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晚宴设在酉时三刻,现在尚早,王府的侍女小厮正忙碌着。
难得在王府看见狄尘,一大早起来,他就在后苑无人处练武,传出猎猎的声响。
孟若渔和阿绛坐在园中的小亭子里,远远瞅着,一时有些心痒。自从进了王府,功夫荒废了不少。看着狄尘迅敏的身影,不禁有些蠢蠢欲动。
“闲来无事,能否同世子切磋一下?”虽然孟若渔只和狄尘交过一次手,但也能大概知道狄尘武功出众,自己未必能敌过。
闻言,狄尘停下手中的动作,额角流下汗珠,泛着隐隐的光泽。“甚好,还望孟姑娘指点一二。”
客套的话语孟若渔没有搭腔,只是站定在狄尘对面,活动着筋骨,准备畅快地打上一架。
然而狄尘却只是定定看着她,没有动作。
她不禁疑惑,“怎么了?”
“孟姑娘没有武器吗?我手里还拿着剑,如此有些不公。”狄尘晃了晃手里的佩剑。
孟若渔想了想,自己虽习武多年,确实一直没个像样的武器,只得摇摇头。
狄尘忽而笑起来,“王府倒是存了些陈年旧物,孟姑娘且随我来。”
孟若渔跟着狄尘到了一处昏暗、落满灰尘的屋子前,猛地推开门,扬起一阵飞尘。看来已许久不曾有人来过,呛得孟若渔咳嗽了几声。
“这里有各式各样的武器,若是孟姑娘喜欢,可以随意挑选,权当在下赠与姑娘的。”狄尘掀起一块巨大的罩布,露出里面的各种武器来。
孟若渔不禁有些惊喜。奈何还不待她走上前去,阿绛一溜烟窜了上去,看着应接不暇的兵器,双眼冒光,流连其中。
孟若渔也跟着摸索起不曾见过的新鲜玩意。
“阿渔,阿渔!这个可是流星锤,威力无穷,顷刻间顽石都能化成粉屑。不过过于笨重,不太适合姑娘家使用。不行不行,下一个。”只见阿绛摇了摇头,伸手去碰别的武器。
奈何狄尘正在她旁边,孟若渔只能装作旁若无人,听着阿绛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各种武器,并不应声。
“这个是中平枪,属于长兵器,乃百器之王。不过并不好控制,没有十年功夫难以驾驭。”阿绛又摇了摇头,将其否决。
似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阿绛一头扎进兵器堆中,不见了踪迹。好一阵,冒出个头来,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两把形状奇异的小巧双刀。“阿渔,去拿那个。大概会比较顺手,女子用起来更加方便。”
孟若渔听从阿绛的,上前拿起角落里的两把双刀。
掂在手中,长度刚及小臂,确实轻便灵巧,不显笨重。刀刃光洁锋利,泛着冷冷的寒光。刀柄是玄金色的冷铁环绕而成,雕刻着精致的流云纹,末端缀着一条红绸。不得不说,阿绛的眼光着实不错,这把双刀孟若渔很是喜爱。
“这是蝴蝶双刀,属于南派短刀,能藏于靴子和袖中,倒是很适合女子。”狄尘看着孟若渔手中的刀,“若是姑娘看中了这把,拿来防身也是不错的。”
孟若渔点点头,心满意足地耍了两下,挽出几个漂亮利落的刀花来。“就要这把了!”
拿了武器,两人便正式开始切磋了。
起初,那对双刀孟若渔用的还不是很熟练,但几个回合下来已经十分顺手了。
孟若渔几个箭步闪到狄尘面前,反手执刀,挥向狄尘,带起一阵劲风。
狄尘后撤半步,轻巧地躲开,以剑尖四两拨千斤地挑开逼近的刀身。接着压低底盘,一个踢腿扫起一阵飞尘。孟若渔猛地跳起,趁这个间隙,狄尘将剑直指孟若渔。孟若渔双手握刀紧紧夹住了狄尘刺来的利刃,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回荡在后苑中。
下一瞬,孟若渔翻身跃至狄尘背后,攻向狄尘。只见他像是背后长眼了一般,一个闪身,利刃贴着狄尘的身侧擦过,几根飞扬在风中的发丝被削落。
狄尘转过身来,正视着孟若渔,“孟姑娘武艺精湛,令人拍案叫绝,实乃巾帼不让须眉。”说完,他抱拳作揖。
“不敢,世子谬赞。”孟若渔也停下来,揩去额角的汗珠,“方才的比试,世子游刃有余,其后深藏的功力更令人赞叹。”这不是孟若渔客套的互赞,而是她真真切切感受到的。
方才,狄尘不曾使出五分的功力,老神在在。越是这样,孟若渔越是想要逼他认真较量一番。奈何狄尘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在逐渐强势的攻击里,恰到好处地叫了停。
“不敢。”狄尘脸色丝毫不变地推辞道,“我们王府正好找不出一个像姑娘武艺这般高强的侍从,不妨,请孟姑娘同我们一起入宫,可好?”
