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脚 第38章 暗客

食材虽同，却也能在不同厨师的手中呈现出口感上的参差，而这些细微差距往往都体现在对火候的把控上。庆幸的是，火候是朴晚比较擅长的领域，要在压缩时间内将菜品做到尽善尽美，对她而言，并非难事。

淋汁新鲜，都是只供当日调制使用；肉质肥嫩，张叔一大早差车送来的；用具洁净，餐盘器皿每日例检，出餐前还要二次清洁抛光盘面；以朴晚之前做美食评论和担任修罗厨房嘉宾的经验来看，料材新鲜度和质量没什么硬伤的话，第一步就算过关了。

其他可能影响评分的次要衡量，就餐环境、酒品搭配、摆盘、出餐速度、价格... 前天她连前厅的绿植叶片都擦了一遍；酒也已经送出去了，剩下的事情按照正常的出餐流程进行，价格不贵，大抵也不会再有什么拉分项。

呈盘出餐，她却没敢再去瞧上一眼。

因为朴晚在赌。

赌这外面的客，是探访的暗客。

倘若外面这位确实是位米其林侦探，那以匿名行事就显得尤为关键，否则评分失去客观性，自然也没了列入参考的必要；夜露不是预约制，在这儿也谈不上用假名订餐位，亚洲区暗客在列不多，自己没必要做这种引人注目的反常举动，躲在后厨装不知道就好。

只是，一早时候被评了个一星，现在又碰这事情，算什么？补偿吗？

朴晚接了杯水小口抿着，顺手摘下侧腰边的巾布丢在一旁，腾出手指用指腹在出餐台上有节奏的轻敲。

这几下，敲得周围人也跟着迷糊。

后厨其他人没搞懂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突然单独拎出来一单说亲自上手，要是换做从前的话，大家断然不会把朴晚所说所做当回事；既是餐厅资方，又是行政女主厨，“学院派”那一套，左耳进右耳出就行，无足轻重。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那条热搜，人尽皆知。

没人在乎她到底是不是什么MetroE的女友，大家的重点，在于朴晚曾任米其林三星餐厅主厨。

人人挤破脑袋，撞大运都不一定能上去的塔尖，朴晚是从那儿出来的。

女主厨能爬到那个位置，可以说极其少见。再配着履历，外加刚才那一套行云流水的烹饪操作，后厨各位现在除了佩服，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情绪。

“chef，您这边还用灶吗？”阿水在操作台前站也不是，让也不是，抬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了，你用你的。”

好半天才等来这么一句回复，还顺带清了清嗓子。

夜露只营业午市阶段，开年第一个工作日，翻台率不见高，反倒是备料不够用了，这倒是朴晚没料想到的；不过也好在营业时间固定，勉强加急撑了会儿，捱到三点万事大吉。

三点一到就收工，夜露的死规铁律。

裤兜里的手机铃声彻响，这个电话好巧不巧的压着三点零一分的线上，来得突然。

“你们收拾。”朴晚掏出手机没着急接，转身看了看表，就着手机铃声当背景音，开口轻飘飘一句：“二十分钟。”

说罢，她端着手机挪步出了厨房。

又是Elowen打来的，朴晚突然想起来，好像年前的时候有说过锅具什么的。

“朴主厨新年好啊！”Elowen的声音听上去很有活力，在这略显疲惫的首个工作日里，让人干劲满满。

没等朴晚开口说话，电话那头紧着输出：“刚才碰巧路过您店，看您今天开业来着，我刚联系了配送师傅，他说今天可以把全线套具送去店里，就是这东西有点多，您看方便吗？”

朴晚摘下手机又看了看时间，随口应答：“可以，是要我在这儿等吗？”

“嗯对，因为合作配送也需要签收验货单，我晚些时候整理份清单发您，师傅手里也有单据，可能要再麻烦您到时候和他现场对一下...”电话那头似乎信号有点差，话音闪了一下：“不好意思，朴主厨，我今天去虞城出差来着，高速可能信号不太好。”

“没事，在这等一会儿的话没关系。”朴晚寻思上次就已经推拖一次了，这次再找借口，怪不礼貌的：“那，要等很久吗？”

“师傅说先去点货，安排配送的厢运现在在城南，到您那儿的话应该四点半左右，保证给您赶着晚餐营业时间之前到...”

晚餐，看来餐厅不开晚市时段真是件稀罕事，所有人都默认营业时段就该是两餐。

算了，也懒得纠正，解释来解释去怪麻烦的，万一再扯几个来回的“为什么”...

