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之江山美人 第1章 鬼节

大梁国，隆兴三十二年七月，盛京。

“洒金街”是皇城根下最繁华的商业街，名副其实的寸土寸金，其间店铺林立，热闹非凡。

街道东头的角落里是一家不太起眼的医馆，门楣上挂了块普通的木制匾额，写着“百草堂”三个工整的楷书大字，约摸十八岁的馆主陆瑜，正打算关闭店门。

陆瑜生得容貌俊美、肤白如玉，身形瘦削而修长，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靠墙共放着四扇卸下的门板，他才勉强搬了一扇，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陆瑜半年前赁下这爿店面独自经营医馆谋生，没谁清楚他是从哪儿来的，邻里街坊仅知小陆大夫医术高超药到病除，为人性情温和心地善良，若是家境贫寒的前来求医问药往往分文不取。

京城是个靠本事吃饭的地方，陆瑜凭着精通岐黄之术站稳脚跟，“百草堂”小陆大夫口碑甚好，人们不再关心他的来历背景，反倒对颇这位无亲无故的异乡少年颇为照顾。

隔壁卖猪肉的张鲁宾膀大腰圆浑身蛮力，见状立马放下手中的剁骨刀走来，一挽袖口高声大喊：“让我来！”

张屠夫三两下将其余门板对齐装好，待落锁之后他本想拍拍陆瑜的肩膀，惟恐弄脏了人家一尘不染的雪白长衫，把油乎乎的手掌缩了回去粗声叮嘱：“陆大夫，你别跟我客气，下次有这种力气活你招呼一声就行了。”

“有劳张大哥！多谢！”

陆瑜连连道谢，极为白皙的脸上绯红一片，不知道是累得还是怎么回事。

小陆大夫的长相、人品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白净秀气爱害臊，不晓得以后会娶哪一家的淑女闺秀，或许他应该娶个像自家婆娘那种力气大、能干活的媳妇哩。

张鲁宾腹内暗笑，豪爽地摆了摆手，觍着肥硕的肚皮走进猪肉铺子。

“陆大夫，今儿收得早啊！”

“陆大夫，明天见！”

“小陆大夫，慢走！”

“……”

盛京城规划严格，商铺与民宅分属不同区域，陆瑜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不少诊治过的熟人，全都热络地与他打招呼。

陆大夫虽然看着弱不禁风，但是手脚勤快，“百草堂”开张以来每日早出晚归，除了每月望日比平时提前半个时辰关店以外从无休息。

今日又比往常更早了一些。

七月十五中元节，民间亦称“鬼节”。

这是陆瑜二度来京后过的首个中元节。

传说这一日鬼门大开，百姓早早关门闭户，外出者必须赶在日落之前回家。

红日点点西坠，陆瑜不由加快了脚步。

——假若他在平安里的住所也能称之为“家”。

孤身一人，算得家吗？

他独居于岐山的丛林岩穴，寒来暑往，历经多少春秋？

记不清了。

那座占地广阔的镇北王府，算得“家”吗？

于他而言只是休养暂住，显然不算。

年轻的王爷李瑾前年秋季在天璇围场的林苑中将他救下，带回府中精心照料；待数月之后春暖花开，他的箭伤基本痊愈，李瑾如同进门时一样亲自抱着他送归山林……

“一入侯门深似海”，一点不错，没曾想出了侯门，与侯府主人更是隔山隔海。

陆瑜箭伤虽愈然元气大损，重回岐山调养将近一年，元宵节后来到盛京欲寻找故人报恩，特意在距离王府最近的平安里租了一处独门独户带天井的小屋，不惜工本请人翻新重修，如今一晃已到年中，连个镇北王的人影都没见着。

他红唇轻启，喃喃低语：“将军……”

李瑾为玄武军主帅，威名赫赫弓箭无敌，是大梁第一射手；当时陆瑜被李大将军横抱于怀中，脑袋枕着救命恩人结实粗壮的胳膊，耳朵紧贴宽阔健硕的胸膛，听着强健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咚……”

他的一颗心也跟着扑通直跳，果真是“小鹿乱撞”。

一念及此，陆瑜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又烧红了，他神思不属，迎面与人碰了个满怀。

