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狂风四起,屋内光线阴沉昏暗,两人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中间被无尽黑暗铺满,犹如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深渊。
“只要宴知洲还活在这世上一天,我们谁都没有选择。”
宴离淮站在阴影中,轻声开口:“叶星,我其实从没想过逼迫你做抉择,所以才在五年前放下了剑。宴知洲设计布下无数道生死选择,让你我像斗兽场里的野兽一样相互残杀。我永远也不会如他的愿。”
他迈步踏进黑暗,叶星双刀骤然出鞘。
“我本应该死在那座地牢里,是你把我救了出来。五年前我也做好了被你一剑穿心的准备,但你又再次救了我。”
宴离淮每向前一步,叶星便后退一步。感知到危险的本能让她抬起双刀,但她的心跳在此刻却异常的平稳,就像是经历过极度恐惧后的麻木,又像是得知自己早已身陷死局后的自暴自弃。
宴离淮走到她面前,任由刀尖抵住自己的心脏,“叶星,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我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谋划着如何扳倒宴知洲,我用自己的命去搏出路,踩着地狱那条线一路走了过来,如今能扳倒宴知洲的机会就在眼前,我不可能会放弃,也没办法收手。”
叶星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我曾无数次设想过我的计划会暴露,我的异心会被世子察觉,我会成为下一个被绑在刑架上,当着所有训练者的面,被重刑折磨而死的蝼蚁。三天过后,没有人再记得我是谁,但用在我身上的重刑手段,会成为练武场上最新流行的虐|杀方式。”
她缓缓抬头,“但我从来没想过我会死在你手上。这种事也永远不可能发生。”
宴离淮握住刀刃,移向自己的胸膛,让刀尖刺入血肉,他轻轻勾起嘴角,那无谓的笑里似乎还藏着几分温柔的意味,“你当然不会。你不是想活着吗?别做选择,叶星,我给你机会。”
叶星紧握刀柄,僵持着力道,“不是刚说完不能放弃杀了世子的机会吗?”
宴离淮低眸看着她,“我没有放弃。我死了,宴知洲也会死,不是吗?”
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渗出,沿着他手腕处纵横淡化的疤痕,滑进了袖口。
叶星目光移向被血染红的刀刃,并未答话。
宴离淮揭下叶星脸上的面具,“你谋划了这么多年,只是为了当那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开国大臣吗?不,权利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不然你不会留下我这么个潜在隐患活到今日。”
“还记得五年前我说过的提议吗?我想让你彻底离开宴知洲和我一起走,以你我的身手,宴知洲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绝对不会抓到我们,但你却拒绝了……所以,你想要的东西,也不止是自由。”
叶星动作一顿,手上力道稍有松懈,又被宴离淮带着刀往伤口刺入几分,霎时涌出小股鲜血,染湿了身上的玄衣。
宴离淮却连眉头也未皱一下,他摸了摸叶星的脸颊,“放心,我不会去打探你的秘密。”
“但你应该也意识到了吧,你所选择的这条路上,横着一道你永远也跨不过的阻碍,那阻碍就是宴知洲。不然你不会左右踟蹰,既想着办法摆脱宴知洲,又要为宴知洲卖命。”
“而如今这条路上的阻碍变成了我,因为你不能再保持中立,你必须要面临选择,你必须要站队。你选择了我,就相当于在明面上和宴知洲对抗,你的性命变得岌岌可危,也就没办法去护住你想守护的东西。”
宴离淮紧握着刀刃,左手鲜血淋漓,但他一点也不在乎,甚至还抬起另一只手抓着叶星的手,连带着刀往自己身上捅,“所以,我放弃选择。”
他嘲弄地笑了笑,那双棕瞳里闪烁着从容的疯狂,“叶星,杀了我,继续保持中立,然后带着狼群去屠城,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有朝一日亲手杀了宴知洲,完成你的梦想。”
叶星瞳孔微微收缩,想要后退,然而握刀的手却被紧紧包住,她被迫站在原地,心脏开始怦怦狂跳,似要冲出胸腔。那本该砸在心脏上的石头如今却堵在了喉咙里,让她的声音也变得艰涩嘶哑:“为什么?”
