下,你中间那几页的画才不小心被我蹭破了。”
江栩宁有些惊讶,他压根没想到会是这件事。
他周五整理速写作业的时候确实发现有两张画中间裂了条缝,但这也不影响什么。所以他并没有很在意。
“你……除了这个,没别的事儿瞒我了?”江栩宁顿了顿。
齐越双目瞪圆,一副真诚的模样,还做了个发誓都手势,“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大江冤枉啊,如果是你别的画出了什么问题可不是我干的,我就弄破了那两张速写。”
过了两秒,江栩宁终于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垂眸无奈道:“……我就问问,没真的生气。”
齐越这下放心了,露出了招牌微笑,虎牙都呲了出来:“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乱翻你东西了!你瞧,你送的鞋我早上已经穿上了,超帅。”说完把阔腿裤的裤脚掀开了半截,展示了起来。
“嗯,很适合你。”江栩宁点头,脑海里浮现出齐越方才回消息的画面,决定换个切入点问,“你刚刚在跟谁聊天,看你一直看着手机打字。”
“哦,那个是夏冉啦,上次艺术节我们班不是得了个创意奖吗,她把那奖状发我了,上面有我的名字哦——吉他手,齐越,看见没?”齐越说着便打开手机展示。
江栩宁恍然,虽然不清楚齐越什么时候跟夏冉变得那么熟了,但那个聊天的对话框确实是夏冉的名字,是他错怪齐越了。
只不过每次他试探“阮清二号”的时候,齐越的手机都不凑巧响了而已。
后面两人又聊了些什么,江栩宁心底的困惑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假冒阮清的人不是齐越。这一点已经可以确定。
他很清楚齐越的性格,爱玩爱热闹,但人单纯、没什么心眼,开玩笑打赌这种事情有几率发生,可面对他这样的质问,还能演戏骗人的可能性极小。
江栩宁再次打开自己的手机,放下了所有猜测和试探,郑重其事地打下一行字。
【今晚有空吗?我们见面吧。】
—
沈怀川感受到怀里背包手机的震动,明明动静很小,几乎微不可闻,可他还是心电感应似的从睡梦中惊醒。
从高铁小圆桌直起身子,一脸懵地抬头望向了身旁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