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呈。
字迹张扬锋利,但笔力苍穹有力。
他曾经还开过玩笑,说这字与它的主人性格实在不相符合。
“晴姐,你费心多注意着点,我这临时有事,先挂了。”
挂断电话之后,星韫玉拿起桌上的那张扉页纸,他回头看着书房门口站着的男人,嘴角平直。
“程漠,你进来。”
门口的男人闻言黑眸抬起,他眉眼下压收敛起情绪,程漠抬脚来到星韫玉对面。
镜片后的眼眸注视面前的人,想象中会出现的恼怒和质问此时没有一样出现在他精致立体的五官上,星韫玉表情很平静。
只是那双狐狸眼看向他时里面不在有欣喜与喜欢,指腹捻了捻,程漠垂眸落在星韫玉拿着扉页的那只手上面。
一室安静,空气中的水汽升腾又凝滞,气氛开始僵硬起来。
“没什么想要跟我解释的吗?”
“还是说你打算一直瞒着我?”
一连两句的平静问话,眼前人敛眉沉默的样子却无端让他心底生出一丝烦躁。
那些被他刻意忽视的情绪,就像雪落前的天气一样,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水雾早已在看不见的半空不断升腾堆积,终于在某一刻的临界点之后,雪花大片大片的从天空洒落,来势汹涌却也悄无声息,云京市在旧年的最后一个夜晚迎来了冬天的初雪。
即便身处高楼,他们还是能察觉到那些躁动的兴奋的情绪,与书房里此时的气氛截然相反。
落地窗的窗帘并没有拉上,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别的楼层亮起的灯光,空中飘扬的雪花透出晶莹洁白的光芒,随即又隐匿在黑暗之后,无声的下坠。
星韫玉收回视线,他对上程漠一直落在自己脸上的那双黑色眼眸。
“关于你隐瞒我雨呈这个作家身份的这件事我并不生气,每个人都会有不愿与他人诉说的事情,我或许明白也尝试理解,所以我不会强制要求伴侣对我毫不保留。但是程漠我忍受不了一点的背叛,我要的爱必须绝对坦诚。”
“其实从最开始我就知道你有事情隐瞒我,所以尽管我有无数个时刻想要很直白的询问你,最后也都全部忍住了,因为我不愿意勉强你。
我想要的是某一天你愿意主动地告诉我,为此我一直在耐心等待。但我需要也渴望的是一段健康良性的爱情,而不是过度的保护与小心翼翼的对待,你面对我的时候始终保留着一层克制,就像是一道屏障让我始终没有完全的触摸到你。
“如果你一直是这样的,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我们两个并没有必要维持这样一段关系?”
星韫玉很直白的也完全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音落地,他看到程漠眼底闪过的不知所措的神色,看到程漠指腹摩挲裤缝布料的动作。
心里划过一丝酸涩与无奈,但面上却依旧是平静的或者是坚硬的。
只是随着程漠的缄默,星韫玉的心也一点一点的冷下去。
他抿着嘴角,往门外走。
手腕被人握住,星韫玉侧脸。
“你,要去哪?”
星韫玉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没好气道:“我回家!”
说完,他甩开程漠的手大步离开书房,身后紧接着就响起脚步声,他没理会。
走到玄关的时候,身后又传来程漠的声音。
程漠吞了吞干涩的咽喉,他看着那道冷硬的身影,说:“我送你回去吧。”
似是怕人拒绝,他继续说:“外面下雪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漆黑的眼眸紧锁着玄关处的人,良久他见星韫玉回头冲他点了点头。
程漠赶紧过去,要同他一起出门。星韫玉扫了眼他身上单薄的圆领卫衣,顺手将玄关衣架上的另外一件黑色羽绒服扯下来,丢到程漠怀里,然后率先出了门。
程漠低头看着怀里的羽绒服,他伸手捏了捏,然后拿上钥匙出门。
因为是初雪,明天又是新年,大街上的人比往常要多很多,他车速开的不快,可以看到很多拍照录像的人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车厢内却一片缄默无言,如果不是因为那件突发的事情,或许此时的他们与外面那些人并无两样。
程漠余光往副驾那看了一眼自上车以来,便一直偏头看向车窗外的男人,他压下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认真开车。
黑色的路虎在星韫玉小区楼下停住。
车厢里,温暖而又安静。
星韫玉打开车门下车,在这期间他没有开口跟程漠说过一句话,车门闭合的声音响起,不大却震得程漠心脏猛然跳动,他扭脸,透过车窗看着与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雪夜,星韫玉的这身穿搭看起来格外单薄,但他后背却依旧挺拔。
那副银丝边的镜框好像落在客厅了,他迟钝的想。
灯光暗下来,车厢里一片黑色,只外面的路灯穿透玻璃刺进主驾驶,大片的光洒在他身上,却依旧照不清楚藏匿在镜框后的眼眸。
青筋凸显的手掌突然握上车门,程漠从车内下来。
他安静的立在车旁,仰头寻找楼层里的那抹亮色,程漠迈步离开原地。
星韫玉回到家之后,打开灯,他靠着鞋柜,肩膀后背瞬间松垮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一般。
眼眸下垂,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打下阴影,他眼神盯着某一处发呆。
屋里太过安静了,星韫玉想。
指腹有规律的在墙壁上敲打,他垂眸,灯光照在眉骨上形成的阴影覆盖住眼睛,晦涩难辨。
他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直到抵在墙壁上的肩胛骨感觉到酸痛了,门外终于响起声音。
星韫玉扯了扯唇角,回神。
他拉开门,就见程漠站在门口,两人四目相对,星韫玉眼眸里平静无澜。
“干嘛?”
