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大人,元徳也可以伺候总管大人。”
总管大人没有第一时间叫人把他拖出去,这让元徳自觉有戏,胆子大了许多,他侧坐而起,锦被顺着滑下,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胸膛,晃得林琅眼睛疼。
“……”
“………………”
林琅痛苦地捂住眼,抖着嗓子颤声道:“你先给我把衣服穿上!”
元徳委屈地咬着唇,矫揉造作地拖长嗓音:“为何元明可以,奴才便不可?”
林琅不是没有见过自荐枕席的人,但是两个太监?这涉及到林琅的知识盲区了。
……况且,这又关主角什么事?
他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元明是这种关系?”
“奴才虽无元明那般姿色,但……”元德抵在床沿,俯身朝林琅靠来,抬眼时微带羞意,“奴才愿竭尽全力伺候总管,必定让总管大人尽兴。”
元德有些犹疑,最终还是选择略过这个问题,他可不敢让总管知道自己在背后怎么编排他。其实不止元德一人,私底下许多人都在猜测那晚元明孤身一人进入总管房间内究竟做了什么,才能突然得到总管宠信。
大家看着元明即使身着太监服也无法轻易掩盖的姿容,隐隐有了想法,彼此却是心照不宣。
被逐渐边缘化的元德心中不忿,若是因为这种缘故,那这个人为何不能是他元德?
林琅揉了揉太阳穴,有种想暴起打人的冲动。
元德的话让他回想起了自己在公司时身边的那个年轻的助理,因为办事周全妥帖又颇有潜力所以被林琅提拔成总助。
在一部分人看来,她升职加薪的速度超过本身的资质,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将其归咎于这个姑娘长相标致。渐渐公司里有风言风语传出,说这个位置是她靠着不正当关系爬上来的。
那姑娘很是要强,听到几次后,人前不显半分,却偷偷躲在靠近天台的安全通道口掉眼泪,因为怕自己的声音会引人注意到,全程闭着嘴不敢漏出一点气音。
痛痛快快哭完一场,抽出纸巾擦拭鼻涕眼泪,补好妆,又是精明能干、走路带风的全能助理。
嗯……至于林琅为什么会清楚,因为这些人每次边聚餐边聊天的饭馆是他朋友开的,他经常去捧场。
有次他们谈及此的时,林琅就在他们邻座。隔着一面绿植墙,他听到了谣言诞生的全过程。
林琅静静地看着元德,好似又看到了那些在背后闲言碎语的人一边说着“长得也不过如此”将别人贬低得一文不值,一边却又说着“长得好干什么都方便”轻易将别人自身的努力和成绩抹除。
仿佛但凡是优秀于他们的人就活该与桃色八卦挂钩。
哦,不对,林琅自我反省。
即便是在别人的定义里算不上所谓的优秀,也不应该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被拿来当做笑料评头论足。
林琅声音冷得几乎要掉出冰碴子:“就凭他老老实实做事,不会把心思放在这种事情上!”
林琅语气一重,元德就明白这是惹恼了总管,心里忙后悔不迭,怪自己错信了他人闲话,生出这种心思,看总管那厌恶的神态,自己只怕是更加得罪总管了。
“总管大人恕罪,奴才是猪油蒙心,还请总管大人网开一面。”
“再让我发现有人乱嚼舌根,我看这舌头大概也不需要了!”
“是是是”
虽然屋子里烧了碳,但这种天光着膀子还是会感觉到冰凉的寒气,元德害怕地打冷颤,伸手想要够衣架上的衣服换上。他一起身林琅才注意到,这小太监也不算是全脱,至少里头还是穿着亵裤的。
林琅按捺住当场做一套眼保健操的想法,随手拿起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扔过去,随即背身等元德把衣服穿好。
转身间余光忽然瞥见窗户半开,有黑色剪影在窗户纸上一晃而过,像个走动的人影却又像干瘦的树影。
他皱起眉,走过去推开窗环视一周,一片乌云飘来拢住了月光,空旷的庭院中只有一颗枯败的树,并无异样。
“总管大人,奴才穿好了。”
元德哆哆嗦嗦地请示林琅,林琅看也不看他,不耐烦地摆摆手:“滚下去。”
本以为会遭受严酷惩罚的元德大喜过望,立马应道:“欸,奴才这就滚!”
