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内的拒绝,乔新霁把胳膊收了回来,低头一看从他下班就跟在身后的小狗正伸着鼻子闻文归舟的裤腿。
文归舟垂下眼皮往下一瞥,退后一步,小狗往前一步,他又后退一步,狗鼻子像黏上去一样又往前凑一步。
嗅嗅嗅嗅嗅。
甩不掉。
他上去合上门留出半张脸的缝,冷冷地盯着狗主人:“管好你的狗。”
乔新霁也被小狗的动作搞得哭笑不得,手里捧着碗用话语制止道:“过来。”
小狗像是犯了一种叫狗皮膏药的病,身子被门抵挡在外,头却固执地跟钻头一样往里挤。
乔新霁加大音量命令:“小狗,出来!”
充耳不闻,狗头已经完全挤了进去,门正好卡在它脖子那,乔新霁怕这个冷漠宅男别一发狂把门给合上,脚伸进狗腿之间想把狗给勾出来。但是单脚难抵四腿,他赶紧把碗扔餐桌上弯腰把狗拽了出来。
狗头退出的一瞬间,门“嘭”一声关上。
他抱着狗抬手往它头上轻轻打了几下,“你怎么这么没礼貌,看不出来他不喜欢你还使劲往里挤,闻到什么了你。”
今天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在自己房间以外活动,之前下了班直接拎着饭回房间解决,上班之后把狗关在房间,所以今天也是小狗第一次在客厅活动。每次遛狗要么是早起去要么是晚上天黑了再去,别说人,连个狗都见不到。看着它巴巴往上凑,乔新霁觉得可能是它太久没见除他以外的人了。
于是第二天周六,中午吃过饭,窗外阳光灿烂,他拿上钥匙一人一狗出门去寻找小伙伴去了。
小广场上,有个背着手的大爷绕圈溜达,后面跟着一只泰迪。乔新霁在长廊底下找了个能晒暖的地儿,他坐下松开狗绳,“去玩吧,我坐这,玩完回来找我。”
长廊那一头开了桌麻将,三个大妈一个大爷打的津津有味,他靠柱子上,抬眼一看发现这位置正好对着他和文归舟的窗户。
午后太阳暖烘烘的,他惬意地闭上眼,觉得有把躺椅就更完美了。晒得正舒服,一阵脚步声往这边来,他没睁眼,那脚步声经过他面前时停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往前走。
他懒洋洋地眯开一条缝,往草坪看一眼,小狗和新朋友玩的正起劲。他又把视线移回来,一男一女站在隔他两三个柱子远的地方斜对着他。
男的看上去四五十岁,戴个眼镜温文尔雅,只是下巴处一道小拇指长的疤打破了他儒雅的形象。女的年纪小点,三十多岁的模样,但是眼袋肿大,鼻头红肿,看着就像刚哭过一样。
男人先在长廊坐下,和他是同一侧。女的转过身背对他,侧头朝他住的那栋楼看了好几眼才在男人身边坐下。
刚坐下女人开了口:“我没想到他一直住在这,我们在这他会不会看到?”
男人回忆似地转头看了一圈小区,而后才慢慢道:“我几十年没来过这了。”
“他…会回家吗,他应该不想见到我们吧。”女人说着哽咽起来。
“不想见也得见,你是他姐姐,我是他爸爸,他能连家人都不要了?”
女人犹豫道:“要不,就让他住这吧,我们平时过来看看他这样就挺好——”
男人严厉打断他:“他是我儿子,是你唯一弟弟,他必须回去,见到他我不管你怎么说,把他给我劝回家。”
乔新霁听男人说话,莫名其妙涌上一种熟悉感,就像是在听老师批评犯错的同学,就算看不见脸他也能自动给男人匹配上不怒自威的表情。
可能意识到自己态度太过严厉,男人又放缓声音:“他还太小,自己一个人怎么能照顾好自己,再说前些年他都不在我们身边,你就不想把他接回去好好照顾他,再怎么样都没有待在我们身边放心。”
女人抽噎着点点头,没说话。
乔新霁想起那位“随便哥”,他好像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看着没多大,网瘾倒是大的可怕,他家人在哪呢,就这么放心让他一个人住?
男人又道:“不知道他从哪拿到的钥匙,回去之后你去你妈书房翻翻那堆东西,看能不能找到其他钥匙了。”
女人知道他的意思是让自己翻翻母亲的那堆遗物,她问:“要是翻不到钥匙呢?”