“对不住！对不住！”

熏天酒气扑鼻而来，陆瑜赶紧躬身道歉。

“哎哟！这不是百草堂的小陆大夫吗？”

来者是红萼楼谭大掌柜的幼子谭荣福，为谭老板最宠爱的一房小妾所生，因是老来得子谭家骄惯得无法无天；他本人则是十足的纨绔子弟，仗着家中财势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是这一带臭名昭著的花花恶少。

谭荣福生冷不忌尤好娈童，一直垂涎陆瑜的美色奈何找不到机会下手，现在这块肥肉送上门来哪肯轻易放过？

他借着酒劲不怀好意地笑着，“我正想问问，你那百草堂里，有没有虎鞭鹿茸之类的药材啊？”

旁边狐朋狗友之一跟着帮腔：“谭少爷，您问这个干嘛？”

“干嘛？”谭荣福伸出肥胖的爪子捏住陆瑜瓜子般的尖尖下巴，强迫他仰起头，“瞧这脸蛋又白又嫩，娘们似的，当然得验验他的真身啰！”

“验就验，难道谭大少你还用得着那些东西？”

“这你就不懂了，助兴养身嘛！哈哈哈！”谭大少笑得愈发猥琐，“小陆大夫，我说得对不对啊？”

其余几人大笑着拍手起哄：“对对，验一个咱们瞧瞧！”

谭荣福将陆瑜死死抵在巷尾的墙角上，形成钳制之势，恶臭酒气全喷在陆瑜的脖颈间……

七月暑热未退衣衫单薄，那恶霸稍稍用力，美少年的领口“嘶啦”一下被扯开，霎时露出一大片奶白的肌肤及一对精致漂亮的锁骨……

“啧啧！”谭荣福的眼睛都看直了，一只咸猪手不老实地探了进去，坏笑道：“给爷仔细查查，这儿是不是还藏着一对又香又软的大馒头呢……”

“馒头”自是没有，但那皮肤摸上去光洁细腻，胜过美玉凝脂，令人爱不释手。

四处眠花宿柳的谭少爷头一回体验如此美妙手感，他咽了咽口水，接着色心大炽下腹一紧，恨不得当场把人办了。

陆瑜不比姓谭的矮小，究竟输在孱弱无力挣脱不开，他一双灿若星辰的乌黑眼眸眺望天边那丛绚丽云霞，心中默默合计。

逼不得已使上些手段对付几个流氓宵小问题不大，不巧的是这日子、时辰都不对。

倘若太阳一旦落山……

不，绝对不行。

陆瑜一咬牙一闭眼，暗暗运起丹田之气。

谭荣福以为他是吃痛，满脸淫邪地假意安抚：“宝贝，别怕！爷轻轻的……”

这时忽然传来一声断喝：“何人在此喧闹？”

谭荣福到底心虚，闻言唬了一跳，转头见是一位铁甲在身的武士，一手按住一把出鞘寸长的剑柄，腰间悬一枚磨得发亮的铜制铭牌，牌头雕镂龟蛇相锁的醒目标志，底下刻着个方方正正的“倪”字，那块牌子非一般军士所能佩戴。

——是玄武军的人，而且级别不低。

所谓“北有玄武，东有飞虎”，玄武军是大梁最重要的军事力量之一，主帅李瑾素有“战神”美誉，他乃是当今皇帝李谚的亲侄儿，年纪轻轻袭父爵“镇北王”，靠得不是皇室宗亲的身份，而是实打实的战功。

李瑾率兵长年镇守西北甘泉关，他和玄武军威震天下，令宛国贼胡不敢纵兵劫掠轻易犯边。

然而隆兴二十九年秋，新任宛国国主努查不顾臣民激烈反对而挑起战事，任命富有经验的老将蒙巴图为大元帅，领十万兵马大军压境；两国鏖战数月，最终李瑾率玄武军精锐于宁州乌河大破敌军，取得“乌河大捷”。

乌河一役宛国的主力部队几乎全军覆没，元帅蒙巴图兵败自刎，努查不得不下旨休战，遣使团赴京求和，除送去金银珠宝无数之外，特意献上号称“沙漠明珠”的大宛第一美女黛茉儿与两匹顶级神驹以示诚意。

