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她是那群住客当中唯一知道陈晔孩子在哪的人,我们让她离开的时候,还不知道陈晔已经逃走了……时间撞得太巧了。”黑衣人说:“我们当时完全没想到,陈晔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和那人碰上面,那人的妻子偏偏还是照顾过那孩子的人,还让他们设计摆了我们一道。”
陈晔和那住客不可能会认识。那对夫妻只是寻常百姓,唯一和陈晔有交集的地方,便是帮训练者照看孩子的妻子。他们的相遇只是偶然。但所谓的巧合并不是关键,真正重要的是,明明仅仅只是有一面之缘,对彼此毫无了解的陌生人,为什么会那么帮助一个穷途末路的人,甚至信任他到不惜为此把自己置于险境的地步?
“……那些流言是假的,但他们要做的倒是真的。”宁步尘走了几步,心下微沉,“他们真的想要致我们于死地,那并非只是夸大海口的说辞而已。”
“不自量力。”黑衣人看了眼门外,“不过只是借着几个凑巧的假象煽动人心的流言罢了,让他们误以为是什么能够对抗我们的希望。之前那几个试图袭击我们的人已经失败了,这是他们搬石砸脚的好例子。他们就算有那雄心壮志,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叶星单手撑着窗台,低眸看着远处雾中若隐若现的几道身影。
黑衣人接着说:“我刚才已经加派人手将其余住客都遣回了各自房间,也让人去调查这一刻钟内和那男子有过任何来往的住客了。现如今流言已经封锁,只要切断那些帮着陈晔相互密谋的住客之间的联系,剩下的人即便想要做什么,也会如同乱飞扑火的蛾虫,再难掀起风浪。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我们在这里按兵不动,守住主楼,坚持到世子殿下回来,到时候一切都会结束。”
叶星轻声说:“但那也只是一时的。”
“……什么?”
“就算你们派人过去,也调查不出任何结果的。”叶星说:“他们此前应该都被关在各自的房间里,只要他们所有人咬定自己一直待在屋子里,对周围的事情一概不知。你们根本没有办法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他们都不会偏向你们。”
宁步尘没有否认。
少主说的没错,现在即便派人去调查,也不过只是浪费时间而已。这些天以来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那些住客早已对他们恨之入骨。虽然他们现在仅仅只是表现出仓惶不安,但这或许只是伪装而已,一有机会,他们必定会像鬣狗一样不留余地地撕咬他们,怎么可能会给他们提供线索?就算提供,多半也是浪费他们时间精力的圈套。
“……所以,阻断那些流言不过只是暂时的方法而已。”叶星说:“我们认为流言只是假象,但只要外面那些人影不散,流言就永远也不会消失。那是埋进所有人内心深处的种子,它会无时无刻不去提醒那些人‘世子已经死了’,现在正是推翻我们的好时机。”
黑衣人眉头微皱,“世子殿下没有死。”
叶星声音平静地反问:“如果让他们知道世子殿下没死的话,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黑衣人一怔。
“世子迟迟不出面,外面人影始终徘徊在附近,这并不难猜——即便世子性命没有受到威胁,也一定陷入了某种无法抽身的困境里。”
叶星稍微侧身,朝窗外偏了偏头,示意说,“而当住客察觉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必须要把握住眼前这个唯一有可能推翻我们的机会。否则,等世子真的解决完外面的‘麻烦’,平安无恙地回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就又会像砧板上的鱼一样,整日被动地活在提心吊胆的恐惧中……”
她想了想,说:“不,说不定会比这更糟。那个时候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对世子造成威胁了,他们这些亲眼目睹过世子暴行的人,真的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黑衣人隐约明白了少主话里的意思,“……所以,他们很快会再次给我们制造麻烦。”
“直到我们和他们发生更严重的冲突为止。”叶星接话说,“这一次你们被那商户袭击时,只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出手还击,却遭到那些以往只敢躲在门后暗中窥探的住客上前阻拦,甚至哪怕手无寸铁,也不惜以身相挡。他们或许是因为多日以来实在不满你们的做法,所以才决定出手相助,但这其中又夹杂着多少个决定追随陈晔、带动局势试探你们的住客呢?”