闲着无事,听到能去皇宫,孟若渔有些期待地应承下来。
“不过,要委屈孟姑娘扮作小厮,不知姑娘可否愿意?”
“无妨。”
“那好,酉时我们便出发。”狄尘放下手中的剑,“孟姑娘,告辞。”
“告辞。”
一边往房间走,孟若渔一边朝着阿绛发问,“阿绛,你为何如此熟悉兵器?方才讲的头头是道。”
阿绛想了想,“我也不清楚,下意识就说出来了。或许我生前是什么女英雄,武艺高强。哈哈哈哈哈。”
看着白日做梦,笑得一脸开心的阿绛,孟若渔在心底默默否定了这个回答。
回到房间乔装打扮了一番,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孟若渔看了看镜中俊朗又略带些阴柔的年轻男子,满意得点了点头。
“阿绛,我随王爷进宫一趟,你且在家中老实呆着。”孟若渔忽然感觉自己像个苦口婆心的老妈妈,而阿绛是让人不省心的顽童。
阿绛颇为严肃地点了点头,保证自己不会胡作非为。孟若渔这才放心地离开。
去往皇宫的马车已经备好,王爷上了车。狄尘正环抱着双臂斜倚在门口等着她。
今天,狄尘穿了一件玄色对襟锦衣,衣摆和袖口缀着金色的祥云鱼纹,黑色的束腰上也绣着别致的瑞兽图纹,腰间佩戴着一块温润细腻的羊脂玉。他今日没有绾马尾,而是整整齐齐的束着发簪,右耳处带着一个别致的银色耳饰,一直延伸到发冠。周身都透出矜贵冷冽的气质,同往日懒散的公子哥模样很不一样。
看着孟若渔走来,他唇角带着笑意,唯独眼角的朱砂泪痣一丝未变,是独属于狄尘的标志。
“今日的世子很不一样。”孟若渔轻笑着开口,揶揄道。
“是吗。”狄尘答得坦荡,“确实,本世子也十分不自在,所以才厌烦入宫。繁文缛节,甚是麻烦。”
这句话一出口,就又回归往日的狄尘了。
孟若渔不禁笑出声,唇角扬起弧度,如春水般微漾。
“不知孟姑娘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世子十分可爱。”孟若渔笑靥如花,明明扮作了一个男子,两颊圆润的酒窝却透出少女独有的娇俏。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没做停留,先狄尘一步登上了马车。
“可爱”,这个词久久回荡在狄尘耳边,令他恍惚一瞬。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这个世子“可爱”。狄尘不以为意地歪了歪头,也跟着跨上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向着皇宫出发了,晃晃荡荡地走在繁华的街市上。
“世子说需要身手好的侍卫随行,怎的,这皇宫难道是什么龙潭虎穴吗?”孟若渔有些好奇狄尘为何要叫她一起赴宫宴。
狄尘曲起一条腿,枕着手臂倚靠在孟若渔对面的软榻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说,“龙潭虎穴算不上,不过是君臣虚与委蛇,着实无趣。在下觉着,有孟姑娘随行,能有趣许多。”
合着是叫自己来充当消遣,孟若渔不禁狠狠剜了狄尘一眼,对面那人却笑得真挚,十分的无辜。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巍峨壮阔的皇宫已近在咫尺,金红交织的宫门遥遥与西边酡红色的晚霞相映衬,宛如吞吐生命的巨兽之口,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广阔的天地之间。
厚重而苍茫,孤傲又荒凉。
这是孟若渔第一次置身于此的感受。
皇城投下的巨大阴影笼罩着她,她忽然觉得有些冷。那冷意渗入四肢百骸,让她环抱紧了身子。不知狄尘口中所说的是不是这种感受。
“怎么了?”站在车辙下的狄尘仰头看着怔愣的孟若渔,轻声问道。
“狄尘,”孟若渔低垂下眼睫凝视着狄尘,有些迟疑地缓缓开口,“这处天彧朝境内最为富贵的神霄绛阙为何让我觉得冷,透着森然的鬼气?”
狄尘听着这飘渺的一字一句,直直看着孟若渔,“鬼气吗?”似是疑惑又似是喂叹。“十八载春秋,岁月流转,这座皇城见证着多少人跌宕沉浮的一生,又见证了多少人在这里流血殒命。这样的厚重加诸于这座宫殿,必然孤独,必然苍凉。”
狄尘也同孟若渔一起眺望着那扇深不见底的朱门,而后转过身来,朝马车上的孟若渔伸出手,“时辰到了,随我来,孟姑娘。”
孟若渔握住那只温暖有力的手,方才感到一丝暖意,借力跃下马车。
那座皇城正宫门大敞,等待着他们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