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季青听罢,反握折扇,笑不达眼底。
“此言差矣,毕竟这十年间,九妹尚未设宴会,又对这翼国世族生疏,我不过是尽些地主之谊。”
“好一个地主之谊。”叶楚悦拱手,“此事暂且不谈,方才父皇对我确有偏见。”
不等叶川柏发难,她先抢话头。
“新婚夜我与驸马遭刺客暗算,险些丟了性命,父皇是知情之人。”
叶川柏对此事有印象,“是又如何,朕已经派人去查探。”
她伸手挽起段南萧臂膀,小心翼翼碰伤痕,“您有所不知,这伤,明是那晚他舍命护我时留下,不想却、却落了大逆不道的口实。”
话毕,她眼眶泛红,蓄满豆大的泪珠子,直打在沟壑纵横的鞭伤上。
情到悲处,她又抽泣一声,死死抠住他手腕。
伤口因撕扯撑开,加之泪水粘腻生咸,段南萧额前生了层薄汗,指握成拳。
看向叶楚悦时,她幽幽掀开眼皮,那猩红的眼眸闪过一丝狡黠,满是嘲弄。
一旁的叶川柏问道:“驸马,她所言是否属实?若是她逼你,朕自会为你做主。”
腕间脉搏疯跳,段南萧试图抽回手臂,叶楚悦却是不放手,紧盯住他。
“夫君,你可要想好了。”
彼时,两人目光皆聚焦于一人,一时陷入僵局。
昭王不嫌事大的摇起折扇,饶有兴趣地看着叶楚悦。
若说这瑞阳公主是个蠢笨之人,那外面信以为真的,简直无脑。
仅凭三言两语,便将矛头对准一旁看戏的驸马。此举若成,那她恶毒之名便摘了个干净,还要送他们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四字。
此人要是不能为他所用……
方季青笑着,眼底黑色浓郁几分。
半晌,两人终于听到段南萧开口。
“只要殿下安然无恙,即便断送性命,我也无悔。”
此言感人肺腑,叶楚悦松开手,紧紧握住他袖袍,泪眼汪汪。
“夫君,你、你不至于此呐!”
段南萧深情回望,声音竟也有几分哽咽,“殿下。”
叶楚悦加了把火候,“夫君~”
“咳咳,殿下……”段南萧这声唤得几近断气。
“夫——”
“罢了,见你们两人和睦,朕也就放心了。”叶川柏嘴角抽动,生怕两人当场把嗓子夹破。
此时,唯有两人知道是何滋味。
手一松,叶楚悦心底一阵翻腾,若非有人在场,早就将隔夜饭给吐出来。另一边的段南萧也不好受,手里拧着的衣袖皱皱巴巴,险些掐出个窟窿。
两人相视时,互瞪白眼。
轻咳一声后,叶楚悦续而说道,“至于接风宴,还是不劳烦昭王操心,我倒是有个法子,若能办成,定然喜上加喜。”
昭王挑眉,折扇一收,“哦?说来听听。”
“进宫前我听百姓谈论,昭王不久举办寿宴,依我之见,不如寿宴与接风宴在同一天合办,倒不显铺张浪费。”
如此,她便能借机开了那道口子。
此举令众人意外,叶川柏估摸着前线战事,形势摇摆不定,宫内吃穿虽未变更,但国库实乃空虚。
他早有意已下令缩减用度,只是迟迟未下这道旨意,如今倒是个好时机。
“甚好,徐元盛——”
“传令下去,瑞阳接风宴将与季青寿宴一同在宫中操办,以往皇子公主若宴请时日相近,也同如此。”
这声令下,叶楚悦悬在半空的心,也一同落下了。
此后,叶楚悦两人与叶川柏辞别,便登马车返程。
临走前,身后传来方季青叫唤。
叶楚悦回眸,“昭王可还有想说的?”
