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骤然凝固。
在场的其余四人一齐瞪大了眼睛,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那紧捂住嘴的徐美凤身上。
景吾最先反应过来,嘴角一勾,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原来如此,没想到二当家有这样的嗜好啊。”
徐美凤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明明不是他好龙/阳之欢,此时却像是自己被揭了短处。
他放下手,努力恢复镇定,可还是掩饰不住语气中带着恼羞成怒和羞耻之意:“这事儿不重要,没什么好说的,高朔的死肯定跟这些没关系!”
秦娉冷冷地看着他,忽然说道:“徐帮主您怎就能如此肯定,二当家的死与他的相好无关?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可否如实告知我们?”
徐美凤瞪了她一眼。
他觉得高朔的这个癖好,丢人得很。要不是看在与高朔有兄弟情分在,早就见他一次骂一次了。
见在座的各位都正看着他,徐美凤骑虎难下,最终还是泄了气,低声道:“也不是没有……我只知道,他最近一段时间的相好是汀州人士,是那儿一家叫光什么的书院的教书先生。”
“光寸书院?”秦娉问。
徐美凤拍了拍椅子的扶手,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光寸书院。”
“你知道那儿?”王敬之问秦娉。
她点点头,这家书院她知道,“规模小得很,里面的舍室非常简陋。在富家小姐之间,却常常被提及,说是有位教书先生长得十分清俊秀逸。”
王敬之沉吟片刻,与一旁的景吾点头示意,两人似乎就一些细节达成了共识。
今日早些时候,在知州府衙内与仵作老韩相谈时,老韩特意提及高朔被阉/割了一半的这个细节,一直让他们耿耿于怀,不得其解。
阉割一事,若非极端酷刑,通常只发生在与宫廷招收内侍相关的事宜上,但对囊腺阉/割一半,取一留一的情况,这在宫廷方面是断然不会发生的。
所以老韩当时便怀疑,高朔的死,会不会是涉及到了什么江湖邪教,才出现了此等令人匪夷所思的诡异情况。
可若是像那傻大个所怀疑的,是高朔欠了情债而被报复,凶手又恰好为男子,这大概就稍微说得过去一些了。
包括被/阉/割一事。
但又并不能完全说得通,毕竟报复势必会报复得彻底,阉割了一半的这事,还是存了些蹊跷。
按照王敬之对高朔尸首的印象,此人尽管长相一般,身材却十分健美强壮。
方才徐美凤对高朔与教书先生之间纠葛的描述,说的是“近一段时间的相好”,那意思是高朔或许在相同的时间段内,又或者是在其他的时间段内,还与其他的男子维持着某些情感联系。
他问道:“徐帮主您方才提到,近段时间二当家的与汀州的教书先生相好,那意思是二当家的,他之前还有其他相好的人,您想必也是清楚的吧?”
徐美凤皱眉,恨不得掐死刚才的自己,他悔恨啊!自己怎么说话如此不经脑子,如此不谨慎,被抓住了话中的空子。现在倒好,还要再回忆一轮高朔的那些个乌七八糟的相好和破事。
他深吸一口气,无奈地点点头,干脆将自己所知的,高朔曾亲密往来过的相好,一股脑的都交代了一番。
从徐帮主所说的情况来看,这高朔确实风流,还足够玩得开。
除去他在各地秦楼楚馆中豢养的男倌外,他还曾与一些生意上往来过的、同好龙阳之欢的男子,有过情感交好的短暂经历,只不过与那些人的交往都并不长久。
大约相互之间仅仅是出于追求刺激,待新鲜的劲儿过后,便各自分道扬镳好聚好散,重归单纯的生意往来关系。
唯独有两人,在徐美凤的描述中显得较为特别。
一个是汀州的教书先生,而另一人,则是徐美凤所知的,高朔难以忘怀的心头朱砂痣——萧远尘。
汀州那位的情况倒是好查,而萧远尘据说早年因赶考去了上京城,自此便与高朔不睦,直至互相断绝往来。