楼下低弱模糊的喧嚷声断断续续传进屋内。
她望着远方灰沉的雾,说:“你们以为他们暴露了有人在暗处相互密谋的破绽,但同时,你们一反常态的退让也暴露了自己人手不足的事实。”
宁步尘神色沉重,看着叶星刚才所示意的方向,一时没有说话。她不由跟着叶星的思路走,短暂地忘记了陈晔。因为少主说得没有错,他们的确在不经意间暴露了更致命的弱点。这个弱点暴露的后果远比让陈晔逃走更严重。
现在主楼内能够调遣的训练者有四十五人。若是让这些人去摆平楼内所有住客的话,其实并不算什么难事。但如今他们要对付的不仅仅是这些住客,他们还要警惕藏在暗处的客栈老板,和门外随时会伺机进攻的不明之人。
他们不能和住客正面开战。
他们连藏在住客当中帮助陈晔的人是谁都不清楚,一旦冲突爆发,一定会有人趁乱去给外面的人通风报信。他们对外面的人的身手到底如何尚不明确,但宁步尘知道,驻守在绿洲的那二十个训练者当中,活着回来的只有一人。
如果外面那些人真的趁乱潜进主楼,再加上之前一直隐匿在密室里的客栈老板……到那时他们就是腹背受敌。他们决不能冒这个险。
“……这是一个陷阱。”
少顷后,宁步尘扶剑转过身,看向走廊,低声说:“他们故意制造那场袭击,不是因为听信了流言,想要杀了我们。那个商户才是流言的制造者,如果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散布流言煽动人心,完全不需要自不量力地袭击我们,暴露身份。他只要在暗处看着其他人因为流言而人心惶惶就行了。”
正如黑衣人所说,他们这种自不量力的袭击举动不过是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既没办法重伤训练者,还把自己推向了险境。
“……少主说得对,是我们想得太表面了。”宁步尘头微低着,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半晌后说:“那对夫妻的做法看似是以卵击石,但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让我们主动暴露自己人手不足的弱点,好让我们在不经意间向其他住客证明传言并非是空穴来风的假消息。”
叶星扫了眼窗下未曾沾过一滴血的瓦砖,语气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说:“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去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世子已死’的传言对于他们来说还不够。所以,陈晔需要想办法在传言四散的基础上,向剩下那些尚在远处观望局势的住客抛出能说服他们的‘证据’,让那些人知道,只有趁此机会团结起来反抗我们,才是唯一的办法。”
这是一个难题。
时至于此,陈晔这么做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他要让这些住客和训练者们爆发冲突,从而给外面的人制造机会。宁步尘没办法把人手都浪费到那些住客身上,可是就这样按兵不动,也只会让自己落进另一种危局。
宁步尘忽然想起了少主方才说过的话。她的确低估了那些住客的胆识,也低估了陈晔的手段。
“这次我们只死了一人,重伤一人……但下一次呢?”
冷风吹打着窗扇,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叶星略微偏头,看着身旁沉默不语的宁步尘,说:“与其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到几十间客房里翻箱倒柜地去搜找一个南阳王府的绝顶高手,还要时刻警惕那些搞鬼的住客,还不如把精力都放在外面。只要除掉外面的人,住客就不会再有什么能击溃我们的‘妄想’,那个陈晔就算再厉害,也会犹如失去双手的剑客。”
她停顿了一瞬,在那狼群的嗥叫声中静静地牵动嘴角,露出一个近乎像是错觉般的笑容。她轻声说:“拿不起剑的废人而已。到那个时候,还有谁会去赌上性命,追随一个断了后援的人呢?他就算真能掀起什么浪花,也不过是垂死之人徒劳的挣扎而已,根本不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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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