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 第1章 第1章

日暮时分，平江城内喧腾熙攘。街道两旁的商铺挂着红色灯笼，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秦娉策马而来，下马后，将手里的缰绳递给客栈的迎客小二，低声嘱咐：“喂些上好的草料。”

小二看着手里突如其来的赏钱，顿时眼睛一亮，满脸堆笑，连连声应：“客官，您放心吧！一定替您好生照料着！”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响亮激昂。

秦娉微微点头，不再多言。忍着因骑马摩擦大腿/内侧而引发的酸疼，尽量稳当地信步走进客栈。

她从汀州到平江，换驴换马，日夜兼程不间断地跑了有三日半，丝毫不敢懈怠。生怕途中过久的休整给耽搁了时间，被有可能来追捕她的官差逮住。她心中虽有千般思绪，此刻却只能先暂时按捺下来。

客栈内的喧闹和街道上如出一辙，各色旅人熙来攘往。

秦娉找了张角落里的空桌坐下，要了一碗牛肉面。很快，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她才感觉到肚子里空空如也，饥饿难耐。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忧，专注地享用起这顿简单的饭食。

牛肉面的味道浓郁，汤汁鲜美。秦娉三两下便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稍稍安定下来后，她抬头环顾四周，观察着客栈里进出的各色旅人。这时，掌柜的正好经过，秦娉便伸手，招呼他过来。

“掌柜的，打听个事儿。”秦娉故意压低了嗓音，带着几分神秘。

掌柜的见多识广，见状便笑道：“客官有何吩咐？”

秦娉附耳过去，轻声道：“我刚进城时听说，今夜有个不太正规的买卖家奴家丁的活动，掌柜的可知在何处举行？”

掌柜的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压低声音：“客官来得正是时候，今夜确有此事。不过……那种地方，您一个小公子也敢去？”

“有何不敢？”秦娉微微一笑，抱了抱拳，“还烦请掌柜的告知在下。”

掌柜的见她如此笃定，便也不再多问，只说了个地方，大致地为她指了指方向。叮嘱她，那里往来的人员复杂，千万小心行事。

秦娉点头谢过，心中已有了计较。稍作歇息，她向掌柜的订了间客房后，便悄然离了开客栈，往掌柜方才所说之地而去。

余晖已尽，夜色渐深，平江城内却灯火辉煌，显得格外热闹。

秦娉依着掌柜的指点，七拐八绕，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一个隐秘的小院子，就在平江城西角落的一家青楼的后门对面。

院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院子的中庭还搭建了一个简陋的台子，台下人头攒动，各路买家交头接耳，气氛颇为热烈。

就好似这场买卖活动合理合法，无需掩藏。

她紧了紧束发簪，拍拍身上的轻尘，混入了前来交易的人群之中。

朝廷早在多年之前就已明令禁止人口买卖。若不是自己自愿拿着身契与雇家定约，其余的人身交易，一律归为违法。一经发现，涉事之人少不了牢狱之灾。

而今夜的这场，虽美其名曰是一场“不太正规的家奴家丁买卖”，实则就是地下牙行的人**易，奴隶贩卖。

被贩卖的人口打哪儿来的，可想而知。

台上，一个充当司会的中年男子，捻着胡须正大声介绍：“这一个，身强力壮，虽年纪稍长，但干活定是不在话下，起价纹银十两！”

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子被推上台，他神情麻木，眼神呆滞。台下的买家们端详一番，有的摇头，有的点头，有的低声议论。最后，一位中年买家出价十二两将他买下。

买卖的活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秦娉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一轮、每一个被推上前的待售奴隶。

这些人或神情低迷，或满脸恐慌，境况凄惨不堪。大部分奴隶看起来都很疲惫，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对未知未来的恐惧。

她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但面上依旧保持冷静。她此次不是来救世同情这些人的，她需要一个能照应自己的随从，如果那人知晓点儿拳脚，能在当下这尴尬的时期保护她，那就更好了。

她的目光扫过台上出现的每一张面孔，心中暗自权衡。

两轮下来，她大致看明白了其中的门道。

待售的奴隶中，长得好看的，不论男女，若是被各家青楼买了去，下场怕是为娼为妓。没进青楼的，尽数被富足的人家买走，大约也是逃不掉沦为床笫之间玩物的命运。今后的处境，未必见得能比那些去了青楼的要好。

