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脚 第48章 相敬如宾

手机微信提示音赶巧响起。

江芥分享来一个小程序界面：【快来看看吧：虞城十八山温泉度假村，倾力重金启幕，携手相约新年。】

十八山？朴晚拨弄着手里的计算器，瞄了一眼聊天框，没再管对话内容。

复核了到一半，她才慢吞吞地拎起手机在屏幕上敲字：【发错人了？】

【没，问你过年想不想去泡温泉。】

【不去了吧，挺远的。】

前脚刚回复微信消息，后脚手机又响了通微信语音，朴晚草草记下最后核单数值，轻手再次划开手机。

只听对面淡淡一句：“今天结束了吗？”

听着扬声器里的不咸不淡的发言，她又看了一眼屏幕，头像融进语音背景里，黑成一个整体，朴晚整理桌上余下的副单，一面继续噼啪按着计算器。

机器总是会卡单出错，拉出的总单有时候还和当日数值对不上，就算是最新的程序和机器，也没法应付最原始的故障。

朴晚怕一开口就忘了自己算到哪儿，匆匆‘嗯’了声。

“嗯...你今年打算什么时候放假？”

“还没想好，快了。”她放下计算器，在最后的核算数值上画了两层圈。

“下周末就该放春节假了，你要回家吗？”

朴晚捏着笔又在圈里一遍遍地描摹数字轮廓，缓了缓神：“应该要回去吧？”

果然在打电话的时候没法一心二用，脑子一宕机，根本处理不了别的事。

“那你想不想去虞城玩两天？”

“啊，去虞城干嘛啊？”

“陪我回一趟家。”

家？程莫霄不是滨城本地人吗？

“你让我...”

话筒里又传来一语熟悉的童嗓，高声：“小姨，走快点...！”

“你在外面？”

“嗯，陪我姐姐买个手机，屏幕碎了。”那边话声含笑似是急了半拍，又开口：“要不你看下时间安排，不急着回我？”

“也行，你忙。”

电话挂断，眼见着纸上的数字被自己描得几乎分不清内容，朴晚一下子被打乱节奏，整个人也跟着晕乎乎的，那只转速不太快的脑子里突然涌进四个大字：相敬如宾。

有种从刚认识的相敬如宾，过渡到婚后很多年，照旧相敬如宾的错觉。

她调整坐姿，撑了撑背，对着面前一堆乱糟糟的纸单凝眸愣神，朴晚伸手在机器屏幕点出一份当日总账统计单，跟眼前的纸单数量做复核点对，最后又用机器拉了个总账出来。

数目一致，下班。

...

“小姨！妈妈新买的手机和你的是一样的诶！”小姑娘在展示台前仰着小圆脸，兴高采烈地找不同。

带着孩子的高个子时不时在视线范围内瞥紧小姑娘，另一位浅棕长发的家长笑盈盈地又去了另一个柜台。

“麻烦帮我把屏幕换一下吧，刚才摔了，现在有道黑线。”

“你不是买个新的了吗？还修什么？”程莫霄在一旁不解，手里攥着小姑娘的挎包背带，侧身发问。

浅棕长发在柜台上置肘，转头还是一脸笑呵呵：“先当个备用机，有些一次性文件我不想导了。”

随后从刚封好的购物袋里掏出两只相同的手机壳，是没有图案的暗红色款式，开口：“要不要换个手机壳？”

浅棕发，温柔知性款式的外套，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方框小眼镜，和程莫霄长得五分相似，性格却是两个极端。

也容不得程莫霄拒绝，其中一个就被塞进她手里：“换上换上，新年换个红的，讨喜...”

讨喜，自己不够讨喜吗？

也是，如果到现在对方都迟迟没给回复的话，确实不太讨喜。

...

朴晚为了那句邀请权衡了整整一个下午。

面对面的邀请，她拒绝不来；但隔着电话线，就有段缓冲时间。

左思右想，她想不出来自己能以什么身份出现在程莫霄所谓的家里，同学？同事？朋友？还是结婚对象？

这这这，这是能说的吗？

不过，好朋友的话，也能串门的吧？

她摸出手机，思掇半天，最后在对话框里敲下一排字：【我过年得回家，就不去了吧，有点怕生。】

昧著良心说鬼话。

朴晚根本就不是怕生的人，她主要觉得自己演技太差，不清楚只做朋友的话应该是什么样。

和江芥的相处方式，完全不能套用在程莫霄身上，更别说演戏给别人装不那么熟了。

而且今年运气好到有厨具品牌主动找上门签合约，万一自己露馅说错话，被人拿来诟病做文章，搞垮名声岂不又是分分钟的事？

想到这儿，她不自觉地肩膀内缩，轻筛了两下，头皮发麻。

窗子关得好好的，哪儿来的阴风？

怪瘆人的...

