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脚 第40章 面对面的拘谨

“...行，反正这些我也不太懂。”朴晚盯着倒车镜，喃喃发言：“那...这个饭局也吃完了，迟到的事儿，气能消了吗？”

“嗯，算数。”

副驾用手侧撑着头，支在窗玻璃上轻飘飘地再跟了一句：“回去吧。”

程莫霄喜怒不示面，想要辨出来到底有什么情绪，得听语气；像刚才这两句语气淡淡的，也没什么额外的动作，盲猜就没什么事了。

朴晚随手旋开音响的旋钮，调大声音，车载音乐偏好有别，没有电台范覆度广；随着滋滋啦啦的频道雪花，广播的人声逐渐清晰，是个交通音乐电台。

频道里是很抓耳的女嗓：“到底是那血嗜肉，还是肉躏血，血肉都在身，只剩我和我在较劲...”

曲调上上下下的，朴晚停步红灯前，灯罩下的色光也好像在淌血，这几句歌词很有画面感，配着交通灯的倒计时，愣是烘起了一股恐怖故事的氛围。

不过一路上副驾那位像是累得不行，没怎么说话，就保持靠在椅背上那一个姿势，她又就手把音乐拧小声，咿咿呀呀地只放给自己听。

绕了一小圈，才把车开回住处楼下，下车时只听见合门轻轻一句：“今晚我得回去，明早有事，就不住你这儿了。”

“...那我送你？”

“不用，车就在这儿，你送我，这么晚你怎么回来？”程莫霄下车拍了几下大衣，又跺了跺脚：“我上去把衣服拿走就行。”

趁着摁电梯的空档，朴晚眼神有点闪躲：“...那，也行。”

今天不住了。

她伸手按下了八楼的按钮。

朴晚突然想起，晚间的饭局上，程莫霄的确说了一句等会儿要开车，原来不是挡酒的借口，是真的要走。

要离开，要回去，要说再见。

电梯门开，她快步上前输了密码，没等机械音把‘欢迎回家’说完整，她便抓住身边的胳膊，将人拉进了屋子里。

“干嘛这么猴急？”程莫霄回手带上门，又转脸盯着胳膊上那握略泛白的指尖，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鼻息轻送：“嗯？”

要疯了。

朴晚哪知道自己在干嘛，好像自己全部没来由的行为，都只针对程莫霄一个人。

不明缘由的冲动，不明缘由的越界，不明缘由的霸占 ... 明明确认过的东西，还要反复怀疑。

“呃...走廊里有风，太冷。”

“嗯。”

更烦这句‘嗯’。

平平淡淡的，探不明真心...

她拢了两下头发，踢掉鞋子，进屋拽开了落地灯；把昨天洗好的衣服塞进袋子里递给门口站着不动的那位，伸直了胳膊，房间昏暗迎着轻轻一句：“给你。”

“谢谢。”

朴晚抿着嘴，顶着那副写在脸上的欲言又止，面前的声音平淡开口：“是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什么，就...路上小心。”她在脑子里琢磨了好一会儿语言，才挑出这句把话说出口。

昨天是一床两梦的空虚，今天就换成了面对面的拘谨，横亘其中的，依旧是那点儿怕和小心翼翼。

“那要抱一下吗?”

“...要。”

悉悉索索的袋声落地，扶着人，隔着衣服，拥在怀里，像是安抚孩童那般，抚了两下背，又柔柔地拍了拍。

好像隔着面前的门，朴晚看到了同样的场景。

在门那侧的陈旧时间里，杵在机场安检口，隔着栏栅软带，也是这么浅浅地拥了一下，还没等皮肤触到另一份体温，接着就是程莫霄转身。

“我走了，再见...”

“嗯，再见。”

一声关门，回忆坠地，四下阒然无声。

站在门口不是欢迎，依旧是老生常谈的话别。

...

朴晚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寻了个吧台椅，抬手按开空调，随便寻点事儿做。

打开微博，热搜榜上实时排名第二的，是个「#米多」的词条。

“米多？好想听谁说过来着...”嘴上嘟嘟囔囔的，她信手点进关键词看内容。

米多星座年运，想起来了，是白天听乔季淮说的，号称超级无敌准；朴晚点进链接页，循着关键字找对应内容。

「白羊，事业成绩迎来第二春，接下来会有考核，是稳扎稳打的前行赛道，一分耕耘十八分收获...」前几句暂且不论，她凝视着屏幕上最后半句有点儿不着调的文字，拿不准该从哪个字吐槽起来，一分耕耘十八分收获，比拆迁来财还快。

