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薄日起,雪霁雾留。
林琅推开门,第一眼见到的依旧是主角受那张似浓桃艳榴的面容,精致的鼻尖冻得有些发红,从细小的绒毛下透出浅淡的粉。
温衍察觉到林琅的动静,乌睫极轻地颤抖了一下。
林琅明显地愣了片刻,而后拧起眉。
按照林琅的分析,他已经把话摊开了掰扯得一清二楚,主角脸皮再厚也应该知分寸,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自觉跟主角攻离开。
至于南御司这边,少个人也不打紧,他总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所以此时再看到主角,林琅才会觉得……无奈。
温衍并未说话,他只是睁着一双清凌凌的乌瞳,端着热水和药碗似和往常一样抬步进来,将器皿搁置在架子上,有条不紊地照顾林琅起居。
林琅刚准备开口,等候已久的属下立刻迎上来,道:“大人,之前要求探听的情报目前已经有了一点消息。”
有些话不方便当着这么多人面说,林琅只好先把温衍的事放一放,点头示意他们进门说。
自温衍调任到南御司,林琅的起居生活向来是由他主要负责,本着给主角铺路的想法,所以如果不是一些特殊情况,属下汇报时林琅并没有刻意避开过温衍。
甚至有时林琅还会询问温衍的意见,觉得他说得可行,便会来上一句“就按元明说的办”,南御司众人早就见怪不怪。
属下进来后便直接开口:“禀告大人,童谣一事经调查发现几处疑点,一是禹州把控严格又加之天气缘故,鲜少有孩童出门,更遑论传播童谣,与之前探听的消息不符。”
“你觉得……”林琅习惯性地想要找温衍商讨,嘴里才漏出几个字,他意识到问题,立刻止住,脸上的情绪很快就被冷淡覆盖。
被热水沾湿的帕子在手中拧干,林琅擦拭过脸颊后扔回铜盆里,雪白的帕子砸在水面溅出几滴,随后一点点沉下去。
温衍见此情形,刚要牵动的唇角又一点点抚平。
“还有什么,一并说来听听。”林琅眼皮一坠一坠,还是有些困乏。
温衍一如既往地侍奉林琅,可是两人之间僵硬且怪异的气氛已经到就连汇总情报的属下都能肉眼可见的地步。
城门失火,可千万莫殃及池鱼。
属下这般想着,硬着头皮继续汇报:“二是禹州内虽有小范围传播,但和原来听到的童谣相比,有所出入。且因为传播时间久,想要查找源头已经十分困难了。”
温衍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边细致地布菜边婉转开口:“总管大人,元明认为童谣一事或许是有心之人的试探,意图就是引我们主动勘察。一路行来,关卡重重,只怕我们的行踪早就在幕后人的手中。”
清越柔和的声音似涓涓流水毫不突兀地穿插进对话,不温不燥地抛出一个猜想。
林琅:“……”
温衍又似安抚性地说道:“不过这个只是最糟糕的可能性,总管大人无需过分忧虑。”
林琅:“……”
本来是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现在大概是是百分百了。
……
……
“监察使大人看到我,似乎并不惊讶。”
进来的青衣文士瞧着已经上了些年纪,走进房间后径直在主位坐下,宽袍缓带靠着椅背,姿态很是放松惬意。
他给自己沏上一杯茶,轻轻吹开茶面上升腾的热气:“常听闻南御司消息灵通,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林琅的视线从他手上温润的碧玉杯到身上的做工精细的锦缎,再到黄花梨的家具、东海明珠摆件,无一不是罕见的珍品。
尤其是足下地龙烧得正旺,温度均匀且暖人,却半点闻不到呛人的碳味,可以猜出必然是一块足以顶一农户足月开销的雪丝碳。
将林琅等人“请”来的禹州知事还未换下官服,他见到来者立即上前笑着给林琅介绍:“监察使大人,这位就是禹州抚镇王珣王大人。”
这个禹州知事林琅是知道的。
禹州灾情瞒而不报的密件令皇帝大怒,下旨撤了原先那个知事,这个就是接替职位新上任的禹州知事。
林琅微微一笑,在他对面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道:“比不得王抚镇消息灵通。”
王抚镇似乎想起什么,低声和身边人说了几句话,一旁随伺的人便下去了,端上来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箱。
他目光重新回到林琅身上,举杯道歉:“家中小辈无意冒犯监察使大人,此前种种还希望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林琅也跟着举杯,却没有接话。
之前不过是客套寒暄,见林琅并没有配合的意图,王抚镇终于显露自己的真实目的,希望无论王氏一族禹州做了什么事,监察使都能够保持沉默。
只要林琅点头答应,这里面林琅也将获得一份。他甚至许下重诺,王氏一族可以为他洗清在朝中的骂名。
真是令人心动的诱惑。
或许换成原主还有点劝服的作用,但是放在林琅身上……他迟早要死,还管什么骂不骂名。
但现在在人家的地盘,还是尽量不要起冲突。林琅笑笑,装作有一丝意动,引导王珣继续说下去。
王珣话锋一转,语气加重几分:“但是既然是合作,双方都应该展现一下自己的诚意,现在是不是轮到监察使大人了?我们所要不多,只向监察使要一个人……”
他的视线慢慢移动,在林琅身后停住。
林琅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能感受到身后的主角慢慢紧绷起来。
王珣朗声大笑:“监察使大人可还不知道你身后之人的身份吧?大人可知道前些年轰动一时的温家叛国要案,您身后这位可是温家留存下来的嫡系。”
林琅:“?”