【好。】

只字一言，回得很快。

朴晚觉得自己有单字恐惧症，从那人嘴里说出的嗯，打在聊天页面的好，都能让自己发毛，她不放心，又拨了通微信电话回去。

“你没生气吧？”

“没有。”电话那头好像笑得轻松，又端直语气：“去还是不去，你自己决定，我也就问一问...”

“真的？”

“真的。”

“没骗我？”

“没骗你。”

反反复复地对着听筒重复着同样一个话题，手机怕不是也觉得腻。

可程莫霄就是这样一个会把自己情绪藏得很深的人，而自己总是后知后觉，慢了好多拍才知道这人生气了。

不坦率。

猜不透。

...

春节假的前一周，时间过得飞快。

朴晚跟着网上公开的法定假日，也一并拟了闭店和复工日期，最后一天工作日，夜露没什么人到访，客流量又恢复了过去稀稀落落的模样，后厨里也跟着心不在焉的，连她自己都在捱等三点下班。

MNF的播客通告比预想的要早一点，之前Elowen告知新内容上线会挪到年后，没想到赶在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就放出来了。

这期的封面还给自己加了个背景，比上次着急赶制的粗糙版本精细了不少，不过应该还有个原因，杨奇也在这封面上；若要论的话，他算顶头领导了吧？居然还要和自己录这东西？

朴晚不打算点开音频，找了个角落懒散地倚靠着，触着屏幕浏览评论区。

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这次评论区高赞的，是骂声。

「吃女性主题福利，结果找男的来录？品牌方操作好迷...」

上次播客节目反响挺好的，自然吸引来听粉来第二期，但好像，这次画风偏了。

大家明显不买账。

除了高赞站队的跟评，还有一群人分析起了对话内容，一词一句单独拎出来，逐字解析，这条动态是上午发的，距离现在已经有四五个小时，但官方目前还没有下场回复，此刻被扔到风口浪尖上的，是杨奇。

暂时涉及不到自己头上。

她退出微博，又点进微信，找到Elowen的朋友圈，上午刚发了一堆带官方水印的年会照片：「最后半天，明年再见。」

这是已经放假了？

他们都不急，自己在这急个什么劲儿。

要是需要做声明配合的话，品牌方也应该会自己找来，瞎操心...

只是，骂声越来越烈。

趁着放假闲暇，人人都顺着网线来掺一脚扯一句，隔了两天，隔了五天，事件发酵了快一周，仍然没人出面解释这场风波。

直到农历年夜当天。

跟着「#MNF 播客」的顺列次行词条，是「#只有打工人还在加班的除夕」。

两个话题连在一起，颇具戏剧性。

MNF选在各大品牌祝福新春的密集时间，重温了一个月以来的公益进展，并在视频道完新年祝福之后，镜头里出现了一张大气端庄的女士面容，咬着港普略带生硬的字音，诚挚致歉，还公布了招兵买马的消息，新增了管培岗位，特意强调加大福利，女性友好。

官方致歉信在视频后的最新置顶微博里。

朴晚有点看不懂这套组合拳，意思是用一个骚操作来掩盖另一个骚操作吗？还是打工人不情不愿在除夕想出来的替补方案啊？

不管怎样，也多少有点倒霉了，今天都除夕了，还要搞这种加班收拾烂摊子的事情膈应人？

别搞笑了...

除夕夜，连主厨都不用加班。

“晚晚啊，快去洗手，等你爸把饺子煮好咱就吃饭。”

今年的年夜饭，只有三个人，可好巧不巧，一家三口都姓朴。

“哎呀，妈，我都说了让我来...”

“你那西餐花里胡哨的，我们俩吃不惯，再说了煮个饺子有什么难的，就让他煮！”朴妈一把拦住朴晚，忿忿：“这人订酒店都不和我提前知会一声，我也买，他也买，你瞧瞧你瞧瞧，定重了吧！”

她气鼓鼓地翻出订房记录展示给朴晚看，入住时间定在两天后，两晚家庭套房，十八山温泉度假村。

“我是想带小晚去周边玩一玩，诶，没毛病吧？带上你那是顺路...”朴爸站随意用筷子搅和两下锅里的散饺子，他叉着腰，笑着挑衅发言。

朴妈朝着空气白了一眼，不甘示弱：“那我不是啊？站着说话不腰疼...”

“诶诶诶你俩吵什么呀，大年初二不用回娘家了？”

朴妈有好几个姐妹，每年初二都要凑到一起划拉几桌麻将，再顺着麻将的话茬暗戳戳地夹带点其他的。

去年，印象里讲了很多自己的话题。

“回什么回啊？她那几个姐妹牌品差的很，你妈说今年不想和她们打了。”朴爸又在厨房扯着脖子插话，朴妈紧忙跟着应和：“可不是么，牌品差，玩不到一块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