“我了解你妈,她做什么都喜欢有备无患,肯定在哪里还有一把钥匙。”
泰迪跟着大爷走了,小狗耷拉着舌头跑到乔新霁腿边,他起身没再继续听下去,套上狗绳回去,门一开小狗跑到水碗前面呱啦呱啦进水。
他收下阳台衣服塞进衣柜后朝窗子外看了一眼,长廊里只剩那桌麻将还在继续。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玩得太开心,晚上天刚黑小狗就进了窝,他洗漱完躺床上拍了个照片给曹秋发过去。
曹秋立马打了个视频过来,“你终于有空了啊,是那只吗,都这么大了,离近点我看看。”
小狗是他们宿舍聚餐路上捡的,因为只有乔新霁家在市内,于是就被他带回去养了。虽然他不爱回家,但是总有不得不回的时候,每次回家看见小狗跟在脚边,他心情也好了不少,他爸妈看他对这狗还挺上心,于是在他不在家的时候也好吃好喝照顾着,希望他能多回家几次。
乔新霁翻转摄像头,把手机离近了点。
曹秋问:“你还把它一起带出来了?”
“我没带,我走的时候它自己跟着的。”小狗睡得挺沉,乔新霁从头照到脚之后翻身躺回了床上。
曹秋对着屏幕竖了个大拇指,“有义气!不愧是我们捡回去的。”
乔新霁总觉得两个男人开视频有点尴尬,想了想,关了摄像头才继续聊起来。
曹秋叫道:“哎别啊,我还没看你瘦没瘦呢。”
“胖了,赶上你一半了。”
“去你的,”曹秋骂了一句,看到屏幕里一闪而过的陌生房间,“你是和家里吵架搬出来了?”
“对啊,吵得那叫一个激烈啊,手机都给砸了,我人都恨不得砸了。”
曹秋说:“谁砸的,你砸的还是叔叔阿姨砸的?”
乔新霁嫌举着手机累,把手机放枕头上,“我砸的呗。”
“怎么回事啊,叔叔阿姨我看不是挺好的吗,之前冬至还送饺子去学校。”
乔新霁提醒道:“哎哎哎,你这差辈分了啊,你在学校不是天天喊着要当所有人的爷爷,比其他寝室父子关系更高一级么?这这么又喊上叔叔阿姨了。”
“滚,什么时候了,我是说真的。”
乔新霁一本正经:“我也没说假的啊。”
曹秋在那边威胁道:“你在这样我挂了啊。”
“那你挂吧。”
曹秋才舍不得挂,从乔新霁反常地给他拍照片他就知道此时此刻他兄弟需要他:“行了你是大爷行了吧,说吧,到底怎么了。”
乔新霁还不知道曹秋内心脑补联想把自己放在了这么重要的位置,他看着天花板,慢慢收起了笑,突如其来涌上一股倾诉欲。
“暑假他们拉我去吃饭,到了地方我才知道是相亲。国庆节我刚回家,他们就问我和那个女孩子聊得怎么样,我说我们双方没兴趣已经互删了,我爸妈不信,说那女孩爸爸说了女孩挺满意,非要看我手机,他们怪我不和别人聊天,他们……看上了女孩家里的公司。”
他慢慢说完,手机那边曹秋顿了一会儿,“这,我看叔叔阿姨我看不是挺明事理的吗?”
曹秋知道乔新霁从大一开始就做兼职,他们俩在学校里关系最好,但是乔新霁从来没和他说过家里面的真实情况,他觉得怪异,但是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今天他或许是被那对父女的一番话影响了,他很想说。
“他们在我十八岁之后就没给过我一分钱了,学费和生活费全是我兼职赚来的。”
曹秋听完挺震惊:“啊,我只知道你休息时间全在兼职,偶尔才上一次号,我知道你在赚生活费,但是我不知道你还要自己交学费。”
“我爸妈把我前十八年的花销打成了欠条,我成年那一年他们让我签字,但是他们没说让我还,他们说只是想让我知道我从小到大花了他们多少钱,让我知道我欠了他们多少。”
曹秋“卧槽”一声,措了半天词结结巴巴安慰道:“叔叔阿姨可能、可能是想锻炼锻炼你,你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总归是疼你的。”
乔新霁笑了一声,苦涩的没有一点声音,抬起胳膊挡住了眼睛。
“我之前也这么想,但是在我逐渐成熟之后,我发现在他们眼里一切绕来绕去都绕不过利益二字,为了钱他们劝我去和别人在一起,总是强调是我欠他们的,我就应该听他们的,根本不在意我喜欢还是不喜欢。他们有时候对我挺好,有时候又像讨债的债主,想了很久我才想明白,他们对我的感情并不是非黑即白,但恰恰就是这样我才感觉痛苦。”
曹秋不知道说什么,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好兄弟心里如此挣扎。
手机两头就这样寂静了许久,最后曹秋开口打破了沉默:“钱不够你再说话,等元旦放假我过去找你玩两天,一块去学校走走,我早就想学校门口的麻辣烫了。”
乔新霁情绪收拾得很快,笑着骂了一句:“你是找我还是找麻辣烫西施啊,别说的那么好听。”
曹秋状似无奈地叹口气,“都找行了吧,这点醋你也要吃,等你爷爷我百年之后,格外恩准你直跨两层和我埋在一起。”
“打住,你想得美啊,我可不给你陪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