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楚悦说这话时,胃底一阵翻腾。但不这样,又怎会逼退这厮。
手背传来极冷的温度,不知接触了何物,她的手上竟有股霉味,方季青低头一瞬脸色刷白,后退几步。
趁着他低头的功夫,叶楚悦迅速放回架子上的书信,见他拍拍身上的灰尘,她忍不住笑了笑。
果然,洁癖忍不住了吧。
原书的番外写了段方季青登基后的场景,一日需沐浴三次,每次都要撒花瓣用羊乳擦身,里三层外三层包裹起来。
每到一处地方都要用熏香浸染……
看到这段时,叶楚悦不禁一阵恶寒。这整套流程下来,比宫里的娘娘还娇贵,多半是有些特殊癖好。
未等他再开口问话,她打着马虎,“小的刚上任,自是要将铸造局里里外外认个清楚,万一误闯某些地方,还请王爷多担待。”
方季青沉默不语,转头仔细打量叶楚悦,想从她眼神中找到破绽。
“楚大人为陛下效力,受器重是难免的。但……你与九妹之间,本王还真想不明白,她从回翼国不过半年,便与你结识形同知己。”
“实在叫本王怀疑啊。”
叶楚悦冷笑,他是见乔氏铁铺日渐壮大,又揪不出什么把柄,才会如此试探她吧。
“公主与我早在轩国结识,王爷若不信我,大可问殿下,何必在此与我对峙。”
言罢,她转身打开木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方季青站在原地,望她离去的背影,月光下寒光照得半边脸煞白,眼底闪过阴郁之色。
“叶楚悦,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要不了多久……你就会跪下求着要本王救你。”
月上枝头。
叶楚悦回到府中,却见书房里的灯还亮着。烛火倒影出高瘦的背影,清冷如竹,静静伫立在原地。
她推开门,段南萧转头,眼眶下淤积些黑青色,他紧锁眉头,直到见她才松动几分。
“殿下,段府那边来信,段南星的病情复发了……我不能不去。”
听罢,叶楚悦垂下眉眼。
原书中提到,段南星从小因风寒染上恶疾,每到寒冬腊月病发,日日咯血。段府常备名贵药材,为他吊命。
段南萧对他的感情极为复杂。
双生子本是同根生,难免心意相通。自打上次离开段家后,他们再也未提过段府。
若非寻常,定不会提及此事。
清冷的月色下,冰霜在空气中凝结,段南萧长睫扑闪,琥珀色的瞳孔宛如一盏炽热的灯火,摇晃闪烁。
“我陪你一起去。”叶楚悦取下椅子上的灰黑景云大袄,垫脚为他披上。
段南萧扣住她的手腕,好看的脸猫儿般贴在她掌心,双颊的冰凉激得她发颤,他轻笑出声。
“殿下明明最怕冷,却还想着我,在下不知如何报答。”
“唯有……”
叶楚悦捂住他的嘴,生怕他语出惊人,掌心的柔软喷出温热的气息,酥麻感触电蔓延全身。
她想抽回手,一道高大的阴影扑来。
段南萧抱得她很紧,袄内传来的热浪将她包裹,似在保护一件稀世珍宝。直到看到冷光下起伏不定的发丝,她才发觉,他在抖。
他在害怕。
她听到他鼻息钻出的几个字,被夜风吹散,断断续续灌入脑内。
“殿下,我梦见你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比轩国的还远……所以不要离开我……好吗?”
