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睁开眼,入目是一片茫茫雪色。
凛冽刺骨的寒风夹杂着浓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枯败的枝头点缀满晶莹的霜花,呼出的气体很快在空中凝聚成白色的水雾,有些微阻碍视野。
一个身着宝蓝色内侍服的少年正跪在他面前,少年体量清瘦单薄,被麻绳死死束缚住,细长的手腕反绑在身后,勒出青紫色的痕迹。疏落有致的睫毛上凝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冰霜,夹棉的袄子也已经抽得破烂不堪,里头原本雪白的棉絮都染成了浓重的深红色。
掌心坚硬的圆柱体吸引了林琅的注意,他顺势低头一瞧,鞭子粗长而结实,银亮的倒钩泛着冷光,此时正沿着边缘往下滴血。
“系统……”林琅手指颤抖,鞭子都快拿不稳,“我拿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反派剧本?”
虽说答应干这行时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对于生长于和平年代,一直安分守法的人而言,纵然已经经历过无数恐怖片的洗礼,这种亲身上阵的冲击也还是让他有点抗不住。
“请问是否接受任务?”不辨男女的机械音按照程序例行询问。
急于想了解状况的林琅迫不及待地催促道:“搞快点搞快点!”
“正在传送剧本和任务……传送已完成,请宿主注意查看。”
任描述很简略,草草一眼扫过后,林琅直接打开剧本,长达百万字的剧情载入他的大脑。林琅须臾间便读取完毕,一时间陷入沉默,联想到自己的任务不由的咽了咽口水,双眼发虚。
“系统,我和你有仇吗?”
这算什么?买家秀和卖家秀?还是话术仅供参考,请以实际为准?
他以为的反派——聪明机智,谋略万千,藏于幕后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非常有逼格!
而他实际上抽取的反派却是阴阳怪气、喜怒无常的太监头子,贪名图利,为人心胸狭隘极为记仇。
原主家境贫寒,十二岁时迫于无奈被送进宫,凭着一点机灵劲儿在皇宫里摸爬滚打,机缘巧合下几次三番替皇帝舍身挡刀,自此攀上皇帝大腿,成为天子近臣。
因为极会揣摩皇帝心思,一路坐上太监总管的位置,即便是宫里头最受宠爱的兰贵妃在他面前也不敢正面硬刚,可谓是真正深得重任。
但哪怕顶着内庭总管、皇宫二把手的称号也掩盖不住一个悲惨的事实——他变成了太监。
林琅稍微感受了一下。
好嘛,真太监。
奇怪的人生体验 1。
“不过原主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啊。”
林琅的确一开始不满意这个反派太监的身份,但这并不影响他钦佩原主。
原主在剧情的描述里是个坏得彻底、没有丝毫良知的人,但是他却极有手腕,司掌南御司又得皇帝倚重,持有让自己随心所欲做事的资本。
林琅向来对有能力的人很欣赏。
“总管可是手累了,奴婢愿为总管效犬马之劳。”
原主积威甚重,周围一圈人皆低头瑟缩不语,大气不敢喘,直担心惹得林琅不快,所以便显得这个声音尤为突兀。
出声之人是个面相年轻的小太监,见林琅望来,笑容越发诚挚。他和主角同一批入宫,由于做事机灵,得原主宠信,也算是在皇帝面前长过脸,在讨过好处便对原主越发殷勤,处处上心。
“总管大人,元明做事粗枝大叶,该吃点教训长长记性,免得以后惹了大祸连累了总管。”
元明?
哦……这不就主角受假扮太监混进宫用的名字吗?
虽说剧情里的主角受注定要大杀四方,登上权利顶峰,但按照时间点来算,现在还只不过是一个刚刚进宫的小太监,因为打翻了佛堂祭祀用的果盘,被原主绑起来抽了一顿。
故事背景设定是宦臣当道,阉人乱政的朝代。
主角受温衍的父亲因为推行新政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被栽赃诬陷冠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偌大一个温氏家族转眼间如大厦倾崩,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彼时温衍不过四岁,尚且年幼,在贵人的帮助下得以假死脱险,为了查清灭门真相他改头换面顶着假太监的身份入宫,与新任的太监总管,也就是原身虚与委蛇,最终突破重重险境,一步步掌控宫庭内院的话语权,洗清温家的不白之冤。
眼前的这段剧情小说里在主角和旁人的对话里无意间提起过,那时主角成为权势滔天的首相,本就仇敌众多的原主被当作讨好这位朝堂新贵的献礼,喂下软筋散送到主角面前。
主角嗓音清冷,薄如蝉翼的剑峰划开原主的咽喉,只是简单一句“让总管大人失望了,元明命不该绝,苟活至今。”
至于主角怎么在这次鞭刑中活下去的,林琅不清楚。
系统出声提醒他:“主角生命体征即将消失。”
林琅看了一眼因为无力支撑跪倒在雪地里的主角,气息微弱,只有胸腔还在微微起伏,由衷担忧自己再来一鞭子会直接将主角最后吊着的一口气给抽没。
林琅等着杀出个人阻止他继续抽鞭子,但他等了好一会也没见着有人影出现,搭戏的演员不到位,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演。
心里头有点烦闷,鞭子甩出去堪堪擦过主角的面颊,没有伤到主角,反而是激起破碎的冰雪砸了说话的小太监满脸。
林琅并不担心崩人设,从剧情里看他推测出原主便是这样一个人,既享受别人猜测他的心思又反感厌恶他人过度去猜测他的心思,矛盾复杂,故而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简称脑回路不正常。
所以做出怎样的举动,说出怎样的话,好像都不让人意外。
他阴下脸,缓缓转头瞧向,唇边却笑意盈盈,直叫人背脊发凉:“你在教咱家做事?”
