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箴在那一瞬间崩溃地想。
为什么他没有直接晕过去。
晕过去多好啊,一了百了,大不了下个地狱而已。
他想跑,但双腿没有丝毫力气,就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那个鬼模鬼样的司机瞧见了他,舔了舔舌头,随后张口血盆大口——
纪箴做不了其他什么,下意识闭眼大叫。
“啊——”
想象中的撕咬剧痛或者灵魂升天的感觉都没到来。
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
纪箴隐隐觉出事态可能发生了点变化。
不过他不敢睁眼,就司机师傅那可怖的模样一遍遍地浮现,他这眼睛睁不了一点。
但他虽闭着眼,却没有把耳朵一起闭上,故而还听得见各处动静。他听见一阵嘶哑的声音:“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
发出这话的人喉咙和声带仿佛被割裂过,连带着声音也呕哑嘲哳难为听,纪箴又耳朵敏感,听这鬼说话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另一种折磨。
他以为这鬼下一句话就是要找他算账了,毕竟这话听起来很有仇怨的样子。
然而他等了许久,却等来了一声极缓极缓的叹息,紧接着,那鬼开口道:“他……”
纪箴恍恍惚惚的心神一顿。
“他”?
“他……跟着你回去了……他后来……怎么样了……”
什么意思?
这是恶鬼的生前记忆吗?
可是他完全不认识这只恶鬼也不知道口中的那个“他”怎么样了咋办?
“叔……”内心挣扎许久,纪箴还是颤声道,“他……他很好啊……”
他这一开口,对面的恶鬼安静了不少。
不知道是他开口吓到恶鬼了,还是他的回答恶鬼很满意。
纪箴像个鹌鹑一样把眼睛紧紧闭着。
半晌,他听见面前不知道什么东西长长叹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背被轻轻拍了拍:“同学,你还好吗?”
嗓音很好听,清脆明亮,与方才恶鬼的破锣嗓截然不同。
这又是什么?
难道这恶鬼还会变身术?
纪箴为人谨慎,还是不肯睁眼。
但是他又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有清风,轻轻拂过他的面颊,带来了些夜晚的寒凉,冲散了密封车厢的沉闷。
他意识到自己应该睁眼了。
伴随着他睁开眼,又是一阵熟悉的眩晕感,他一晃神,眼前再次清明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现实的公交车里。
乘客们都在座位上,驶入了老城区少了霓虹,但也有点微光投落下来,车里没人说话,一派静谧安祥。
除了站在他身旁的……卢宸。
卢宸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你没事吧?你的额头上全是冷汗。”
纪箴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听到卢宸这么说,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仅是额头,自己的短袖衫已经湿透了。
他感到疲惫,揉了揉眉心。
过后还是强打起精神,对卢宸勉强地笑了笑:“刚做了一个噩梦,我没事,谢谢你。”
卢宸犹疑着问出口:“……站着还能做梦啊?”
纪箴:“……”
纪箴:“能。”虽然你可能不信。
卢宸将信未信地点点头。这人显然没有被纪箴那一番话唬住,但又因为两人关系说不上亲近,也就不再关心,就此作罢。
而纪箴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心悸还未完全平复下来,他闭上眼,开始虔诚地默念道:“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卢宸又奇怪地转头看了纪箴一眼。
正低声喃喃着,到站提示一响,纪箴立刻睁开眼。
他家到了。
司机在车站点停车,他也顺势下了公交。
不仅是他,他发现卢宸也在他之前一起下了公交。
不动不知道,一动他才发现,自己还有点腿软。
也太吓人了。
纪箴深吸一口气,决心要把刚才的梦忘掉,一边走着一边在脑海里背起中华文明史来。
“春秋战国时期,铁犁牛耕开始出现,尤其是到了末期得到了初步推广……”他这么絮絮说给自己听,没过多久便从车站点走到了家楼下。
卢宸又是回头一眼,眼里的情绪已经从不解变成了敬佩。
纪箴还住在原来一家三口的旧屋,在六楼。
老小区年久失修,楼道间好几处灯泡都坏了,带着整个空间都暗沉下来。
没来由地,纪箴感觉到心脏跳得有些快,有些重。
他把这点归结于今天不平凡的两段超现实经历。
卢宸走得有些快,纪箴已经看不见他的人影了,于是放弃了说声再见的念头,兀自进了小区,来到单元门前。
楼道空间狭窄,开口说话有回声更显吓人,纪箴就闭嘴了,手里攥着提前拿出来的钥匙,安静上楼。
他尽量把脚步也放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总感觉这样把自己隐匿起来,会更有安全感一点。
他一路走到五升六的拐角楼梯处,眼神往上飘想看到自己家房门,却突然注意到自家房门对面,有个高大的人影斜着靠在门上。
纪箴脚步慢了下来。
他明明记得对门这户人家早已搬迁,没有人居住,成了空房。
……所以这个人是谁?
