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那刻,江逾白以为自己死后被打入了十八层炼狱。
腥臭阴森的地下室里,挂满了他叫不出名的染血刑具。
地面中央,烧得通红的铁烙正在生锈火炉中蓄势待发。
隐隐能看到闪烁着獠牙的“奴”字刻印。
可这就他一个活物啊!
江逾白张嘴想喊救命,却被地上突然蠕动的巨型黑袋吓到失声。
一段记忆随之横冲直撞进他的脑海。
好消息,这里是以他写过的小说为原型的书中世界。
他身为创作者,知晓所有剧情走向,只要抱紧主角大腿,万事不愁。
坏消息,这本书是害江逾白气到猝死的崩坏同人文。
在书里,他那为了天下苍生争夺皇位的主角,会被各种位高权重的变态们轮流争抢囚禁,最后成为共享玩物。
甚至在他完全丧失求生意志后,被变态们拉上了城墙。
他眼睁睁目睹,滔天战火下,百姓流离失所,一派人间炼狱。
哭嚎与废墟铸成利刃,狠狠刺向他身上最后支撑存活的部分。
他崩溃挣扎,却连闭眼的权利都没有。
本该风光无限的少年,因可笑的征服欲被断了羽翼和爪牙。
如今只能在坍圮城墙上,以自己最厌恶的方式,脱衣祈求施暴者停下这一切。
而他们这才大笑,称,还是会哭的好玩。
百万人的苦难,一人的悲戚,只是因为这种理由。
江逾白啪一下摔了鼠标,头次恨自己的阅读速度这么快。
同人文的作者还在评论区火上浇油。
称这是当下最流行的万人迷设定,像顾引青这种满腔抱负的主角,就该在所有男人的争抢中,一点点被打碎成任人欺辱的玩物——
那样才好看。
这下,江逾白恨不得撸起袖子冲进书里,拳打恶心变态,脚踢破烂皇权,硬要给顾引青杀出条比原书称帝结局还好的血路来。
但等真进来了。
他现在的身份,却是最早迫害主角的人渣之一。
顾引青作为最不受宠的四皇子,被皇兄恶意陷害后,流放到蛮荒之地,遇上了他这个变态领主。
江逾白仗着自己是边疆“土皇帝”,百般凌辱他,只为满足自己踩在落魄强权者头上的恶趣味。
更甚,在被主角冷漠态度当众下了面子后,他想给顾引青烙下屈辱的奴隶印。
日后,落在后颈上无法遮盖的丑陋印记,和始终不屈如松的顾引青。
成了变态们注意到他的起点。
现在要怎么做才好……
江逾白一顿一顿地转动视线,像台过载的老旧机器。
直到闷哼再度传来。
他才如梦初醒般想起,要先救人。
江逾白费力将人从袋里拖出,小心翼翼地靠到墙边,深呼吸好几次,才做足心理准备继续动手。
但在扯开头套的那刻,江逾白还是愣住了。
虚弱的东方美人,正因难受正微微合眼,像破碎的高昂瓷器。
他眼尾的血痣在昏暗刑房内出奇吸睛,仿佛暗藏尖刺的玫瑰,正无声蛊惑着每位来者为他失魂。
顾引青,他的主角。
江逾白无声喃喃。
由想象堆积的文字就这样变为真实血肉,出现在了他咫尺之处。
鲜活的,痛苦的。
擅长提炼感受的网文作者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只情不自禁伸手替他擦掉了脖颈上半干的血痕。
不要疼了……
但在指尖接触微凉皮肤瞬间,又一段记忆冲了进来。
是江逾白未来“生不如死”的具象化。
满目血污里,他被利落地一剑封喉,地点……
地点就在这个刑房。
穿书第五分钟,江逾白的死期提早了半年。
实施人也由吃醋虐杀他的变态追求者,成了顾引青本人。
江逾白猛一下缩回手,画面随之消失在眼前。
为什么?
他会死在这里?
江逾白紧紧抿唇,许久,才试探地再度伸出手指。
眼前出现的画面顿时变了。
但没等他庆幸。
江逾白就看见自己品测完每个刑具才咽气。
可比一剑封喉惨多了!