他动作麻利迅速,人都快踏出门槛了,收回脚又打道回来。
林琅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地问:“你还有什么事?”
元德厚着脸皮笑笑:“奴才还有东西留在这没拿。”他畏畏缩缩小跑进来,从被窝里翻出一个木箱,一抱起身木箱里就传来叮叮哐哐撞击的声响,清脆明晰。
林琅按了按太阳穴平复心情,他算是破案了,原来这还自带工具的。
……
转眼就到了上元节,宫里宫外张灯结彩,洋溢在浓厚的热闹喜庆中,唯独太乾殿气压低沉,一片死寂的氛围弥漫。
“混账东西!”老皇帝愤怒地将密件砸在奏折之上,急促地咳嗽了几声,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案桌左侧是底下官员上书的奏折,里面一如既往地歌功颂德,单单看去皆为太平。
然而右侧文书,则是林琅掌管的南御司递上来的加急密报。里面提到禹州遭遇陨霜杀稼,褚石一带可谓是颗粒无收,商贩趁机哄抬粮价。
天灾带来的**远不止于此。
现在又因大雪压塌房屋,已有许多百姓流离失所,难民正在向周边城镇扩散。
人性之恶被激发出来,弱者挥刀向更弱者。一些人纠集在一起形成不小势力掠夺其余百姓,治安环境已然到匪贼公行的地步。
“好一个国泰民安!他们就是这样来糊弄朕的!”密文承载着君主的怒火,重重砸在地上。
皇帝身居朝堂之上,对民间疾苦的了解都是来自于手下官员,属下就是他的眼和手,如果手和眼学会撒谎了,那么他能看到的也只能是被粉饰出的太平。
等到皇帝气息平复得差不多,林琅上前跪伏行礼,以头磕地。
“据报,禹州本来在这种特殊情况粮库里是有备用粮,但是有的人中饱私囊导致粮库空虚,无粮接济百姓,才引得民怨沸腾。目前情形随时可能出现民众纠集反抗,霍乱我朝安定。当务之急,还需早日为运输赈灾粮食和银两的道路肃清阻碍。”
“朕知晓了,你查一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这里面搅混水。”皇帝微微颌首,他略有些欣慰地侧过来一眼,“也就你敢说实话了。”
原身能长久伺候在皇帝身边也就是摸准了皇帝喜欢听实话这点。
“该指派何人前去赈灾呢?”
这就不是林琅该插手的话题了,他老老实实立在一旁。皇帝也没指望林琅的回答,他深思片刻,心中似乎有了属意的人选,提笔在文书上落下几个字。
林琅看到那个与剧情中别无二致的名字,心头微微颤栗,不由自主地轻轻吐出一口似叹息般的短气。
古代背景的小说里最常见的剧情点之一就是天灾,这次的天灾也不例外。
皇帝目前属意派遣赈灾的人选是一位世家大族的子弟,写得一手极其漂亮的策论文,实际操作起来另说,但至少从表面上看可行性很高。
最近氏族被打压得厉害,暗地里跳得欢,皇帝为了安抚他们,有意递出缓和的台阶,便钦点一位王氏子为特抚,又增派两位有着老道救灾经验的大臣为左右理助,共同解决这次的天灾问题。
皇帝原想着褚石一带,王氏力量盘踞已久,想必行事比人生地不熟的京官便利,又有监察使在,王氏也不至于胆大妄为到无法无天,总该顾及一二。
可偏偏此人,在云端坐得太久。
自以为有王氏做靠山便肆无忌惮,不知道再低微的草芥,也能长出锋利的锯齿。
这位王氏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为了在灾民中博个好名声,计划在开仓放粮施粥前来场振奋人心的演讲,巩固自己在这场赈灾中的功劳。
如此也就罢了,结果这位王氏子前一日接风洗尘的宴席上醉得昏天黑地。等待救济粮的百姓顶着凛冽寒风,从辰时等到未时,才等到他姗姗来迟。
听完他长篇大论,总算可以排队领粥,可是灾民们拿到手却发现这粥不但是清汤寡水,甚至还有股恶心的馊味,令人难以下咽。
这一举止,就好似烈火柴薪上又泼了一簇滚烫的热油,灾民沸反盈天,本就积攒的不满和怨气即刻翻腾。