就在纪箴迟疑间,那个人影似乎往下看了看,目光刚好投射到居于下方的纪箴身上。
纪箴顿时心如鼓擂。
那人影似乎动了动——
纪箴跑腿就跑!
纪箴边跑边在心里无声控诉。
天杀的。
怎么怪事都让他遇上了!
他还没从公交车上那场梦回神,腿还有些发软,加上楼道内光线昏暗,好几次差点踩空滚下去。
不过更吓人的是,后面那个人追上来了。
纪箴叫苦不迭。
他本来就胆小,这些神神鬼鬼的还逮着他薅!
指不定哪天他就精神失常了,纪箴恨恨地想,到时候再看看他和这些怪力乱神哪个更吓人。
他一路跌跌撞撞跑出居民楼到了空地上,还要再逃,可是那个人的速度还要更快,到了空地便直接反超,挡在了他前头。
纪箴慌忙刹车,心中大骇。
但还没等他晕过去,就听面前的人开了口:“你跑什么?”
嗯?
这声音……有点耳熟?
纪箴抬头。
却见面前的人不偏不倚,正是今天公交车上见过的卢宸。
——若说这张脸,今天下午那个奇怪的梦倒是也算一面。
对啊,我跑什么。
“我……”纪箴后知后觉出一点尴尬,才道,“我回家路上做了噩梦,刚才下意识以为你是鬼,应激了,不好意思啊。”
卢宸追他下来也纯粹出于本能反应、没有什么重要的大事,这会儿并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走吧,上去吧。”
纪箴也就跟在卢宸的身后一起上了楼,走到一半了才想起来问:“不对啊,我以前从来没有在我家附近见过你,你今晚怎么会出现在这?”
卢宸顿了顿:“我搬家了。”
他话只说一半,但纪箴很有默契地联想到了:“搬到了我家对门?”
“如果你说的是那扇我靠着的门的话,”卢宸回答,“那是的。”
纪箴一愣。
校园里他们是一桌之隔的前后桌,校园外他们居然成为了一门之隔的邻居。
难怪今天公交车上还遇见了。
真是有缘。
正走着,卢宸忽然又问:“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纪箴先是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夏凌离开时似乎也问了他这样的问题。
其次是想起了今天才经历过的两个梦。
虽然这两个梦迥然不同,但因皆过于离奇,纪箴还是把它们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卢宸见他面色有异,试探问:“玉兰?”
纪箴虎躯一震。
居然是下午那个相对来说更难以启齿的梦。
这要他怎么说。
说今天下午梦见你强吻我。
这,这不太好吧?
所幸卢宸已经从他的神情中得知了答案,便也没有再问,只是一路往上,直到分开时说了一句再见。
纪箴听见他的话,有片刻的出神。
方才路上时他还说忘记道别,没想到到了最后,这声再见还是在他们之间圆满了。
……他们之间似乎确实有点缘分。
-
第二天清晨,纪箴被闹钟吵醒,按部就班但行尸走肉地完成洗漱,就上了公交。
身旁的座位有人坐上来时还有些不习惯,纪箴思考片刻,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自己一坐下就爱佝偻着的背。
这样紧绷着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跨进十五班门的时候,直到顺利坐上座位。
钟如早就到了,不知道昨晚学习到几点,此刻困得不行,正趴在桌子上补觉。
听到椅子挪动的声音,他挣扎着抬头道:“你来了……”
这一抬头,就接连看到了两个人的身影。
钟如:“?”
钟如:“你们一起来的?”
“啊是啊,”纪箴回想两人一起坐公交的场面,回道。
不到一秒,又自己否认了:“不是,路上碰见的。”
钟如:“?”
为什么要在「是或否」里选择「或」。
反而是卢宸解释了一句:“我们住得近,坐同一趟公交来的。”
钟如停顿几秒思考卢宸的话,恍然大悟:“这样啊……”
恰逢纪箴正在整理书册,也怕钟如问他什么有关于卢宸的问题,他先开口转移了话头问:“我们第一节课是什么来着?”
钟如:“历史。”
纪箴的手顿住,不理解地抬头:“大清早的第一节课是历史?”
“是啊,”钟如也不是很能理解课表的安排,“语文课都只在第二。”
正说着,时间到了,领读课代表走上了讲台。
纪箴钟如也不再聊天了,拿出书准备。
早读完之后就是令人昏昏欲睡的课间,纪箴和钟如一样,踩着铃声两眼一黑就失去意识。一直到上课铃悠悠响起,纪箴才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挣脱出来——这一次梦境中的感觉却没有昨天那样的真切了。
他一转头,就看见讲台上王沂明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