江逾白:……
这又是为什么?
加刑也要给个原因吧?
他不死心还想再试,头顶突然传来幽幽一句——
“摸够了吗?”
声音清冷压抑,像即将出窍的利刃。
喉结在江逾白面前轻轻滚动。
江逾白如梦方醒般仓皇后退,抬眼对上了一双浅茶色瞳眸。
火光将其照应得忽明忽暗,像被展示的精美宝石。
但他眼底的暗色波橘云诡,仿佛随时要将江逾白淹没。
“我就是想叫醒你一起……额,烤烤火。”
江逾白心虚地挡了挡身后的火炉,无果后给自己找了个合理借口。
但顾引青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复杂。
哦,目前是四十度的大热天。
他先是逼人跪在烈日下被抽了三小时带盐水的鞭子,才把他带来这里继续折磨。
哈哈,烤火。
现在是他在火上被烤。
江逾白老实闭嘴。
顾引青却微微皱眉,吃痛得捂住自己的左腿。
江逾白顺着他的动作看下去,满腿伤口,叠了密麻的血痕。
什么样的都有,就是没一块好肉。
“我……我给你找药!”
江逾白哆嗦着身子翻箱倒柜。
他努力忽视身后探究的目光,心里再三警告自己别再多嘴了。
但等他抖着手将沾了的棉签摁在顾引青小腿上发乌的血痕上,又忍不住无声嘟囔:
“怎么能这么多伤啊,这里最疼了……”
他写完整本书,都没舍得让顾引青受这种苦。
但顾引青突然发出一声嗤笑,意味不明开口:“我看得懂唇语。”
江逾白心霎时凉了半截。
“你该问你自己。”
极冷的声音戳破他最后一丝幻想。
江逾白甚至没敢抬头去看顾引青此刻的表情。
碎尸万段的判决高高悬在他头顶,仿佛下刻就要敲响行刑的判钟。
但顾引青只是平静发问:“还不刻奴隶印吗,领主大人?”
寻常称呼被他嚼得又轻又缓,不似警告,更像玩弄手掌心里的可怜猎物。
江逾白瞬间被吓出满身冷汗。
“不刻了。”他忙不迭回。
等对上顾引青隐含讽刺的目光,江逾白才记起原身劣迹斑斑的前科。
他尤其喜欢给顾引青一点希望后,再以百倍的疼痛亲手掐灭。
江逾白赶忙给自己找上理由。
“我……本领主受到驻军使臣的有偿委托,决定大发慈悲放过你,你别不识抬举!”
不知道顾引青信没信,江逾白先把自己说服了。
毕竟这位驻军使臣,虽然在同人文内一笔未提,但在原书中,会成为顾引青第一个助力。
想当然的江逾白没意识到,这“一笔未提”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他只是在说完后,蹲到顾引青身前,微微仰视他。
分明是在大放厥词。
但江逾白的表情却如此小心翼翼,眼底的心疼几乎要灼烧在顾引青未愈的伤口上。
像只傻狗。
被卖了还晃着尾巴关心狗贩子绑架他累不累的那种。
顾引青觉得好笑,这才正眼看他。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江逾白可怜巴巴下垂的眼睛,半晌才轻飘飘“嗯”了一声。
现在动手,确实有点可惜。
江逾白如获大赦,他擦擦额头的虚汗,再接再励说。
“等你伤好,不,我现在就送你去我名下的避暑山庄,我给你提供物质帮助,你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就可以,没人会知道……”
噼啪火光里,一份堪称无私的诱人计划初具成型。
江逾白给自己说得口干舌燥,愈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趁变态们都还没注意到顾引青,能躲过一个是一个。
以顾引青的实力,江逾白相信只要给一点星星之火,他就能以奇迹之势燎原,干翻这个破烂世界!
但顾引青微微蹙眉。
有什么问题吗?