她听见自己说:“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们明明只是互相试探、彼此利用的怪胎。
他们与这世间的烟火人气格格不入,也与王府里的麻木压抑背道而驰。他们就像是游离在世间规则之外的孤狼,在不为人知的黑暗中相依取暖,也会为了那一口肉食互相撕咬。
这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守则。
她不明白宴离淮为什么会突然打破守则,一次又一次地退步,主动放弃那块垂涎已久的肉。
叶星更不明白自己明明对任何事都能处理得果决利落,唯独关于宴离淮的一切却变得犹豫踟蹰。
明明杀了他的机会就在眼前。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宴离淮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一定会选择宴知洲。如果我们两个之间只有一人能活下去……”
他笑了笑,说:“那你就代替我好好活下去吧。”
叶星闭上了眼睛。刀刃在僵持中缓缓刺进胸膛,皮肉被切割的痛感让他的声音有些不稳,但他握着叶星的手是那么的用力,就像是一个虔诚祈愿的信徒。
他低声继续说着,似是在交代遗言:“反正你也会杀了宴知洲,不是吗……只要宴知洲死了,我也算是为他们报仇了。”
那滚烫的鲜血流到叶星的指尖,灼烧着她的皮肤,让她的手颤抖不止。
宴离淮慢慢松开了叶星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没关系的……叶星……”
痛感逐渐退散,无数记忆碎片在眼前快速掠过,那些让他痛苦的、快乐的回忆穿插交叠,构成了他短暂而挣扎的一生。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他想。叶星上一世死的时候,也会想起他们相处时的回忆吗?
那时她是什么心情呢?
他看着叶星,视线中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他想去捏捏叶星的脸颊,再多跟她说几句话,但他的手已经感触不到她的温度了。
他克制不住无力垂下的手,于是只能尽力去摆出一个微笑,想要安慰她,告诉她没关系。
哐啷——
这时,弯刀落地声响传来,叶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宴离淮……你这个疯子。”
疯子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自己被鲜血染透的衣服,然后诧异地抬眼看向叶星。他身形不稳,被叶星一把拉住胳膊,扶着他靠着墙边坐下。
“自己按着,我没一刀捅死你,你别自己失血过多死了。”叶星用刀划开衣摆,拢成一团,按在了他的伤口上。
宴离淮下意识地握住了叶星的手。
叶星没挣开,挨着宴离淮坐下,疲惫地捂住了眼睛,“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杀一个上赶着求死的神经病,会让我产生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心理阴影。”
宴离淮闭上了眼,轻轻勾起嘴角,“……你是想说,你怕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吧。”
叶星道:“死了就别再祸害我的后半生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宴离淮偏头看她,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额角,“你要带着我们两个人的秘密走下去,我会缠着你一辈子的。”
“放过我吧。”叶星冷漠地道:“任务完成后,我还想过新的生活。”
宴离淮没什么力气地扯了扯嘴角,“那你更应该杀了我。你知道我活着,对你和宴知洲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你既然能抢先世子一步找到‘骨’,应该也能料到我会来北漠吧。”叶星不答反问:“你五年来的筹划,难道就是等着我一刀杀了你,然后把这些东西拱手送给我吗?”
宴离淮按着伤口,不以为然:“反正宴知洲到最后都会死,死在你手里和死在我手里,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
叶星觉得荒谬,“用命去赌我对世子的异心?你真是个……”她顿了顿,没说出那个词。
“啊,我是个疯子。”宴离淮虚弱地笑笑,“我知道。”
他抬手抚着叶星的后颈,慢慢凑近,“我但凡惜命一点,那一刀恐怕早就毫不留情地捅进去了吧?如果我不是疯子,这条命可就保不住了。”
叶星皱了皱眉,侧头看着他。两人鼻尖相碰,呼吸间纠缠着浓重的血腥味。她没后退,哂道:“怎么,现在已经不讨厌血味了吗?”
“在拼命克制着呢。”宴离淮蹭了蹭她的鼻尖。
就在这时,虚掩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公子——”
梵尘话音顿止,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公子,你怎么了?!”
宴离淮还保持着侧身靠近叶星的姿势,闻言后烦躁地闭上了眼睛。叶星随意一耸肩。
他面无表情地推开了想要查看伤势的梵尘,“什么事?”
梵尘余惊未散,他看了看满手鲜血的少主,又看了看心口受伤的公子,最终目光移向了躺在地上的血刀,脑中回想着刚才两人接吻的画面,痴痴地张口:“少主你们……”
宴离淮按了按鼻梁,“梵尘。”
“——啊!”梵尘回过神,连忙道:“北漠商队的大小姐生了,孩子平安,但是母亲突然大出血,现在卫善他们正在救治,情况不明……公子慢点,属下扶你……少主你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