小太监讨好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碎裂开后显露出掩饰不住的惊慌,连忙找补道:“总管大人息怒,元徳并无此意,元徳只是想替总管大人分忧解难。”
林琅下颚微抬,斜睨着眼:“哟,元德公公言重了,咱可担不起元徳公公的道歉。”
他这是哪句话没说好惹怒了总管大人?哦对,总管大人肯定是厌烦自己在旁边指手画脚,都怪自己方才太过得意忘形。
元徳暗暗叫苦,二话不说连忙跪下,覆在脸上的雪也不敢伸手去擦。
林琅没理他,任由他跪在一旁。
视线扫过地上狼狈又凄惨的主角,细长的眉毛微挑,语气中不可遏制地流露出一份嫌恶:“办事不利的蠢东西,血都溅我手上了。”
林琅觉得自己可真恶毒,用带着尖锐锋利倒钩的软鞭抽得人一身鲜血淋漓,还嫌弃人家的血脏了自己的手。
可以,作死很到位。
主角的血蜿蜒经过林琅的鞋边,微微浸润鞋尖,林琅一看这失血量心都慌了几分,可别救场的人还没来,主角倒是先被他送走了。
“行了,今个儿就先到这,你们看好,若是不好好办事,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林琅环视一周,确认真的没人按照剧情跳出来,只好疲惫地摆摆手,示意其他人把主角拖下去。
“别让人死在这,晦气。”
他没注意到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老太监在听到他这句话时,本欲踏出的脚默默收回,不着痕迹地瞄了他一眼,立马把头埋得更下了。
小太监们得令立刻手脚麻利地上前抬人,准备把气若游丝的主角搬离林琅的视线范围,粗手粗脚的动作看得林琅直皱眉。
“谁准许你们抬走的?”
准备抬人的几个太监立即收回手,诚惶诚恐地问:“总管大人,您的意思是?”
林琅垂首瞥了一眼,主角嘴唇泛紫,脸白得跟死三天了一样,关节就跟被冻上的冰棍似僵直不能动。
高中生物必修三学过,冬天长期在外面挨冻引起血管收缩,此时如果立马用热水洗可能会出现局部性瘀血,只能用雪慢慢揉搓,让身体舒缓过来,否则容易出现皮肤坏死。
上学的时候没觉得这些知识如何,没成想关键时刻还挺顶用。
林琅不紧不慢地哼笑道:“就在这弄,用雪把人擦干净,免得脏了殿中的地儿。”
这几个小太监互相递了个眼色,默默同情起地上这位同僚。
想来总管大人是打算将人在好生折磨一番,只是不知以雪擦身能起活血之效,反倒是救了他一命。
唉,不过侥幸逃过一劫又如何?得罪总管大人,在这宫中恐怕是永无出头之日。
几人草草将雪拍在温衍身上揉搓,随即抬人回房间,宫人睡的都是大通铺,只是白日里都出去侍奉了,没几个人在。
宫人的命比不得主子金贵,负责抬人的侍从将他往床上一搁,便任他自生自灭。
……
林琅也回到了原身的住所,房间相当简单朴素,整个里头看不出一件多余的装饰物。
走到里间,一扇乌丝落梅素纱屏风将床塌与案几隔开,黑底红花白枝,遮掩得严严实实,绕过屏风,案上文书堆叠起厚厚一沓。
林琅充满探知欲地问系统:“主角不会死吧?如果主角死了会怎么办?”
系统如实回答:“即便主角也可能会死,主角的存在会助推这个世界良性发展,可以说主角是这个世界平稳运行的支柱。如果主角死了,这个世界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陷入各种战乱与灾厄中,直到下一个主角的出现,这个世界才会脱离混乱。不过宿主不用担心,目前主角是已解除生命危险。”
林琅终于放心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林琅起初有些担心主角会嗝屁,但听到系统转述已经有人暗地里在照料他,喂过药,一口气吊着,暂时死不了,便把心思拉了回来。
他盘腿坐下,随手翻开一本公文,越看越不对劲。
“系统”
“在”
“为什么一个太监要整理奏折?”
“大概是为了党同伐异、把持朝政?”
“你认为我会整理奏折吗?”
“……”
当林琅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系统已经有了答案。
“系统真的没有什么能够帮我整理奏折的技能的吗?就跟小说里写的一样,什么系统商场之类的。”
林琅望着这堆积如山的文书头隐隐作痛,繁体字,而且还是文言文的,这不是在为难他吗?他的语文巅峰时期还是他十八岁高考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练过书法,在临摹他人字迹上勉强有点天赋,也不知能否应付过去。
皇帝到了晚年,得了帝王的通病,追求长生不老。原主投其所好,想法设法帮老皇帝将几个民间享有名气的炼丹术士召进宫为老皇帝炼制仙丹。
这一举动可谓是点到了老皇帝心坎上,让他一跃成为老皇帝最为信任之人。
皇帝沉迷修仙,却又担心失去对朝堂的掌控,于是又成立南御司,与北巡卫并立六部之外,主要负责制衡外戚、士族和藩镇,原主作为秉笔太监有时会需要依据文书紧急程度对大臣们上奏的公文进行批注分类。
“宿主,这个问题你已经在进入这个世界前问过一次,如果我能替你干,你认为还会需要你站在这里吗?”
林琅唉声叹气:“崽啊,爸爸要你有何用?”
系统跟着唉声叹气:“我能够在你死亡时将你安全无痛地带回系统空间。”
林琅:“……”
林琅:“系统爸爸再爱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