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绕的藤蔓全部退开,承允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惊起一地灰尘落叶。
“承允!”
苍木见状,连忙跑过去查看。
他一身是汗,还在梦魇中,没出来,不停地摇头,口口声声喊着,“师父,不要,不要……”
苍木猜想,他的幻境一定是和师门有关的,真是个尊师重道的好人。
如此这般,心中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不要!”他紧闭着双眼,忽然浑身发抖,幅度很大,抖成筛子,声音也越来越大,充斥着绝望。
“席瓦,你快过来看看,他这是怎么回事?”苍木连忙找人帮忙。
他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道,“明明已经从树上下来了,怎么还不醒?”
席瓦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狼狈的样子,一脸嫌弃。
他说,“他此时的状态,和夜里做噩梦是一样的,把他唤醒就没事了。”
“承允!承允!”苍木恍然大悟,扯着他的耳朵,趴在他耳边,大喊他的名字,一连喊了好几声都没反应。
“你这样没用,”席瓦幽幽道,“打他,用力,不要手下留情,越用力,他醒得越快。”
“真、真的吗?”对于这种残暴的方法,苍木半信半疑,不敢轻易尝试。
“你不信的话,那就让他做一辈子噩梦好了。”席瓦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反正他不是很在意这人的死活。
“那好吧,既然如此,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冒犯了,承允,你不要怪我,我也是为了救你,要怪就怪席瓦,他出的馊主意。”
“哈?”席瓦大吃一惊,牢牢接住从天而降的一口锅。
苍木有的时候,真是让他又爱又气。
“快醒醒!”他抓着承允的领口,抬起手,左右开弓,在他脸上打了两巴掌。
承允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意识有些回笼,但还没有完全清醒,没睁开眼。
“还不够。”
席瓦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边煽风点火。
这两巴掌下去,苍木手心发麻,也只是让他有点不大的反应。
看见他明显肿起来的脸,苍木有些于心不忍,抓着他的领口,用力摇晃。
人没醒,倒把自己累得呼呼喘气。
他一屁股坐地上,嘀咕道,“我的天,你再不醒,我要累死了,不行了。”
席瓦歪着头看他,眼神温柔而又宠溺,唇角挂着浅浅的笑。
真的是太可爱了,怎么看怎么喜欢。
忽然,他想了个办法,起身跨坐于承允腰上,两只手用力捏他红肿的脸。
“醒一醒!”
他边喊,边说道,“说实话,我还挺好奇的,究竟是什么可怕的幻境,让你这么久出不来?”
他二人的姿势,看着有些暧昧,席瓦觉得不合适,连忙上前把他拉开。
拽着他的手,一把拉进自己怀里。
一阵天旋地转,苍木换了个位置,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不明所以道,“怎么了吗?”
“没事。”席瓦佯装淡定,自然地说道,“你休息一会儿,我来吧。”
“好。”苍木自然是乐意的,不放心地嘱咐道,“那你下手轻一点,别把他弄伤了。”
“我就知道,你心地善良,是最最好的人,”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小心眼了,还以为你不愿意帮他。”
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他瞬间便将与席瓦交换条件的事,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呀?”席瓦捂着胸口,故作伤心,耷拉着狗狗眼,委屈巴巴的。
苍木有种错觉,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他背后有条毛绒绒的尾巴垂了下去。
他连忙打圆场,哄道,“当然不是,你是我心中最好的师弟。”
说完,还像个大哥哥一样,伸出双手,抱了抱他,摸摸头,表示安慰。
席瓦一愣,问道,“只是师弟吗?”
苍木见他神色正经,不像在开玩笑。
不由得想起,他之前那番话,什么内人外人的,似乎颇有深意,一时间,有些面红耳赤。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当然是我的师弟呀。”他的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呆呆地问道。
“紧张什么,”席瓦轻笑,弹了弹他的鼻尖,说道,“我们不仅是师兄弟,还是很亲的家人呀,不对吗?”
“啊,对、对的,我们是一家人,是永远的亲人。”苍木干笑着应和道,尴尬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埋进去。
他真想撬开自己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怎么一天到晚都在胡思乱想?
“你先把他弄醒吧。”他从席瓦怀里钻出来,局促地站在一旁,那人的目光扫过来时,他的心就跳得很快,砰砰砰的,怀里像揣着一只兔子,浑身不自在。
他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没看见席瓦看向他时,那充满爱意的目光,和几乎溺死人的温柔。
听见他下意识回避方才的话题,席瓦内心是失落的。
他只能自我安慰道,没关系,苍木未经人事,开窍的要晚一些,不要急,慢慢来,他们还有很长时间。
外出历练,不仅是提升修为,吸取经验,也是为了体会爱恨别离的复杂。
苍木没出过岛,不懂这些,也是正常的。
二人终于想起,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承允,一致觉得,应该先把他唤醒。
席瓦可没苍木下手温柔。
在动手之前,他又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图案怪怪的。
苍木不认识,问道,“你这又是画的什么符?”
“感知符。”
“做什么用的?”
席瓦笑得不怀好意,“放大人的感知,让他痛感加倍。”
“嘶……”苍木倒吸一口凉气。
到底是谁创造的,这么多折磨人的酷刑?