这是又在劝做哪门子生意呢？

她接着往下翻了翻，评论区里的回复格式清一色都是某某星座集合领取好运，剩下还有一大堆「求上岸」的评论混在里面，看着好像网友都相信这东西？合着全世界就十二种人了呗？

真有意思。

手指轻划，朴晚又把页面拉回最顶端：「整体方向会推翻自己过去所思所想，迎接新自我，个人焕新有进步；感情上和旧人告别，有桃花，新人...」

得，打住，看不下去了。

哪儿来的新桃花，一屋子锅碗瓢盆成精吗？

朴晚摆出一副老成样子，撇着嘴摇头，悻悻地退出界面，突然又心血来潮地再次点回来，翻到摩羯的位置，直接跳到感情段落上：「感情上会放下执念，迎接新人新篇章...」

什么破玩意儿，把全世界人分成十二种人，就是个悖论，伪命题，哪有七十多亿人只有十二种命运的事？！

真够迷信的...

在手机上摩挲了半天，朴晚最后把这条微博转发微信给江芥：【别我一个人离谱。】

微信那头秒回：【离谱？你老铁树开花了？】

又是一条：【哈？让姐别轻易付出真心，笑死，姐姐我空瓶一个，连心都没有，望知悉。】

说着，又丢了几个呆呆傻傻的表情包，看上去连反应都慢半拍的那种。

瞧吧，这种事总会有几个头铁的搭子做同盟。

哪儿来的什么超级无敌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谋事在人。

朴晚端着杯子接了杯水，仰头片刻她突然意识到今天居然没再喝酒了，这算是进步吗？

思考了一阵，又自己把自己否决了个干干净净，这算哪门子进步，不过是今天没兴致而已。

改天心情一好，还不得再喝个痛快？

反正那个星座运势，哪哪儿都不准...

怀揣满腹质疑，朴晚钻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中途还擦手回复了两句程莫霄到家的晚安微信，再出来的时候，拎着换下来的衣裤，脑子里面盘荡的居然还是那两句桃花和新人。

怎么死活就跟这两句杠没完了？

突然，一只不起眼的银环从衣服口袋里溜了出来，在地板上滚着圈，朴晚一脚踩住才把物件停抵下，捡起来，是那枚戒指。

一直放在裤子口袋里就把这茬事给忘了。

由于后厨规矩是不允许戴饰品，无论是手上还是脸上，都没得讲；所以每次她的配饰都是匆匆忙忙从裤兜里掏出来，临用之前再戴上。

至于这戒指，放到休息日倒是可以戴一会儿，其他时间摘来摘去怪碍事的，更何况，这戒指是程莫霄挂在她无名指上，不小心弄丢了的话更解释不清。

她跳上床，把戒指放进床头抽屉里小心收好；虽说眼下天色已深，却还没到睡觉的时候。

和失眠数羊的打发时间不一样，现在只需要心安理得的抓点时间，再如数消磨掉。

把用不着的时间，全都消耗在无用的地方。

钻进被子里，举着手机再次回到微博，朴晚清了一会儿积攒的通知提醒，年前因为三方出面澄清流量绯闻的事，她这个账号算是彻底活起来了，从事发到现在，总共涨了77万粉丝，光是那一条「云开雾明」，就有几十万的转载量。

不过更大的流量应该仰赖于播客推出后循着网线过来的听众，甚至连自己都有了超话页和声粉，属实事态发展得有点儿离谱。

“嗯？”也不知道刚才不小心哪下点错了，把米多的微博页面手滑点赞，取消点赞的同时朴晚又迟疑了一下，凭着记忆在搜索栏里检索歌词：「只剩我和我在较劲」，顺着歌名又绕进音乐软件里搜索：《不对称》，最后分享回微博里。

是很热门的网络歌手“鱼刺鲨”唱的，嗓音很刁钻，作曲音轨繁叠，风格古怪独特，音乐属于越听越抓耳的类型；专辑封面上高低错开的两双手，在设计上也确实有不对称的视觉效果。

发出来纯粹是那点儿过剩的分享欲在作祟。

只是现在粉丝基数庞大，随便发点什么都有人来评论，很快下面就有粉丝跟评：「双厨狂喜。」

双厨狂喜？

什么双厨，但自己确实是个厨子，用在这里好像也没什么毛病，她没深想，给那条评论顺手点了个赞。

朴晚再次确认关掉微博的消息提醒后，抬着被子翻了个身。

暗了灯，周遭只剩晚天夜光，盯着身旁的那床空被子，她又朝着那个方向凑了凑身。

夜晚是情绪的放大镜，也是个琐事的束口袋。

自己幻想能出现在某人的梦里，而其他人却真的出现在自己的粉丝列表里。

比如说淹没在无数迭新消息之中，“鱼刺鲨”的微博关注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