朴晚向前挺了挺背：“好，那就四点半...”

“呃...还有一件事，朴主厨是这样，您年前采的播客第一期，市场反响很好，想问下能不能在这个基础上找您跟进第二期，内容不会太偏离主题，是和MNF的亚太区市场负责人杨先生做访谈对话，内容编排上也挺有趣的，您这边要是时间ok的话，我接下来安排稿件。”Elowen语速很快，和打字速度一样让人没法逐个问题答话。

但很明显，重点是这第二件事。

“杨先生？”她摸着杯子又接了杯水，耐着性子听完才开口。

朴晚搞不懂这第一期第二期的，只隐约记得先前双方签订的合同里，作为三年同行官，是需要自己配合品牌方做一些营销上的宣传，人家找上门，她就参与，反正也不麻烦。

“是我们MNF的大区市场负责人，要不时间暂定个下周一？还是上次的林企大楼，咱们先过个稿子？”虽说是个问句，Elowen却没有给她别的选项，只需要回一声。

“好。”

“那行，谢谢朴主厨配合，我先和同事安排跟进下去，咱们下周一见。”

电话挂的迅速，一副急着赶路的样子，这开年第一个工作日就要出差，合着坐办公室里也不见得好到哪去。

不过，每次都是当啷甩来一个电话，还真怪吓人的。

放下手机，朴晚坐上岛台内的高脚凳，杵着胳膊松筋弓背，她忽然想到了黄昏。

同样是个出面办事的角色，自己和清水是合作供应的关系，但黄昏却是过来干活；反倒是MNF那边，同行官的角色，还要自己上门去做完剩下的对半工作。

对遍稿子而已，开个线上会议不全都解决了？

真是聪明人办麻烦事...

Elowen随后发来了一份清单表格和一串电话号码，表格里密密麻麻列了好多项，朴晚放大手机瞧了半天，最后还是摸开了打印机的开关。

手机上看格式怪怪的，又要缩进又要放大，操作起来很是麻烦，打印机哧哧地吐着纸，印出来两大页。

“怎么这么多？”朴晚拿着纸细细对照，从前没觉得厨房用具有多少，列在纸上...

"哎...抱歉。"她低头下意识地向着绊脚的吸尘器线道了两声歉，然后继续端着纸前行。

乔季淮手持吸尘器，盯着朴晚的动作没忍住，噗嗤一声：“朴姐，你有看米多那个星座年运吗？”

“什么年运？”

“一个星座博主，叫米多，公众号和微博都有，发了星座年运。”吸尘器声音巨大，乔季淮几乎是将话喊出来。

朴晚轻哼抿笑：“别了还是，我不信这些东西，说我向来没一句准...”

“其他准不准我不知道，米多的年运真的准，我去年的年运就全都对上了。”

关掉吸尘器，外壳下的机芯声迟了一拍才降下来，一瞬间的安静衬得朴晚话音清晰：“你信就好了，顺带把我那份也信上。”随后她又看了看地上的一团长不见尾的电线，抬步启声：“弄完赶紧回去吧，天怪冷的...”

今天所有人都能走，唯独自己不行，要等送货的师傅来...

只是现在已经四点三十三了，送货的师傅还没个影子。

朴晚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串聊天界面里的电话号码，电话接通后，在一阵嘈杂混乱的车笛声中，隐约辨清一句：“喂！”

她挑眉屏息，起身到门口徘徊踱步：“师傅，我同事之前说好的四点半送货到夜露，你这边还有多久能到啊？”

朴晚不太清楚能不能算同事，不过这样说肯定省去很多解释的口舌。

“快了，马上，还剩两个路口就能到...”也没听清后续师傅讲了什么，挂电话飞快。

刚才在电话里，朴晚好像听见了两个路口，那应该不远，她又搬了张凳子，守在门旁继续等。

两个路口，竟然开了足足十五分钟，看见厢货迎面的时候，天色昏暗好久了。

她拎着打印好的清单，抓起台面上的笔，领着师傅绕到仓库另一面的车库卸货区；夜露是独栋建筑，背后还有个卷帘拉门，师傅一样一样点着项抱货进库，朴晚也跟着一项项在纸上打勾。

没成想。

两方清单信息不对等，给到师傅的内容和自己手里的数项，略有出入。

朴晚循着衣服口袋摸了半天也不见手机，她绕回前厅，一推门，满屋子尽是无了无休的闹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