左理助觉得不妥:“每逢天灾,局势易变,民怨一天胜过一天,恐生事端。在下认为,应当好生安抚灾民,重新熬粥分发。”
只听王氏子拍案而笑:“理助大人还是太过善心,这些灾民便是生怨也不成气候。更何况,朝廷施粥再差又如何,总比他们吃树皮、吃观音土好上许多,他们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随行的监察使觉察到异样,私下调查才发现,这笔粮食中六成都被人私吞,拿去商行高价卖出套取现银。
于是他冒着生命危险给京都递信,将这一情况细细说明,这封揭发几经辗转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震怒立即下旨委派一位新特抚带着新拨的粮食下禹州,为方便他处理赈灾事宜,还赋予他先斩后奏的权力。
涉及利益关系的人害怕新特抚秋后算账,一路派人围堵截杀。好在新特抚走运,才有惊无险将粮食安然押运到禹州。
赈灾粮抵达的消息不胫而走,伴随而来的还有唱衰的风言风语,这些谣言拨动了灾民本就紧绷的神经。
暴乱的百姓撞开了府衙大门,冲进库房,新特抚的高声疾呼淹没在动荡里,没有人去听他的解释与哀求。毕竟这样虚假的保证百姓们已经听过一遍又一遍,信任被消磨殆尽,早已从最初的期待变为麻木。
如今的他们被逼到极限,好似走投无路的野兽,眼里只有这吊命的粮食。
不知混乱中是谁起的头,百姓们蜂拥而上割下新特抚的头颅,将库房粮食掠劫一空,高举起义的旗帜,以禹州城为据点造反了。
最后这位新特抚,避开了一次又一次围截堵杀,没有死在运送物资的途中,却倒在他心心念念的百姓手上。
巧的是,这位新特抚正是对主角有着再造之恩的老师。
远在京都的主角受收到这个消息已是三日后,他暗中周旋多日刚募集一批粮食正要发往禹州,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将他冲得精神恍惚,一下风寒入体,病如山倾。
这个时间段的主角受正困于内廷,权利薄弱,没有力量左右朝堂,他只能无力看着自己的老师客死异乡,连具完整的尸首都带不回。
直至主角攻出兵平乱,在主角受的恳请下,主角攻终于为他带回恩师的灵柩。
这也算主角攻受两人感情增进的契机。
系统的职责是维护剧情,其余都不在它的考量范围内,所以检测到林琅剧烈的情绪波动,系统只觉得疑惑:“宿主,你是在心疼主角吗?”
“心疼主角?”林琅同样疑惑系统究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也对,自己和系统毕竟是不一样的个体,思维存在差异倒也是件极为正常的事,林琅无奈解释:“我只是觉得,好人就应该有好报。”
一位在官场沉浮多年,却仍然将满腔热忱奉献给黎明百姓的好官,不应该落得这样的结局。
这样的想法天真到近乎愚蠢,但系统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
系统:“……”好像能理解一点,但又不是特别明白。
人类真奇怪,会对和自己毫无干系的人产生怜悯。
真是太奇怪了。
林琅目光在皇帝的笔尖游移,而后又不着痕迹的收回来。
虽然他可以提前预知未来发生的事情,但是他不能这样大大咧咧地建议皇帝换个更好的人选。
他作为皇帝手上的一把刀,是用来监督和制衡朝臣的。
他可以得罪朝堂上任何一个人,毫不客气的说,他得罪的人越多,皇帝越放心。只要他的利用价值超过他捅出的篓子,他的脑袋就还可以安安稳稳待在脖子上。
可一旦他对某位朝臣出现正面的偏私,就有结党营私之嫌,不仅会招致皇帝的猜忌和不满,还会起反作用。
他死不死的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再帮一次倒忙,比杀了他还难受。
……
从皇帝的大殿中走出,林琅趁着四下无人注意,悄悄活动了一下僵直的双腿。刚刚侍奉在皇帝身侧站太久,腿都站麻了。
“元明,邀春宴结束后去放灯吗?”