林琅:“!”
温衍神情不变,但是林琅仍然能感受到他平缓的气息一瞬间变得紊乱。
王珣的声音还在继续:“让一个本该被斩首的温家人混入皇宫,还收入南御司……失职之罪,该如何论处?监察使大人,把他交给我,我可是帮你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隐患。”
岂止是失职,若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给总管大人盖上故意包庇的罪名,哪怕林琅身居高位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更何况,他能顺利走到这个位置,牵涉入其中的,可远不止林琅一人。
王家哪里是谋求一点诚意,分明是要将他当作拿捏林琅与其他涉事人的把柄,让他们不得不与王家为伍。
温衍觉得手脚冰凉,浑身的气血仿佛都被一下子抽空。他下意识去看林琅的反应,但是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林琅头型饱满的后脑勺。
林琅能猜到温衍大概在看自己,但他不能够回头。他几乎调动全身的演戏细胞,嘴角牵扯出讥讽的笑:“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
王珣闭上眼长叹一声,然后他睁开眼朝旁人使了个眼神,伺候的人捧着盒子走到林琅面前,慢慢打开盒子。
里面是两块刻着“南御司”三字的铜质令牌,上面还有一块显眼的深色区域,仔细看却能发现那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南御司每个人的令牌都存在差别,会按照天干地支进行编号。
林琅一行人暂住破庙时,有两人出去后便没再回来,林琅一眼便认出,这是他们的令牌。
他脸上的笑一点点收敛,冷意从他乌漆漆的眼睛里渗出来。
这一路林琅也让其他人留意他们的踪迹,但一直联系不上人,现在找到原因了。
“原以为总管大人在南御司这么久,应该知道一个道理,有的时候证据反倒是其次,需要的仅仅是一点猜忌。”
“南御司倒是养了两条忠心的狗,可惜人总归是有弱点的。如何撬开一个人的嘴,总管大人应该比我再清楚不过。”
说到这,王珣的语气仍然是一副好商量的架势,林琅却听出了其中的威胁。
他缓缓直起身,道:“既然你觉得我能得知你的计划,为什么会毫无准备就过来呢?”
“昭王殿下,可来支援?”
随着一声高喝,鲜红锦衣的少年砸开屋顶的瓦片,带着一群人从上面跳下来,将王珣一行人团团围住,屋内的局势瞬间逆转。
自温衍猜测是有人故意引诱他们脱离赈灾队伍来禹州,林琅便联系秦间合作,希望如果有人出面将他们带走,就麻烦秦间带人在外面支援。
王珣见状又惊又怒,他气极反笑:“是我自大了。”
他抬手,裂空声骤响,一只暗箭不知从何处直直朝林琅射来。他来这,自然也是留了后手的。
透着清甜香气的怀抱林琅扑面而来,而后被拥入一个温热的怀中,林琅望进温衍的眼中,依稀可看出几分紧张。
林琅抓着他的手臂一把将人扯开,自己也顺道躲过去,待他站稳对着温衍劈头盖脸一顿怒骂:“我想说一件事很久了,苦肉计真的很烂啊!一次就够了,你还想来几次?!”
温衍的衣襟被他扯开了一点,他茫然无措地立在原地,乌睫每次扇动都甚为缓慢,仿佛收到什么刺激需要很久才能回过神来。
极轻的喃喃从他泛白的唇中溢出——
“不是的大人,这次不是的。”
“我只是害怕。”
PS:文中“知事”“抚镇”“理助”之类的官职都是瞎编的,不要带入现实,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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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只会心疼总管(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