“对不起。”
星韫玉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他宽阔挺拔的后背将走廊的光线尽数遮挡,星韫玉藏在阴影里的脸颊冷着:“就这一句吗?”
他的手掌无聊的在门把手上压了压。
这个动作落在程漠眼里又像是在撵人,程漠敛眉低声道:“不是。星韫玉让我进去,我们谈谈吧。”
客厅里,两人相对而坐,星韫玉单手打开可乐仰头灌了一口,扯下来的圈扣还在食指上套着,星韫玉习惯性的用拇指拨了一圈把玩。
程漠移开视线,目光又不可控的落在星韫玉的那颗鼻梁痣上,喉结滚动,他喉间一片干涩:“我是读研的那个暑假开始用雨呈这个笔名在网络上写作的,我没想瞒你,只是没想好该怎么和你说。”
客厅里只有程漠的声音,他话音落地,周遭又陷入安静之中。
星韫玉掀起眼皮,他将手里的可乐圈扣取下,然后随手丢在桌面上,碰撞时发出一声轻响。
“热搜上的抄袭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抄袭。”程漠与他对视。
星韫玉顿了顿,他语气染上无奈:“我当然相信你没有抄袭,我是问你和李胥你们两个人怎么会扯上关系?”
程漠神色晦涩,他指腹缓慢地捻着,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大学四年不管是人还是物,程漠都鲜少回忆,那段记忆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下不完的雪,茫白而又苍凉。
如果用写手的视角回忆,那程漠年少的经历就像是一本经典的狗血小说,可笑又无望的发生着。
李胥是程漠大学专业老师荆致远的至交,两人本该是条互不相扰的平行线,却因为荆致远这个中介而搭上交点。
程漠是荆致远最得意的一位学生,从程漠本科起就带着他与那些研究生一并研究课题,由此可见荆致远对他的喜爱程度。
大二的时候程漠因为一个课题产生了想法而动笔写下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也就是后来被李胥冠以他名拍成电影的最初始版本的脚本。
当时李胥正在准备一部电影剧本,因为涉及到主角的一些专业性的知识需要去了解核实,因此找上了荆致远。
那天是一个冬天的傍晚,结束课题之后的程漠本来是想要出校去与云大相反路线的电影学院,却因为荆致远的再三邀约而放弃了原本的计划。
也是那天,他经荆致远介绍认识了李胥。
后来李胥在遇到一些专业性的问题时便不再找荆致远,而是直接找到了程漠,他或许认为当时身为学生的程漠更好交流,又或者其他。
一次因为李胥的邀约,两人在一家咖啡厅见面,李胥拿着他的剧本给程漠看,却无意间点开了程漠随身带来的电脑文件,他看到了程漠的第一版稿子,便好奇多问了几句,当时的程漠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的某天程漠将放在实验室的电脑拿回宿舍,他发现自己电脑里的东西都不在了,隐约察觉到不对的他回去想要申请调监控时,却意外撞到荆致远在打电话,荆致远不知道程漠就在门口站着,所以那天荆致远与电话里的人的所有谈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并没有直接闯进去质问荆致远,却没想到在第二天荆致远却主动找到了他,谈话中句句都在透露着会给程漠保研并且继续担任他读研期间的导师。
是威胁也想封口,程漠听的想笑,他识人不清,也没想到自己尊敬的导师的真正面目竟然这么可怖。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李胥会先一步直接在网络上发布电子版的稿子,并借此展开了一次全民选角的活动。
这一大张旗鼓的举动几乎敲死了当时的程漠,他不得不私下找律师咨询。再加上当时的他正在备考读研,奖学金名额被取代、父亲意外离世,各种糟糕的事情堆积在一起,他既要安抚母亲的情绪又要备考读研,那段时间他几乎忙的焦头烂额,人也消瘦了很多,相比之下一本除了他自己之外再无人知晓的小说被抄袭这件事情简直让他根本无暇顾及。
程漠的家庭出身并不好,父亲好赌母亲怯懦,父亲离世之后母亲精神状态便一直不算很好,而他本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可以逃离了那样一个狼狈不堪的家庭,刚要开启自己的崭新的生活,也试图准备勇敢去追寻自己的所爱时,却被现实闷头一棍敲得他久久不能回过神。
那段时间是程漠最消沉的一段时间,但却没有过多的时间可以让他继续下去。
他放弃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云大的保研名额,回到了夏宁读研,陪着他母亲慢慢走出父亲意外离世的悲痛之中,也是那时那开始以“雨呈”这一笔名在网络上发表作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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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