在江逾白惴惴不安的目光里。
忽然,他身体一歪,顿时倒在了江逾白的怀里,恍若落下一片雪。
“领主大人和往日变化真大啊……”
顾引青上挑的锐利双眼此时盈满湿润,连血痣都跟着可怜兮兮。
仿佛他先前所有强硬的伪装,都在顷刻,因为江逾白这番话语被戳破,露出内里属于受害者应有的脆弱不堪。
同虐杀江逾白时的冷冽模样,更是天差地别。
恍若都只是江逾白的错觉。
顾引青指着没一块好肉的身体,一字一字控诉:“这些,这些,都是你做的哦。”
江逾白的大脑瞬间宕机。
目光都没敢跟着顾引青的指尖走,只模糊着眼,瞥见越发被扯开的一片玉白,更像雪了。
江逾白本就心软,更别提面对的是他的主角。
他咬咬牙,刚想把领地送出去表示歉意算了。
但顾引青无措地揪住了他胸口的衣领,热泪滴在江逾白掌心,烫得吓人。
更烫的,是顾引青接下来的颤声质问——
“你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不见天日的山庄里吗?”
“没事的,如果真让你为难,我可以的,毕竟我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废人……”
幽暗火光下,一切脆弱和可怜都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度,不多不少。
江逾白一个不字都开不了口。
出刑房后,室外是一片艳阳。
江逾白深呼一口气,才有了存活下来的实感。
同人文里,除了那些变态,其他与原书中一模一样。
江逾白推着顾引青慢慢走,欣赏起这个在他笔下创立的世界。
圆满的酸胀膨在他心底,逐渐都化为了感动。
直到顾引青幽幽一句:“领主大人今天好兴致。”
江逾白这才回神。
他抿抿唇,小心翼翼蹭了蹭顾引青脖颈。
这次眼前没再出现任何画面。
他也确实没死在刑房里。
身为网文作者,江逾白很知道穿越后必然带了某些金手指作为补偿。
但顾引青同画面里的模样差太多。
而同和凭空出现的画面相比,江逾白更愿意相信自己的主角。
哪怕他和江逾白在原书中清冷孤傲的塑造,有着很大差距。
江逾白望向自己空落落的手心。
这个金手指还需要试验。
至于怎么个试验方法。
等江逾白在一众属下不解的目光里将顾引青恭敬地请进领地最大的待客厢房时。
已经全然被他忘在了脑后,他只有给顾引青擦药一个想法。
但此时,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是被他当做借口的那位驻军使臣。
他身为朝廷派下来驻守此地的小官,和江逾白这个土皇帝狼狈为奸多年,弄得边境民不聊生,却把自己养得像堵敦实厚墙。
金平抖着满脸横肉,用戏谑的目光来回扫视两人,猥琐笑道。
“好实力啊,领主大人,这么快就拿下了?”
身后,顾引青凉恻恻的目光,冷冷划过江逾白脖颈。
江逾白如临大敌,厉声警告他:“对四皇子殿下放尊重点!”
“你跟我装个什么?”
“想不到你个莽夫现在这么有手段啊?”
金平冲他挤眉弄眼,没过脑就说出了江逾白原身的另一个计划。
“都学会口蜜腹剑了啊,等那令牌拿到了,记得请我玩玩!”
江逾白瞬间面如死灰,却被解读成不愿。
金平切了一声。
“这么小气做什么?那令牌不给我玩,他给我玩玩也行。”
他指了指坐在床上仍眼圈通红的顾引青,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咱们在这受苦受累,高低得尝尝皇子是什么滋味吧?”
“他们皇城可没听过有玩男人的爱好,指不定我们皇子殿下就爱上这里不肯走了呢?”
金平哈哈大笑,被肥肉挤成细线的眼睛没看见——
顾引青看他的表情,已经在看一具死人了。
“当初可是你花重金强抢过去的人,这点要求能满足我吧?”
“咱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金平手指合拢,比了个钱的手势。
但江逾白现在根本无心关注。
到此为止,“受到驻军使臣的有偿委托”这句谎言,被从外到内狠狠撕破。
江逾白脸都吓白了,连试探着碰顾引青的**都没有。
他真不想再看到自己更多死法了。
但许久。
顾引青只是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语气似笑非笑,目光轻飘飘略过床头柜上显眼的粉色润滑,附和出声。
“领主大人,可真是好手段呀~”
江逾白脑子里“嗡” 一声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