“今日之事,我倒小瞧了九妹。”他眼睛眯做狐状,耳边响起低沉男声,“咱们,来、日、方、长。”
“好啊。”
叶楚悦心道他故作高深,挥袖而去。
冷风吹开马车内帘,透过窗口,段南萧见两人谈话时距离极近,方才她转身后,那方季青神色满是愉悦。
显然是谈及两人共宴之事。
不知怎地,他心头突地被刺了下,待回神时,叶楚悦在他身旁坐下。
叶楚悦见他对自己不予理会,便也别过头。
呵,这祖宗谁爱谁伺候去好了。
与他合作,一坑一个准。
今日若非她脑瓜子转得快,原身名声定会黑上加黑,其余人她尚且管不着,但叶皇若对她心怀芥蒂,定会在公主府安插人手。
到时,她私铸武器的事就不好瞒了。
两人各怀心思,马车内寂寥无声。
清晨梳妆花了不少功夫,叶楚悦本就疲倦,车内燃起熏香又似有安眠之效,嗅小会便开始打盹了。
段南萧余光瞟一眼身侧,却见叶楚悦趴在木台上憨睡,发丝凌乱,桌前灯火照得她小脸红扑扑,暖光为轮廓渡了层金。
不知是梦到什么,她嘴角竟挂起抹笑,嘴里嘟哝几句后,又小声笑了。
“东坡肉,大大滴烤、烤全羊……美滋滋子儿。”
段南萧撑手看她入神,不知马车抵达何处。
外头突地一女声哭喊,惊得马儿前蹄腾飞,一时间天旋地转。
两人头“砰”地撞在一块,桌上茶具炸了个粉碎。
瓷渣嵌进肩头,段南萧吃痛一声,低头见血水顺手臂一路下流,滴落到叶楚悦白皙的脸上。
最惨的,还得是叶楚悦。
这才入梦小会儿,头似被活生生撕开一道口子,睁眼便是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又昏死过去。
待视线清明,叶楚悦才发觉她正躺地上,而段南萧撑住地板,身子前倾,眼见往她身上倒。
“唉别别别。”
又是闷哼一声,叶楚悦双目一瞪,死抵住他胸膛,发丝拂过她脸颊,有些痒意。
段南萧瞧着虽体瘦,但他毕竟习武多年,这一身肌肉可不是白锻炼的,这一顿冲击下来。
她五根手指,少说要折断四根。
“你快起来!”叶楚悦咬牙切齿地望向他。
段南萧这才反应两人是何姿势,尴尬着从身上起开。叶楚悦也快速起身,拍了拍裙角沾的碎渣。
这一站,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痛得发颤,深呼吸几口气,用尽意念,手指才缓缓恢复知觉。
她的老天奶,谁告诉电视演的主角相撞,撞出的是爱情火花?分明是撞个你死我活!
“殿下,我下车看看。”段南萧见她刚回神,撩开门帘。
叶楚悦夺过车帘,“不,我要亲自去,看何人敢顶撞本宫。”
马车外,一妇孺身着素色麻衣,哭天喊地扑倒在车前,手中菜篮滚落,眼里蓄满泪水。
她身旁还跟着个八尺壮汉,那壮汉紧抓马夫缰绳,生得凶神恶煞。
两人见叶楚悦露头,哭喊得愈发厉害,“苍天呐,这翼国公主杀我全家老小,还能活得这般逍遥快活!既然老天不公,这公道我亲自来讨!”
“娘子你让开,我拆了这破车!”
“大胆!”见壮汉上前,马夫扬鞭催马,马蹄一脚踢到他腹部,喷一口热血,直直躺在地上。
这幕被几个买东西的青年撞见,纷纷惊叹不已,“天哪,谁家的马夫,下手也太狠了吧。”
有人认出那马车上的标识,“这种级别,怕是只有皇族才有资格使用。”
“刚那婆娘不是说,这是公主的马车吗?”
“你是说……从轩国回来的那个?”
这声引得周围看戏的越来越多,妇人见势扑倒在壮汉面前,颤颤巍巍地伸出只手,探向他鼻尖。
下一瞬,她吓整个人身子僵住,屏住了呼吸。
“死、死了。”
“什么?死了?!”众人倒吸一口气,只听见哒哒几声响,一双双眼往上看去,一女子不紧不慢走下马车,举手投足间,不似寻常之人。
叶楚悦冷眼看向哭成泪人的妇孺,缓缓开口。
“你确定他死了?”
女声上扬,颇有威压,听得妇人身子一顿,她抹了把眼角的泪,满眼怨恨。
“好,那便死了。”叶楚悦侧伸一只手,对马夫道,“鞭子。”
皮鞭稳稳当当落手中,叶楚悦挥了几下,地板被打得啪啪作响,她脸上绽出抹笑,宛如地狱里的罂粟。
“也好,这几鞭子下去,他也不会闹得本宫头疼。”
此话说得惊耳骇目,众人也没想到,这瑞阳公主刚回翼国没几天,就要当街抽打尸体,羞辱百姓。
着实可恨。
“我本以为跋扈狠毒只是个名头,今儿个算是见着了。”
“嘘你小点声,不要命啦。”
风言风语灌入耳中,叶楚悦已然猜想到结果。
不出半日,此事便会被闹得满城皆知,若传到各家子弟耳中,又有谁会参加她的接风宴。
原身手上沾的几条人命,全是自己府上的。是以,这两人所言,断不可能是真的。
那妇人见她在原地发呆不动,当是她怕了,刚打算站起来作妖,叶楚悦突地从袖内取出一瓷瓶。
转而揭盖往皮鞭倒,白色粉末星星点点沾在上面,格外醒目。
“这断肠散若是沾在皮肤上,不至于丧命,就是会全身溃烂发臭,犹如百虫噬骨。”
“用在他身上再好不过了,全吞了个干净。”
此言一出,躺在地上的人手指微微蜷缩,眼皮冷不丁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