只见席瓦直接掐住承允的人中,掐出一条深色的红痕。
那地方脆弱而又敏感,承允有了明显的反应。
冷汗大颗大颗直冒,却始终睁不开眼,只差临门一脚。
席瓦微眯着眼,又掏出一把匕首,在他的两条胳膊上,各划了一刀,顿时,鲜血如注。
看着都疼。
苍木在一旁呲牙咧嘴。
他小声说道,“席瓦,要不轻一点吧,我看你刚才掐他挺有用的,要不再掐几下?别用刀了,万一流血流死了……”
越说越没有底气,真怕席瓦下死手。
还好,席瓦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只划两刀便收了手,指腹按在伤口处,逐渐用力。
“疼疼疼!”承允尖叫着坐起身。
“好了。”席瓦低声道,满意地收手,一脸嫌弃地在他衣服上擦了擦血迹。
“真的有用!”苍木惊呼出声,扑过去,抓着承允,东看西看的,摸摸手,又捏捏腿,问道,“你现在是清醒的吗?认得我是谁吗?”
“苍木……”承允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道,身心俱疲。
他倒不是怕疼,只是太过真实的梦魇,有种劫后余生的恐惧。
“那就好,那就好。”苍木连连说道,一点不抢占功劳,努力拉近他们俩的关系,“这次,你一定要多谢席瓦,是他救了你。”
他看了眼席瓦,没说话,伤口隐隐作痛,感谢的话是一句说不出来。
“不需要。”席瓦冷冷道。
“先起来吧,我们还要去找柠芝呢。”苍木扶他起身,撕下衣服上的布条,帮他简单包扎了伤口。
破了幻境后,这迷雾林对他们,便再没有任何阻挡。
路上,承允一直低气压,闷闷不乐的,仿佛还沉浸在幻境里,没有出来。
席瓦在前面开路,走得很快。
“想什么呢?”苍木不动声色地贴过去,和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伤口还疼不疼?”
承允摇头,“不疼。”
“话说,你在里面到底看到了什么呀?这么半天没出来。”
他脸色一白,嘴唇发抖,沉默不语。
苍木连忙说道,“没关系,你别想了,我就随便问问,也不是很好奇。”
承允走着走着,停下脚步,苍木回头看他时,被他顺势牵住手。
他犹豫,纠结了很久,艰难开口道,“我害死过很多人……”
苍木惊讶地瞪大双眼,一件深埋在心里很久的陈年旧事,缓缓揭开。
挣扎过后,他把当年那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苍木。
他压抑了太久,独自承受了太多,沉重的负担几乎要把他击垮。
苍木是一个完美的倾诉对象。
他们之间,完全信任,没有秘密。
说完后,承允再次陷入巨大的痛苦和自责中。
他红着眼,说道,“如果不是我心慈手软,他们不会死,他们因我而死,是被我害死的。”
“不是的,这件事怎么能怪你呢?”苍木抱着他,感同身受他的痛苦,轻声安慰道,“错的不是你,是那只杀人的妖。”
“再者,”他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些人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承允蓦地抬头看向他,问道,“你觉得那些人该死,是吗?”
苍木理所当然地点头,“没错,人不比妖高贵,生命是平等的,滥杀无辜就是不对,不管是人还是妖,都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承允一脸难以置信,“可是,师父说,所有的妖都是坏的,即使没做坏事,他们骨子里流的,也是恶劣的血,绝对不能手下留情。”
“我从有意识起,师父便教导我,要杀光天底下所有的妖。”
苍木听得眉头紧皱,“怎么能一概而论呢?人分好坏,妖也分善恶的。”
他问承允,“那你呢,你是怎么觉得的?”
承允摇头,“我不知道,从小到大,我都是听师父的,他不会错的。”
苍木莫名觉得心里有些堵,非常不高兴,没好气地问道,“席瓦也是妖,如果有一天,你师父让你杀他,你也会那样做吗?”
“如果他做了坏事,我一定会除掉他。”
席瓦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在这些天的相处中,承允感到,他本性不坏,还帮过自己好多次。
除了给苍木喂药那件事不太光彩,有趁人之危的动机外,没做过坏事。
可是,他也从没有忤逆过师父的意思。
苍木叹气,反省自己,似乎有些过于强人所难了,若是换成他,在朋友和父亲的命令之间,恐怕也很难做出绝对公正的抉择。
“好了好了,我只是做个假设,你不用太当真。”他拍了拍的承允肩膀,笑着说道,“席瓦那么好,怎么会做坏事呢?”
承允点头。
此时,席瓦见二人没有跟上来,黑着脸走回来找人。
在他的眼里,这两个人正背着他,卿卿我我,顿时怒火中烧,冲过去把人拉开。
“为什么不跟上?”他咬着牙,气冲冲地质问道,“这里处处是危险,只有我能保护好你,跟好。”
苍木只当他是关心则乱,窜到他背后,搂着他的脖子,软软地撒娇道,“我走累了,你背我,好不好?”
三言两语,轻而易举便化解了他的怒气。
他半蹲下身子,让苍木爬上来,双手拖着他的大腿,往上颠了颠,大步稳健地往前走。
因为离得很近了,又怕惊动妖,三人并没有再御剑飞行。
这时,承允追了上来,和他们并排着走。
将心事向人倾诉后,不知道,是不是苍木的开导起了作用,他显而易见地轻松了许多。
甚至,还没话找话说,看着席瓦背上的人,抿了抿唇,低声道,“如果你累了,可以换我背一会儿。”
席瓦冷哼,没搭理他。
苍木趴在他宽厚的肩背上,昏昏欲睡,闭着眼,瓮声瓮气地说道,“没事,席瓦体力很好的。”
承允听着这话,不太高兴。
他嘴角抽了抽,觉得脸颊火辣辣的,一阵剧痛,不敢用手碰。
“为什么我的脸这么疼,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幻境里受的伤会影响现实世界吗?”
苍木装睡,不吭声,背地里,偷偷在席瓦手上掐了下,在他耳边嘟囔道,“你解释。”
席瓦失笑,模糊回答道,“也许吧,谁知道呢。”
承允半信半疑,小声嘀咕,“可我在幻境里没被人打到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