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阁台上的少男少女们身姿绰约,美人捲珠帘,踢腿若燕,轻盈地跳跃在空中,犹如一幅流动的画卷,流萤被困在明纸袋中发出的点点光亮应和这波光粼粼的湖水,宛若诗篇似梦如幻,带来浪漫与神秘的无限遐想。加之地坤的香气融进潮湿的夜色,的确是让人沉迷不可自拔的纸醉金迷。
只是这般美轮美奂的背后是痛苦和泪水,地坤们被强制诱发情汛,又用药让他们保持清醒,训练每个人的神态表情,是被精心打造包装后的连城之璧,也是茫茫苦海和悲剧的开始。
若方多病还只是年少无知的不谙世事,定会为眼前的美景鼓掌欢呼,可他已经历了许多事,又确认了流萤庄藏污纳垢,便不愿去看那绝美的悲伤,不愿去听那荒唐的叫价。
为分散注意,开始与笛飞声推杯换盏,大魔头倒也算给面子,四五句里会搭腔一句,不至于显得自己像个对着木桩喋喋不休的傻子。只是不知为何,阿飞的声音越发的轻声细语起来,靠的极近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直到那句‘你醉了’几乎是贴着耳朵震动了鼓膜,方多病才推开人大声争辩到,“你才醉了,区区桃花酿,来人,再给本公子上一坛。”别的宾客听见也都只匆匆一扫,不敢多看更不敢问。
“内力化酒都不会,还没醉?”笛飞声稳稳托住坐不太稳的醉鬼,“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这酒味道不错,甜口的,咱们买点回去研究研究,嘻嘻……”
面若冠玉的公子傻呵呵的笑靥如花唇若丹霞,笛飞声眼神暗了暗,拇指擦过他的唇角,拭去残酒,“听话,内力化酒。”
多愁公子收了笑容,苦着脸在所剩不多的意识里搜寻指令中提到的具体内容,贴在后背的热源放出一缕和自己不同的内力,引导经脉吐纳,燥热慢慢褪去,脑袋清明起来,扬州慢开始运转,还未消化的酒水从四肢百骸渐渐散去,酒劲是过去了,但……方多病夹住双腿,支支吾吾,“喝太多了,我……我去如厕……”
笛飞声并不回应他,只是收回手,拿起酒杯浅酌。
“阿飞,你也喝了不少,要不要一起去啊?”
差点没绷住表情,就算明知道对方说的就是字面的意思,但这邀约也实在离谱,笛飞声清了清嗓,最终选择开口嘲讽,“方多病,你没毛病吧,今年几岁了,这都要人伺候?”
方多病这会儿也没法跺脚表示气愤,做了个鬼脸便让侍从带路开溜了。
解手回来路过台下的候场区域,见一面色潮红的女地坤和侍女起了些争执,不过很快就踏上了阁台,方多病也就回到了自己的隔间坐下,想着自己刚才喝醉的丑态,桃花酿是决计不敢再碰了,热意散去后湖边的夜风一吹,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一时相望无语,只能不太好意思向笛飞声道了谢。
突然间台上的地坤在听见几次出价后发狠奔至边缘,噗通一声决绝投湖,那姑娘虽本能挣扎,却始终不曾开口呼救,有侍女拿竹竿去捞,全被水中人推开,这里离岸边又远,监察司似乎听见动静往这边跑,方多病见这样下去不行,冲到台边撩起下摆准备下水救人,哪知被人一掌打退三步,脚下站稳抬头看去,笛飞声衣角带风,凌空腾起,掠至湖中一把揪住那地坤散开的头发拽起,反身点水飞回方多病身边,将人扔在地上便不再管,回座喝酒去了。
也不知道是该夸还是骂,索性先不管他,方多病蹲下身去扶那姑娘,安慰的话在嘴里转了又转,怎么说都实在无力,又不敢将人交还给流萤庄的下人,硬是等监察司的人到才拜托他们带去找大夫医治照顾。
“方公子哪里的话,”那领头的是位马姓副使,“我们在此蹲守数日无所获,这姑娘恐怕能问出些事情来,定会妥善照料护其周全。”
方多病点头,幸好监察司是来查案的,不然都不知道该不该把人交出去。
刘赢摇着羽扇一直在观察留意方多病和阿飞的细节,侍从也将他们之间的对话一字不落回报,猜测能让方多病这号人物乖乖听话的男人,又是如此生人勿进的气魄和绝世武功,会是谁呢?当即宣布出了这种事今夜的珠帘流萤宴只能遗憾取消了,却话锋一转,再次向两人致歉。
“之前只知方公子曾与四顾门李门主出双入对,没成想与金鸳盟笛盟主也是鹣鲽情深。真是招待不周,还望笛盟主高抬贵手不予计较,流萤庄必定奉上赔礼。”
众人这才惊觉,虽说江湖人皆知的金鸳盟盟主不是时常露面人人识得,可传闻中的那可劈万物的刀法,刚猛霸道无坚不摧的深厚内力,喜怒无常目空四海的性格,和眼前这位南海派阿飞确实相符。
