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反将一军其实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龙潭镖局的少主说的没错,如今客栈内很多人都把他当成了避之不及的瘟疫,生怕他突然毒发感染别人。
最开始,他们也只是忌惮地刻意避开这间房,在背后议论着什么,可随着搬至这栋楼的住客越来越多,他们的处境就越来越危险,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打起了把他们赶出客栈的主意。
而这种情况,在昨晚那名住客突然毒发咬死同伴后愈演愈烈。方才那几个守卫被人故意引走,虽然是小少主所为,但图坤心里也清楚,这种事迟早会发生第二次。
他曾试探过那守卫的功底,绝不会是能被人轻易抢走钥匙的草包。而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多半是已经默认许了那群人想要将他们赶走的抗议。
若是到时真有人花费重金买他这间房,那他该怎么办?
图坤脑中飞速权衡着利弊,最终心一横,抛出了最后一张底牌,“好,那我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小少主应该不知道,这使人发疯的毒究竟从何而来吧?”
叶星淡道:“是外面那群狼身上传过来的。”
图坤哼笑一声:“为什么之前有人被狼咬伤却一点事没有,偏偏我们那一队人无一幸免?”图坤顿了顿,瞥了眼叶星的胳膊,“哦,当然,小少主除外。”
叶星眉梢微挑,似乎对他的话终于来了兴趣:“继续说。”
图坤却不再多言,浑浊幽黑的眼底闪烁着亡命之徒般的孤注一掷,他慢慢道:
“大家都是生意人,小少主应该知道,这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吧?我可以告诉小少主这毒源究竟来自于哪,今后也不会再和你们龙潭镖局过不去,而小少主作为回报,可否帮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
叶星早就料到这人不会白白说出细节,不过眼下也没时间和他再打太极,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他赶紧说。如果是想趁机捞她一笔的话,她正好有钱。
图坤道:“我要你们龙潭镖局保护我和我表妹的安全,尤其是我的表妹。直到我们能彻底离开这座客栈。”
叶星不了解这栋楼背后还做着赶走住客强占房间的勾当,闻言后略感一丝诧异荒唐,“只是如此吗?可以。”
有了龙潭镖局做后盾,图坤紧绷的神经总算稍有放松,他轻呼了口气,拉了把椅子坐下,才道:
“我们那天晚上遇到的狼群,和以往的狼群完全不同。其中有几头狼的脸上已经开始腐烂,露出了头骨和外凸的眼球,就好像是……”
他想了个合适的比喻,“就好像是刚从坟墓里刨出来的腐尸一样,浑身散着一股尸臭味。”
他看向叶星,道:“那毒肯定是从它们身上引过来的。当时很多人都吓惨了,它趁着队形溃散,咬伤了很多人。眼下……那些人已经全部毒发身亡了。”
窗外被霞光晕染的天幕开始暗淡下来,叶星抱着胳膊靠在窗边,轻声道:“你没被那几头类似于腐尸的狼咬,所以根本不会毒发。”
图坤点头,“虽然沙石附近那几头狼的模样也的确瘆得慌,但和那几头尸狼相比,根本不算什么,我还是能分清楚他们的区别的。”
“况且,我的伤口周围压根没有他们说的中毒迹象,脑袋也清醒得很。”
“可是那群傻子偏不信,还说我是癔症发作,是中毒的早期症状,我让他们亲自去外面看看究竟有没有尸狼,这群孬种还不敢!”图坤说到这就心底起火,忍不住用北漠语骂了句脏话。
叶星指尖轻点着袖料,沉思片刻,忽然开口问:“昨晚那两名毒发的住客,也被狼咬了吗?”
图坤不知她突然提起这茬,下意识答道:“你是说那怪胎啊,本来那怪胎的朋友是跟我们一起出来剿灭狼群的,但临到出发时,那怪胎突然说要替他去。”
图坤冷嗤一声,“这又不是什么替夫出征上战场,他那身子骨弱的跟个娘们似的,风一吹就倒,能顶什么用……”
叶星冷冷瞥他一眼。
图坤被瞪得一怵,咳了两声,倒也收敛了些分寸,“不过,那怪胎到底被没被咬我还真没看见。他跟着我们出去之后,中途人就不见了,当时场面那么乱,压根没工夫寻他,还以为他跑了。”
“现在看来,那怪胎的确是跑回客栈了,还带回了一身狼毒。”
图坤一想到这,又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妈的,这好死不死的废物,本来那群人已经快相信老子不会毒发了,要不是他突然犯病,我早就洗脱中毒的嫌疑了,还至于沦落到要靠几个软禁我的破守卫来保护老子!”