台上的奴隶一个接一个被推上前来，买卖的过程显得机械而冰冷。忽然，一阵骚动吸引了她的注意。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异族男子，再次被两个壮汉给推上前来。他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然而面容憔悴，眼神中带着几分萎靡。

主持人提高嗓音喊道：“这位异族奴隶，身强力壮，非常适合做重体力活，起价纹银十五两！”

然而，台下的一众买家们纷纷摇头，没有人愿意出价。

秦娉其实早就注意到他了。这人几轮下来，一次都没有被买主看上过。

看那男子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样，也不知道卖点除了“威猛魁梧”之外，是不是添加一项“听话”对他更为有利。

除了一条又脏又薄的亵裤，上身不着片缕。加上大约是先前挣扎反抗过，但遭到了**。他身上那些尚未愈合的皮肉伤，反倒将他的肌肉衬得更为有力发达。

这一点倒是让秦娉很难忽略。

“这人看着倒是壮实，可这精神头……恐怕是个病号。”一个买家皱着眉头，跟身旁的另一人窃窃私语道。

另一个买家附和，“是啊是啊，买回去恐怕也是个累赘。”

司会者见无人应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正要再度开口，秦娉已经走上前去。

秦娉等的就是这一刻。她看好那人，特别是那高大的身材和健硕的驱体。趁别人对他都吝于出价，她心中一动，目光坚定地开口：“我出二十两。”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喧闹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清晰。

话音一落，众人皆愕然。这价格虽不算高，但对一个看似身体抱病的奴隶而言，确实颇为慷慨。

卖家深知这种非法买卖活动，持续的时间越长，被发现查抄的概率越大。司会者眼睛一亮，见这最后剩下的奴隶有人出价，连忙应声成交：“好！二十两，二十两成交！”

简单的手续之后，那黑皮的异族男子被带到秦娉面前，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惊讶和疑惑。秦娉背着手，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沉默片刻，气虚无力的低声答：“伊……伊德尔。”

“伊伊德尔？”

那人摇了摇头，“伊德尔，我叫伊德尔。”

秦娉点点头，“伊德尔，从今以后……哦不对，是从此刻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她淡淡道，“希望你能好好照应我。”

伊德尔抬眼看了看她，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他并不敢相信自己能有好的运气，就此便脱离了那折磨人的地下黑牙行，但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在离开小院回客栈的路上，秦娉走在前面，伊德尔紧随其后。

只穿了一条破旧亵裤的他，身上满是受伤留下的斑驳血污和汗臭。秦娉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伊德尔那脏兮兮的模样，心里不禁暗自嘀咕：早知道刚刚应该找块布给他挡挡，裆/部的那一大包也太过于显眼了！有碍观瞻，有碍观瞻！！

好在天黑，没暴露她那有些羞红了的脸。

“你这身打扮实在不成样子，先去洗个澡。”秦娉命令道，“客栈里有澡堂，去收拾干净自己。”

伊德尔点头应承，默默地走向澡堂。他的身体虽强壮，但在人牙子那腌臢的老巢里受了多日的折磨，使他看起来非常憔悴。

热水冲在身上，他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心里感慨良多。他拿皂角用力搓洗着身体，将污垢一层层洗净，并换上了秦娉替他准备的那一身干净的衣服走出来时，那一种切实还活着的存在感和久违的轻松，让他深感怀念。

饥饿感强烈得让他步履虚浮，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他觉得自己真不争气，肚子竟然在这个时候叫起来。局促不安的他，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两旁的衣角。

坐在一旁的秦娉，听到伊德尔肚子的叫声，便起身开门唤来店小二，要了一碗牛肉面给他。

伊德尔坐在饭桌前，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那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他甚至顾不上道谢，便埋头吃了起来，狼吞虎咽地将面条送入口中。

吃着吃着，他的眼眶渐渐湿润，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已经多久没有吃过这样一顿饱饭了？他自己也记不清了。眼前的这一碗面，让他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温暖。

“我发誓，一定会好好报答公子您的恩情的。”伊德尔哽咽着说道，抬起头，看向秦娉的目光中满是坚定和感激。

秦娉扬了扬下巴，微微一笑：“好好吃吧，明天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伊德尔在摇曳的烛火间放下碗筷，看着这瘦弱的小公子，觉得这世间当下没有能比他更为良善的存在了。

只是不晓得公子会让他干些什么。不过没关系，不管公子让他干什么，明天，明天他一定卖力干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