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无烬 第52章 篇七·大战篇·第六章

听墨浪此言，晤晔端杯的手不由抖了一抖，竟是差点连杯里的茶都撒了。见师父如此状态，墨浪也不退缩，转过头对着晤晔继而道：“师父您掌管天地无极应是也测算过，怀疑过。是吗？”

缓缓放下手中的杯盏，晤晔却也不看墨浪，道：“是。怎会不怀疑呢？不只是我，他们也应当都有过怀疑。不过是仍对始祖神们心存敬畏，而不敢轻易宣之于口罢了。”

“那天地无极有向您昭示什么吗？”

晤晔摇摇头，道：“未曾。天地无极本就是上古之战后黄冥幽泉分化后的产物，本就脱胎于始祖神之物。既是他们留下的东西，又怎会让我能窥探出他们所想呢？”

墨浪摩挲着墨玉，忽地生出一丝怒意，问到：“那你们就都放弃找寻真相了吗？既然巫祝本就是新任的世界之主，那为何她还要毁掉这已然造就的天地？若她真的如此贪恋世界之主的地位，又为何会在始祖神陨落后万年都闭门不出。如若她真如上古史上描写的那么贪恋权位、丧心病狂，她又为何会在最后以一己之力抵挡神界百万雄兵。”

墨浪的话字字锥心，每说一句都让晤晔的脸色惨白一分，本随意摆放的双手竟不由地紧握成拳。忽地，晤晔又像泄气了一般，盯着墨浪的脸道：“是啊，为什么忘了呢？万年的争斗将我们之间的孺慕之情消失殆尽，我们都忘了我们本来的样子，忘了我们从前是那么的惺惺相惜。她做了什么，她没做什么，似乎都没有人去探个究竟。只是所有人都认为她造下了巨大的阴谋，她想要毁掉我们所有人。事实是什么，似乎早就没人在意了。她在时不在意，她走了就更……更没人在意了。”

“但师父，你是在意的对吗？”墨浪回看着晤晔，她清晰地见到从不落泪的师父眼中渗出了一滴泪珠，那悲戚地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在通过她向谁表达着抱歉。

墨浪缓缓走近晤晔，坐下来抱着他的手臂，像小时候一样把头靠在他的身上，默默安慰着他。

“墨墨，你说，她当时该有多孤寂啊。没有一个人选择相信她，哪怕去问一问缘由。可她，却……却……”如此说着，晤晔含泪哽咽，无法言语。

“却甘愿赴死吗？”墨浪平静地将他未能言出的话语清晰地吐露了出来。“一直认为想要毁掉一切的人，最终却选择牺牲了自己，这听起来就很荒谬。所以为了让这一切显得合乎常理，没有人愿意去追究造成这一切对立和苦难的推手究竟是谁。又或许，在那时，是谁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再也没人能威胁到洪荒之下的生灵，一切都归于了平静。可是，谁在意当时的她了呢？谁在乎她怎么想？”

“在意的！至少我是在意的…在她离开的数万年，我一直一直在找寻她还活着的痕迹。于我而言，她陪伴我度过了漫长的远古时光，无论如何，我都想找到她。哪怕，哪怕是一点点的痕迹。”语毕，山间竹林卷起了沙沙声响，风带着竹叶似花般飞舞着，水流也似乎因着这风的来临流动得更为迅速了，身后的秋千随着风一阵一阵荡起又落下，落到树干上敲击出闷闷地声响，一下一下。

随着风渐渐停止，拉远的思绪被带回。墨浪放开挽着晤晔的手，转过头去，对着晤晔问到：“所以，师父您最终找到了，是吗？是，是我吗？”

晤晔却是不敢看墨浪的眼睛，只是呆呆地望着地面，默默说：“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曾试图在沧茫找寻她仍活着的可能，但我发现，我竟是连奚赜所辖的南海都无法翻遍。天地无极我去求问了数年，它也都不曾给予我回应。在我将自己闭锁在天地无极的数年之后，由于宇宙星象大变，太猗来找到我。那一次，天地无极昭示极南之境有异，测算其异之祸福，却无法确认一二。”

晤晔抬起头，盯着墨浪道：“卜算出结果的那一刻，我即刻出发前往了极南之境。在极南之境搜寻了数日都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在我即将要放弃的那一刻，我在即将冰封的海边发现了裹在襁褓之中的你和你握在手里的墨玉。就这样，我将你带回了家。”

听着晤晔的叙述，墨浪不由摸了摸胸口的墨玉，一种无法言语的心情奔涌出来，她讷讷到：“所以，我是谁？我是她吗？”

“不，你不是！不论别人如何认为，你都是你自己。你是我亲手带大的墨墨，我最亲的徒弟。不管太猗他们怎么认为，将你看作是谁，在师父的心里，你都是我尽心尽力养大的孩子，你就是你自己。”晤晔握住墨浪的肩，如此说道。

“但是师父，如果我本来就是你要找的人，即便你不承认，我终归是会变成她的，对吗？就像是温养灵魂的容器，我终究会被她所代替。这个躯壳里的人，最终也会变成她，而并非我，不是吗？”

“不，不会的。我探查过，天地无极没有你的过去和未来，找不到你和巫祝的联系，即便你是她的分身也好、残魂也罢，你从未带着她的记忆存活，即便是你能继承来她的任何，你也不会是她。你只是不在天道范围以内，你不是……”晤晔越说越急切，似乎是想从自己的话语中证明什么。

“不在天道之内，不容于天道的人，能如何知晓下一刻的自己还会不会是真实的自己呢？师父，别再自欺欺人了，你也不知道我最终会如何吧。”

听墨浪如此说，晤晔更感无力。不知如何辩解，晤晔抬起手轻抚她的头，如同小时候一般，继而道：“不会的，师父会阻止这一天的到来。即便是阻止不了，师父也会和你一同面对。在捡到你之前，我一直不理解巫祝为何最后舍弃了自己。但随着你渐渐长大，对你的担忧让我逐渐明白了她当初的选择。当你有了不能舍弃也无法舍弃的东西，即便是要拿走你的一切，也是甘之如饴的。”

闻此言，墨浪忽地笑了，转头对着晤晔道：“师父，你现在不像是活了万万年的尊神，简直就像是一个尚未出世的凡人。受世人供奉的天官大帝，你对苍生的悲悯呢？怎么能因为区区一个我而打破。”

“不，你值得。作为尊神的日子实在是有些太过漫长了。如若真有那么一天，师父很乐意和你一起。”说罢，晤晔站起身来，掸了掸微皱的长袍朝竹楼走去。

看着晤晔看似淡然脚步却显急促的背影，墨浪出声叫住了他，道：“除了任由我变成另一个样子，或许还会联合魔族颠覆沧茫之外，还有其他的办法，对不对？”

语罢，晤晔脚步一顿，却不停留，道：“我不愿，我不愿再桎梏你。”

墨浪眼见他并不停留，忙起身跟着他，道：“即便是冒着毁天灭地的风险？”

“即便是冒着毁天灭地的风险。”晤晔坚定道。

墨浪不愿听他如此说，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道：“师父，你如此，便是失了道心。你总在说你不愿，又为何不问我，愿不愿呢？”

听此言，晤晔忽使灵力挥开了墨浪的手，瞬移至了房内，猛地关上了房门，隔着房门对着墨浪道：“你莫要再说了，这灭世之祸本就不该你来扛。”

眼见无法说服他，墨浪也不再多言。往后的几日，师徒二人都默契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倒是像在极南之境一般悠闲度日，度过了晤晔苏醒后难得的悠游时光，二人似乎都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