叶星静静立在窗边逆光处,低眸思索着什么。
那住客若真是被狼咬了才毒发,致使同伴感染的话,倒也很符合逻辑。毕竟那住客是半药人,药血对于狼毒的毒性会根据人的体质而产生些许变化,也解释得通那住客为什么会晚一天才毒发。
但这里面有一个让人难以忽视的可疑之处——这住客的举止行为实在是古怪反常。
若他真如图坤所说,身体羸弱不堪,那为何非要跟着图坤一起出去?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强制性征召,如果他不想让朋友冒险,完全可以两个人一起待在客栈里。
而他却宁可被图坤那群人嫌弃,也要跟着一起出去,就像是……非要去找死一样。
叶星隐隐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正要开口再问些什么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交叠混乱的脚步声。
“就在那,把他们都赶出去!”
“都站住,再往前一步,休怪我们不客气!”
嘈闹声很快便由远及近传来,叶星清楚听见有人用北漠语骂了一连串的脏话,另外一人大声道:“他们就几个人,我们人多,别怕他们!如果那人一旦毒发,我们岂不是如瓮中鳖?凭什么把性命绑在他身上,把他们都赶走!”
“对对,赶紧让开,否则别怪大伙不客气!”
“我们大人没有中毒,他到现在都没有毒发!我们也是交了钱的,你们不能就这样赶我们走!”
激烈的争论声透过两扇木门清晰地传了进来,图坤生怕叶星翻窗逃走,忙一把关上木窗,“小少主,我可是什么都说了,商人不能言而无信,你说好要保护我们的。”
叶星本以为保护他们只是一句口头保障而已,倒没想到这“报酬”竟这么快就要兑现,不由有些头疼。
她走到门边,微微侧身,推测人群大致距离,同时一手扶住腰后刀鞘,“人数太多了,尽量别正面冲突,先把门堵上。”
叶星扫了眼四周,正打算拿扫把卡住房门,却听图坤阻止:“不,你先去保护我的表妹,她有了身子,受不住惊。这里我能应付,不用管我。”
叶星看了他一眼,“哪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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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已被人暴力踹开,几个江湖散客打扮的人围堵在门外,为首之人身穿粗布麻衣,腰上别着一把弯月刀。
“限你半炷香的时间,赶紧麻溜地收拾东西走人,不然的话……”那人冷哼一声,在惊恐的低呼下骤然拔刀出鞘,铮亮的寒刃倒映着妇人惊慌惨白的面容。
叶星赶到时恰巧碰到了躲在远处看戏的白小星,“怎么回事?”
“少主你来了。”白小星挠了挠头,“此事说来话长……”
“他们要把北漠商队的人都赶出客栈。”凌息长话短说:“里面那女子有了身孕,他们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白小星道:“少主,我们别多管闲事了,人群显然快控制不住了,我们赶紧趁乱溜了吧。”
叶星手扶刀鞘,淡道:“我和那人做了交易,要保护她。”
凌息不愧是叶星亲自提拔上来的人,闻言后当即点头表示了解,“这群人出身自七门八派,极为混杂,也没什么组织性。应该只是一时脑热才闹这么一出,我们几个守住门边,一会他们应该就散了。”
小少主的忠实粉丝白小星自然也毫无异议,“要不我们干脆就让她搬到我们那栋楼去吧,这里虽然热闹,可所有人脾气都这么暴躁,有何可待的?”
“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几人一路向人群中心走去,遥遥便见一人大爷似的杵在门边,肩上扛着把弯月刀,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屋内的几个女眷,目光直白露骨。
“赶紧收拾,肚子大了,腿脚也不方便吗?这么大的房间给你们几个连刀都提不动的女人住真是浪费。”
那名怀有身孕的妇人拦住身旁要去收拾行李的婢女,道:“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我们既然花了钱,就有住店的权利,你们凭什么无故赶人?况且我也没有被咬,这半个月以来,我一步客栈也没出过。”
走廊中间也有几名劝架的女子道:“人家也是花钱住店,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把人撵出去吧,差不多我们就回去吧……”
“你们几个女的懂个屁,我们男人整天想着对抗外面那几头畜生就已经够累了,回来还要冒着被疯子咬死的危险住在这里。她倒好,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占这么大个房间。”
身后女子道:“人家有了身子……”
“那又怎么了?是我让她怀的吗?”那扛着弯月刀的人上下打量起那妇人的肚子,邪恶一笑:“眼下大家处境这么危险,她有没有命生都不知道。不过,看这月份也不小了,不如让兄弟几个帮帮忙,让这孩子早点出来……”
“你这人说话怎么——”
刹那间,仿佛画面被施了定格法术般,所有人的声音皆戛然而止。极度安静的气氛下,骨头断裂的咯吱声响清晰回荡在众人耳畔,紧接着,一声惨叫骤然撕裂无比紧张诡异的空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啷”一声,弯月刀落地发出的余音被痛嚎声轻易掩盖。只见方才倚在门边的人,右臂呈诡异的角度向后弯折,而他的手腕,正被一身穿黑衣的姑娘不轻不重地攥住。
“别人我不清楚,不过,你恐怕是没命活到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