由此边境重归太平，次年十月，圣上下诏令李瑾回京参加一年一度的皇室秋狩。

李氏皇族以武立国文武并重，每年于天璇围场举行秋狩，意在警醒李氏后辈不得有违大梁祖训，疏于习武骑射。

皇家子弟年满十八方准入天璇围场，而李瑾自幼随父母离京，是为成年后首次参与秋狩，消息传来，曾经轰动一时。

主帅地位显赫玄武军名扬四海，莫说平头百姓，纵是满朝文武哪个敢惹玄武军的人？

这一群俱是些欺软怕硬的酒囊饭袋，谭荣福顿时吓得酒醒了七分色心褪去大半，立刻放开人认怂：“没、没闹。”

随后他抢先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余者亦作鸟兽散。

“你……怎么样？”武官关切地问。

时隔一年多未见，陆瑜仍一眼认出这是经常出入王府的玄武军副将倪渊；循着他来的方向望去，果然街边前后停着一黑一棕两匹雄健的高头大马，黑马之上端坐一名青年男子 ，一身银袍银甲格外亮眼，器宇轩昂威风凛凛，正是李大将军。

二人的视线似乎交汇于某一点，遥遥相接，一触即分。

落日熔金，暮色渐浓。

他最担心的那件事更不能发生在李瑾的面前。

陆瑜顾不上多说，飞快拢紧敞开的衣领，匆匆吐出一句“多谢倪……”

他猛然意识到这般称呼十分不妥，咽下“将军”二字，攒足劲拔腿跑了。

这小身板跑得挺快。

天子脚下竟有恶棍胆敢当街调戏民……男，唉，倪渊轻松熟稔地收剑入鞘，摇摇头往回走。

李瑾率部下亲兵刚刚从凉州换防至京城，马不停蹄转到校场练习骑射，训练半个时辰后才解散队伍；李瑾邀倪渊过府小酌，先派两名亲随赵大勇、秦平提前回去做准备，他俩骑马路过洒金街，凑巧瞧见巷子里谭荣福仗势欺人的一幕，便让副将出面警示。

宛国地处西域，国民为游牧民族，以产良马而著称，李将军的坐骑即为两年前宛国向我大梁进贡的两匹宝马之一；它是一匹遍身无半根杂毛的纯黑色雄马，奔跑时快比闪电迅如疾风，故名“追风”。

“追风”通晓人情，陪同主人静静等候。

李瑾勒住缰绳坐于雕鞍之上，甲胄未除神色冷峻，高深莫测的目光越过一排排建筑，投向融在澄净远景里的大梁皇宫，一座座宫殿巍峨壮观，灿烂辉煌的琉璃金顶在夕阳余晖中越来越黯淡。

那宫禁之地遥不可及，又仿佛近在咫尺。

李瑾凝视片刻，拿眼角余光一瞟，已知副将处理妥帖，顺着爱驹颈脊油亮似漆的鬃毛轻轻一摸，追风发出欢快地长嘶，迈开四蹄稳稳驮着主人按老路返回。

倪渊熟悉主将的脾气，翻身跃上自己那匹棕色战马“老灰”，按辔徐行并不多言，始终与追风保持半个马头的距离。

李瑾眉头深蹙沉默不语，他虽为皇亲国戚却是自幼随父母离京，历经多年塞北风沙，年龄愈长那线条分明、犀利冷硬的英俊面庞愈发刚劲峭拔，来京后不到两月“铁面王”的绰号已经私下流传。

二十八岁的铁面王骑在追风马上，难得有些思绪飘忽。

那对清亮的黑眸远远扫来之时，叫他没来由地心中一动。

那眼神、那感觉似曾相识……

他的目力与记性俱佳，可以肯定那副面孔是相当陌生的。

适才一抹斜阳角度精准捕捉到全场焦点，映出那少年一袭白衣玉树临风，身段完美腰肢纤细，柔和光影中的五官俊秀无匹，明艳不可方物。

确实是个绝色……美人。

一向不苟言笑的李瑾嘴角不禁微微上翘，抿出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浅浅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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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