王敬之默默思索,那人当年及第与否,这还需他们回上京城查阅相关记录。
在漕帮的总处待了许久,景吾与王敬之师徒二人,将该问的不该问的,都向徐美凤问了个遍。
离开前,景吾表示让徐美凤可以去知州府衙领回高朔的尸身。案子虽未能立即侦破,可天气渐热,尸首长时间地停于知州府衙中亦不是办法。不出几日,怕是就该**发臭了。
“想必徐帮主也想让二当家的早日入土为安。”景吾说道。
徐美凤对于景吾的话,言语上深表感激,拱手抱拳,鞠躬连连。
至于漕帮在领回高朔的尸首之后,会不会大办白事,这点一行四人当前都尚未可知。
将一行四人送至漕帮总处的大门时,徐美凤突然表示希望能加入他们,一同去查清高朔之死,为他昭雪。
且徐美凤认定四人中的秦初九——秦娉,就是秦家人,哪怕秦娉在他面前并未承认过。他觉得秦家人都能参一脚对于命案的侦查,他也应该可以。
“我与二当家的有兄弟之谊,他的死,我有责任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徐美凤语气坚定,“更何况,这其中已然牵扯到了漕运的生意,若无漕运行业内之人协助,你们恐怕一时难以理清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吧。”
但这一要求被景吾和王敬之二人给拒绝了。
“徐帮主,您亦认为此案并不简单,”景吾冷静地说:“我们天律司定会竭尽全力查明真相,还高朔一个公道。”
徐美凤不甘心地看着他们,最终也只能无奈地点头答应。他明白景吾他们有自己的顾虑,若自己强行加入,大约只会徒增阻碍吧。
临别前,徐美凤掏出一枚信物交与景吾,“这是我漕帮的信物,若你们查到了什么,或是需要帮助,可以到漕帮的任何一个码头,出示此物,自会有人协助你们。”
景吾接过信物,郑重地点点头,“多谢徐帮主。”
秦娉不知景吾和王敬之二人之后的行程安排如何,亦不知他们是否会先去汀州,查那位教书先生。又或是会先回上京城,查那个名为萧远尘的男人。
她心中暗自忐忑,思绪万千,希望他们先不要去往汀州。
且不说,当前尚不知汀州的那教书先生是否为真正的凶手。若真是,那倒也好,可还她家漕运商会一个清白。倘若不是,她兄长好不容易将她送出汀州,这一回去,万一景吾和王敬之二人向汀州的衙门报官,言她之前出逃,岂不是浪费了兄长秦征费尽心血送她出汀州的一番苦心?
秦娉亦步亦趋的紧紧跟在那对师徒身后,而伊德尔则紧跟着她,仅一步之余。她时而低眉沉思,时而抬头望向前方的二人,心中纷乱如麻。
她不知道此时该如何明言自身所想之事,更重要的是,从之前的往来来看,景吾和王敬之并没有完全取信于她。
她纠结的模样其实早就被那师徒二人发现了,他们只是故意假装视而不见,一路快步回了落脚的客栈。
太阳已开始西斜,秦娉估计那二人今日不会再赶路去往别处,无论是汀州或是上京。
但她亦不敢放松警惕,生怕跟不上他们的步伐。
她吩咐伊德尔回昨日落脚的客栈结付银钱,顺便将她停在马厩的那匹马牵来。
伊德尔按照秦娉的吩咐,很快便将她交代的事情做好。当他回来找秦娉时,秦娉已在这客栈重新开了间客房。
二人正要去往客房时,在楼梯处遇到了景吾和王敬之。景吾一脸坏笑地单手掩嘴,轻声道:“哟,秦家老二这是来主动投案的?”
伊德尔连忙上前挡住那师徒二人的视线,将秦娉藏于身后,一把攥住景吾的衣领。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遮住了秦娉,保护的姿态显而易见。
“别那么紧张嘛。”景吾伸手拍了拍伊德尔攥着他的手,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啧,瞧这大块头,脾气还真不小。”
秦娉知道景吾他们不会选择在客栈内与他们动手,她深吸一口气,从伊德尔的身后走出,示意他放开景吾。冲那师徒二人尴尬地一笑,便要继续往楼上走。
王敬之却将她叫住,“来都来了,不一块儿吃点?”