他声音轻飘飘地,带着幼兽的颤抖,指尖在她发间摩挲。叶楚悦呆愣在原地,虽不知他突然这般,但看他难受的样子,心也软了下来。
以前在段府时,他那渣爹打得他皮开肉绽,全府上下没几人真心待他。
“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她安抚着,她会一直陪到翼国安定下来,到那时再分别也不迟。
昏暗的光线下,段南萧缓缓眯眼,嘴角上扬,拉出一个满足的弧度。
“殿下亲口说的,不许反悔。”
直到他死皮赖脸地钻进被褥时,叶楚悦才知上当了。客房内搁置了许久,夜深不便惊扰翠桃,到时候十张嘴都说不清。
她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来。
叶楚悦无视地抬手盖好被子,盖到一半,一只大手攀上纤细的脚裸,掌心炽热,烫得她缩回。
她抬头,对上双狭长的眼眸,琥珀色的瞳孔在昏黄的烛光下愈发深沉,晦暗不明。
他弯腰在耳畔低吟,“今夜冷,殿下怕是睡不好,不若让我先把床暖暖。”
浓郁的潮汐在黑暗里无限放大,张牙舞爪地织成一张密网,误闯兽笼的鸟雀,呆滞地禁锢在原地。
见叶楚悦别开脸,他捻住她下颚,强迫她看向他,“呵,殿下怜我,是不是因为这张脸,与他长得像。”
叶楚悦瞳孔微缩,一张俊脸在眼前无限放大,几近看见皮肤上的绒毛,还未从冲击中缓神。
突地,他眼尾蔓上一抹红。
“啪嗒”声响,湿润砸在脸上,泪水顺着她的鼻尖流下。他卑微地低头,像舔舐伤口一样吻着她的掌心的泪珠,缱绻滚烫。
他、他竟哭了。
“不,我……”感受掌心的湿意,叶楚悦声音有些发颤,耳边不断传来他潮湿带着粘意的声音,起起伏伏。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眉间、额头,嘴边吐出的字尽数被他的唇熄灭。
似要将她生吞。
寒风刺骨,房中摇曳的烛火与轻晃的人影相互交映,恍若寒风吹拂梅树,纠缠不休。
……
段南萧去段府去得早,马车停了许久,叶楚悦出府时已是巳时。
风雪愈发大了,路过的行人哆嗦着搓手路过,瞥向换新的公主府牌匾,眼神极其怪异。
“听说了吗,段家大郎一病,就回段府疗养去了,好像啊……得的是心病。”途经此处的商贩扯话。
有人疑惑,“他不是驸马爷吗,好端端不在公主府修养,为何回家了。”
说话人声音放小了,“跟你说,我早些时候看到公主府出来个男人,那模样啊与段大郎相差无几……”
“哎那不段府二郎吗——”回应的人被人捂嘴,耳边传来低声警告,直到公主府的马车离开,才缓缓松口气。
这话前不久在锦城里传遍,段大郎自从上次书法笔试后,再也未出众人眼中。
反倒是段二郎与瑞阳公主走得极近,停靠的马车时常出现在乔氏铁铺。
两人苟且后,不出三日就传来段南星病倒的消息,也没见瑞阳公主有多心急,过两日才去段府探望,
再加上今早段南萧从公主府出来……
说两人没关系那是不信的。
“殿下,看翠桃不撕烂他们的嘴!”翠桃言罢,气愤地掀开车帘,欲叫马夫停车,被叶楚悦摁住。
“过去才是真着了他们的道。”
自打宴会结束后,不少人往她和段南萧身上泼脏水。
先是楚小姐的身份遭排挤,后脚又言她与段南萧关系不清不楚,气得段南星卧床不醒。
这种种的背后……定有推手。
兴许是原主的情绪带动她,向来被冠以恶名,实非辱没闺誉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性子,叶楚悦倒没觉得如何。
抵达段府时,候着的奴仆引她入了堂内。
凌冽的冷风中,一股浓郁的药味冲得鼻腔发麻,门口站着两道水蓝色的身影,是段夫人与段语蓉。
见她们神色紧张,叶楚悦刚走近被段语蓉拦住,她身子发颤,长睫凝结层霜。
“屋里病气重,殿下身子娇贵,不若去前休整片刻。”
“三妹,我诚心来探望大哥的,怎就不能进去?”叶楚悦蹙起眉头,“段南萧如今在何处?”
众奴仆抬眼望着,瑞阳公主与大郎早有婚约,如今冒着风雪前来,为的却是替赘的二郎,实在叫人唏嘘。
只可惜二郎是个不受宠的。
正是寒冬,院子里种满的梅树开得盛,风中藏匿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与梅香混杂。不仔细辨别,还真以为是树皮泥土的铁锈味。
这血味奇浓,难道是……叶楚悦心里咯噔一声,绕开段语蓉,风似的闯入屋内。
“砰——”
屋门内伏跪一排垂头的老郎中,为首的背影穿着官服,叶楚悦认得,是宫里的邬太医。
她跨过门槛,风雪灌入屋内,冲散浓烈到极致的药味,激得跪在地上的人打哆嗦。
一双双疲惫的老眼回头看向她,登时瞪大双眸。
她抬脚,衣袖被人扯住,邬太医喘着大气,“眼下正是为大郎医治的紧要关头,公、公主你不能去呐。”
叶楚悦扯回,“哼,这也看不到得那也去不得,本宫倒要看看,他得的是什么病,再有人阻拦,休怪我无情。”
瑞阳公主的恶名,他们早有耳闻。
虽说在四国宴会上大放异彩,为百姓做了不少事,可她终究是皇族,怒火非他们能承受。
绕过重重叠叠的白纱,叶楚悦不由得捂住嘴鼻,空气中满是药味,檀香,与血味,实在难以消受。
扑通扑通……
心跳声在静谧的环境中听得很清楚,光线透出里面两三道人影,她憋气掀开最后一层厚重的帘子。
看到眼前场景时,叶楚悦五感先是受到刺激,后鼻尖一酸,再也不住吼叫出声。
“你、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