“不用顾虑太多,这是每年的传统,陛下也是允许的。”
“去吧去吧,青岩池那天可热闹了。”
一群小宫女团团围绕在一人身边,中间那个清俊的小太监,正是主角。
林琅这才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筹备宴会,连着几天未曾见到过主角。
温衍此时被一群小宫女簇拥着,因为长的极为俊俏,便是被莺莺燕燕拥在其中竟也不觉得突兀。
他表情僵硬,似乎并不太擅长应付这种情况,不停摆动着手,好像在说些什么。
主角这窘迫的模样实属惹人又怜爱又觉好笑,林琅欣赏够了才走上前:“在说什么呢?”
“见过总管大人——”宛如被惊动的鸟雀,小宫女们霎时间安静下来,紧张地低下头,挨挨挤挤地互相推了推提醒还未反应过来的同伴。
小太监元明长得好看,脾气又好,心地善良,私底下帮过她们几次,大家感念他的恩情,就想着邀请他一起放灯,为来年求个好兆头。
谁知道一不留神就被总管大人逮了个正着。
平日趁掌事不察,偶尔偷奸耍滑是一回事,但是被抓现形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抓的人还是以御下严苛闻名的总管,于是便有胆子小些的宫女吓得脸都白了。
见到林琅过来打断他们的交谈,温衍反倒是舒了口气。他也知道,这些小宫女们并没有恶意,只是在和他笑闹,就和自己的族中姊妹一般。但也就是这样直白又热烈的示好,最让他招架不住。
温衍不希望林琅责备惩罚她们,便主动岔开话题:“总管大人,我们正在讨论宴会筹备的事宜。”
林琅哪里看不出温衍是在维护她们,他背手而立,看着一群满脸稚气的小宫女,不经意流露出包容的笑意:“行了行了,别闹了,都快去干活吧,再被抓到偷懒可是要挨罚的!”
那转瞬即逝的明朗笑意,被温衍捕捉到,就好似泥泞深渊里无意间照进的一丝日光,灼得他有片刻的愣神。
但很快林琅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误,立刻补救,他眼皮一压,面上笑容不减,语气却透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冷嘲:“还不走,是等着咱家来求诸位吗?”
这般语气神态糅杂在一起,阴阳怪气的效果直接拉满。
温衍:“……”
这阉人,性子真是越发令他捉摸不透了。
小宫女们不敢再嬉闹,老老实实行了个礼便急匆匆退下。
一群人疾步离开,其中一个小宫女偷偷回首,正好看到林琅唇边还未收起的笑,不由凑在交好的同伴耳畔悄悄说:“我觉得总管大人……似乎也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可怕,刚刚我瞧着都笑了呢。而且,总管大人笑起来可真好看呀!”
她忽然发觉,原来一直被所有人恐惧敬畏的总管大人似乎长得极为不错,长身玉立的风姿丝毫不逊于那些锦衣玉食中长大的王孙公子,只是平日威压太甚,容易让人忽略过去。
同伴用手肘捅捅她,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她周围那么多双耳朵,得注意自己的言行:“你还敢编排总管?小心被抓去南御司!”
“我不再说了。”小宫女被这么一吓唬,立刻讨饶地摇摇同伴的臂膀,一双杏眼弯弯,表示自己会长教训。
“还不快跟上!”
“好的好的!”
少女们很快就将这个话题抛之脑后,随着大部队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