笛飞声也不否认,自顾自的喝酒吃菜,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宾客中有人交头接耳起来,声音不大,习武之人却也能听见些许,无外乎是些‘这金鸳盟的大魔头也来这儿找地坤。’或是‘这方多病自诩名门正派,竟与那十恶不赦的笛飞声暗通款曲。’‘不要命啦,当心大魔头屠你全家。’
笛飞声放下筷子,摘了面具,正盘算哪个家伙最不顺眼拿来见见血的时候,方多病站在他的桌前,抱着尔雅剑面对那些人直接开骂。
“古语有云,‘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舌如簧,颜之厚矣’你们这些人要不要点脸,一口一个大魔头的说谁呢!他笛飞声一没满嘴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二也从没偷袭暗算背后捅刀趁火打劫,怎么就成了你们嘴里的十恶不赦了?再说他要是大魔头,你们今天早就死八百趟了,还有命在这嘴碎?这里坐的不是贵门显赫就是持禄养交的,刚才那小姑娘落水你们可有一人去救啊?你们凭什么说他,各个都是山中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笛飞声只能见到那笔挺的背影,但想他那咄咄逼人的样子,虽然聒噪,应该也算有些可爱吧。
原来被人维护的感觉是这样的,压下嘴角不自觉弯起的弧度,难怪李相夷冷情寡思十年,被这小子搅的又内心荡漾起来。
“金鸳盟坏事做尽……”
“你看见啦?还坏事做尽,你倒是说说具体哪件事啊。”
“那角丽谯……”
“你都说了角丽谯,关他笛飞声什么事啊,你去问问监察司,角丽谯那妖女是谁杀的再来说话。”
“当年他与你师父李相夷处处作对为了赢他还使阴招,方公子不会连这都否认吧。”
“我师父从未说过笛飞声害他,要不然你去找我师父对质?再说了高手对决本来就针锋相对,难道还得情意绵绵不成?哦对了,当事人之一也在现场,不然你找笛盟主对质啊?”
“就算……那还有……”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笛飞声站起身,用眼神就让那开口的人收了声。
“还有什么啊还有,你哑巴啦,怎么不说话啊……”
“方多病,你吵不吵,跟他们废什么话。”
“我是帮你诶,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方多病回头瞪他,“算了,这热闹成了惊吓,饭也吃不下了,和你们这些人模狗样的人待在一个房顶下就反胃,哦不对,狗都比你们正派,告辞!”说罢大步离去。
笛飞声见他出了门没回头,也不避人,大庭广众之下抬手召出无颜。
“找刘庄主拿份名单,若有嘴碎的,上门送贴。”
“属下明白。”
等他出了门,果然有湖边月下那人姣姣身姿。
“气死我了,”方多病越想越气,“都是些什么垃圾,我看他们才没一个好人,还有你,不是我说你啊阿飞,本公子帮你说话你怎么还拆我台呢,你就由着别人这么喊你大魔头倒一点不生气还乐在其中是不是?”
“不算讨厌。”
“什么不算讨厌啊,你……你真喜欢人家这么喊你啊?”
“这称呼也不知是谁叫的最欢。”
方多病见笛飞声目光深沉,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一时语塞,忽而又想到了更要命的问题,“完了完了,你刚刚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说我和你……总之完蛋了,这传出去可怎么办啊。”
“跟我传成一对让你很丢脸?”
“不是这个问题,要是让我娘知道我和个天乾传的不清不楚的,非打断我的腿把我关起来不可。”
“你不知道你和李相夷在街上都有话本卖吗?”
“那能一样吗,他是地坤。”
笛飞声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蠢的可以。”
方多病抬脚就踢,自然是踹了个空。
“现在怎么办,我都和那刘赢撕破脸了,查案肯定别想了。”
“不见得。”笛飞声从怀里摸出张皱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李莲花的字迹,‘莲花楼见。’
“李莲花给你留信了?”
“给你的。”
“什么时候?你怎么才拿出来。”
“废话这么多,你走不走。”
“走,怎么不走,他一定是有法子了,我们快回去。”
方多病着急走路时总显得轻快跳跃,笛飞声跟在他身后无奈吐槽,果然还是个臭小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