秦娉心中暗自警惕,却也无法推辞。一是她想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存了将她送官的心思,二是她确实想探一探那师徒二人下一步的打算,将去往何处,这样她也好早些想出应对的法子。
四人还是选择了客栈的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店小二很快上了几道热菜。
秦娉心中忐忑,但面上仍保持镇定,尽量不与景吾师徒二人产生多余的语言往来。
用饭期间,景吾时不时的与师父聊起一些案子上的问题,又拐弯抹角地试图探寻秦娉紧跟着他们的目的。
尽管秦娉与伊德尔在一旁只管捧着饭碗大口吃饭,完全不加入话题,但王敬之的眼神始终带着试探的意味,让她感到如坐针毡。
“秦姑娘,”景吾忽然放下筷子,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知道我们此次的目的,是为了查明高朔之死。若你还有任何线索,请不吝告知。又或者,你跟着我们还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也可直接说与我们听。”
秦娉微微一愣,随后镇定自若地回答:“景大人,我若还有线索,定不会隐瞒。”她也放下碗筷,咽下嘴里的饭菜,“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接下去会去往何处?汀州,还是上京?我想与你们一同前往。”
王敬之见气氛并未变得紧张,顺势接过了话头:“秦姑娘又不怕我们将你送官了?”
她怕,她怎会不怕呢。
“你跟着也好,”王敬之说,“真要查出来这命案与你们漕运商会有关,转头就能将你逮住,省得再想法子去漫天地抓你。”
景吾看吃得差不多了,起身找小二结账,没再多说些什么。
秦娉松了一口气,她等伊德尔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放下了碗筷,才带着他起身,往客房走去。
她回到自己的客房后,心中仍是忐忑不安。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加谨慎,才能保正自己的安全。
秦娉进了客房好一会儿,才发现房门没关严,伊德尔也没有跟着进来,而是在门口傻站着。
那样子,像是有话要说,却迟迟不知该如何开口。
秦娉没弄懂伊德尔这是怎么了,只好问他:“你怎么不进来?”
伊德尔低头,表情有些羞涩:“我进去,不合适。”
伊德尔看着秦娉愣了一下,显然是没能立刻理解他的意思。他回想着昨天的事情,依然觉得如在梦中。
昨夜,秦娉从地下牙行的奴隶贩卖会上将他买下,无论她的本意是为了什么,于他而言,都是一场无异于重生般的拯救。
但谁又能想到,仅仅一夜之后,买下他的人,从小公子摇身一变成了位小姐,而且还是货真价实的秦家二小姐。这巨大的转变让伊德尔一时吃惊不已。
他自知自己只是个下人,秦娉的小姐身份娇贵,陪在小姐身边保护她才是自己的职责。
若是昨夜那样,他不知晓对方是女子,二人同处一室也便罢了。可当下他已经知道秦娉是女子,再在夜里随意与她同处一室,这等不利于小姐名节的事情,他是万万不能做的。
而小姐也没必要给他这样的下人单独再订一间客房,他待在门外守着她便好。
他抬起头来,脸上微微泛红,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小姐……不是,公呃不……您好好休息,我就在门口候着。”
秦娉心中一阵感动,感慨万千。她知道,自己的身边从此多了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她想起,虽昨夜才在机缘之下买下了伊德尔,但这个高大却被折磨得有些形销骨立的倔强青年,他表现出的尊重和对她的维护,显然超过了许多的仆从随侍。
秦娉领会了伊德尔的担忧,她想了想,柔声道:“伊德尔,我知道你在意的是什么。我明白你的心意,也感谢你的考虑。”
“既然如此,你可以去客栈的通铺间休息,不用一直守着我,这样你也能好好休息。”
她记得昨夜在买下伊德尔时,他身上仍带有许多未愈的伤,确实需要充足的休息,才能早日康复。
伊德尔感激地看了秦娉一眼,犹豫再三,终于是点头同意:“那我就先去通铺间休息,如果您有任何需要,随时唤我。”
“好的,你好好休息。”
伊德尔看着她转身回房,替她关上了客房的门。但自己却并未转身离去,而是在客房外的走廊上找了处地方坐下,静静地守护着屋内的秦娉。
夜深人静,秦娉听着外面的风声,渐渐入睡。她知道,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会坚定地走下去。而伊德尔的忠诚和谨慎,正是她面对未来的一大助力。
翌日清晨,天刚泛起鱼肚白,伊德尔打了盆温水给秦娉洗漱。
他们今日得跟上景吾和王敬之的步调,他也顾不上是否会扰了秦娉的清梦,端着脸盆在客房外敲了好一会儿门,里面才传来一声虚弱的“进来”。
伊德尔听到这声音,心中一紧,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急忙推门进去,只见秦娉大汗淋漓,面色惨白得可怕,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在床上。前两日的从容和淡定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痛苦和无助。
“小姐,您……您怎么了?”伊德尔放下脸盆,紧张地快步走到床边。
秦娉看到伊德尔,眼中的泪水没再忍住,声音颤抖着轻轻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