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南淮市局却还是一片愁云惨雾。
被端到所有人面前的内情很简单,简单到烂俗,梁静姝在一年前的某次美术展上认识了声称是业余画家的宋启源,孤僻的性格使她很快和对方坠入情网,并在无数次的言语和精神暴力之中成了百依百顺的玩偶——证据确凿,审讯室内的宋启源却拒不承认,少年眨巴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神情是全然的天真与无辜。
“只是情侣间的一个小玩笑,姝姝如果觉得过分了,会主动向我提出来的。”
“可是她一次都没有提啊,怎么能怪我呢?”
夕阳在走廊的墙壁上留下玻璃窗形的暗影,走出审讯室的陈继夏到底没忍住,长叹了一口气。
“师兄,”杨欣抛过来一罐饮料,旋即走到陈继夏身边,“这小子可真是……死皮赖脸的。”
“谢谢,”陈继夏拉开拉环,往嘴里倒了一大口红褐色的碳酸饮料,“其实我一直有个不理解的地方——整整一年,即便家长那边不算给力,但老师、学校都有相应的应对措施,难道梁静姝就没想过向外界求助吗?”
“可能也是有点性格原因在吧,”杨欣看过走访记录,尽管与案情无关,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有点唏嘘,“她那个原生家庭:妈不是亲妈,还有自己的孩子;爹呢,又是南粤人,南粤的风气你也知道——一开始还真没把这个女儿放在眼里。”
嗯?陈继夏疑惑起来:“那为什么……”为什么梁向东在得知结果后十分不可置信,在市局接待室闹成那样,而且话里话外全都是自己和政府人员的交情,简直可以说不堪入目了。
“嘿,这才赶巧呢,”杨欣一副无语的表情,“他前天才知道自己身体有问题,即便现在做试管银耳也希望渺茫,恐怕就只有这一个亲女儿了。你是真没听到他的疯言疯语,什么‘半根香火也是香火’,呸呸呸。”
陈继夏:“……很难相信这个GDP排在全国前几的省份还有这种糟粕思想。”大蓟已经亡了四百年了!
“别提他了,简直晦气,”杨欣往走廊尽头看了一眼,“喏,这是宋启源的档案,刚调出来的。”
陈继夏接过文件袋,随手翻了翻。
他并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宋启源的档案很简短,霓云区人,父母双亡,初中辍学,靠着救济金和打零工过活,所谓“业余画家”,不过是编出来俘获小女生芳心的法宝。
“他没别的什么社会关系了吗?”
“有的,”杨欣低声说,“是他的老板,叫朱蔓,人我们已经联系上了,说是随时配合调查。”
陈继夏倏忽一顿:“老板?”
“对,老板,宋启源初中辍学后就在朱蔓名下的清吧当服务员,零零散散当了几年,说是有点感情——有什么问题吗,师兄?”
陈继夏收起牛皮纸袋:“我只是觉得朱蔓这个名字很耳熟,小杨,能把她的资料给我吗?”
杨欣的动作很快,片刻后,另一份档案摆在了陈继夏面前。
与靠着坑蒙拐骗精神控制未成年少女的宋启源相比,朱蔓的道行明显要高深得多——明面上,她经营着两家清吧与一家画廊,造诣高深,身家清白,从不涉足灰产;私下里,这位三十几岁仍风韵犹存的美人则颇有能量的与南淮的不少“成功人士”维持着暧昧关系,为此还被大闹起来的原配夫人告上过几回法庭。
一位出色的交际花……陈继夏在心里“啧”了一声,将档案袋还给杨欣:“不用找了,多半是出淤泥而全黑。”
杨欣好奇的问道:“你是说宋启源精神控制梁静姝,是出于朱蔓的授意?”
“不太可能,”陈继夏摇了摇头,“依照交际花的行事风格,朱蔓顶多会让宋启源哄得梁静姝死心塌地,再想方设法叫梁向东接受这么一个女婿,这才是利益最大化的办法。”
“也对,”杨欣摩挲着下巴,“所以这事估计也就两种可能:要么宋启源是个纯粹的精神变态,要么就是第三人想通过这种方式争财产——别的不说,单是梁向东那个家庭就问题很大,郭书婷再婚的时候,梁琛还未成年呢。”
“不排除这种可能,”陈继夏的目光陡然变得犀利,“朱蔓那边先放一放,我们好好查一查宋启源的住所。”
虽然在北安区有着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宋启源依旧住在霓云区父母留下的老房子里,早年单位宿舍楼的顶层,死气沉沉得如同一只巨大的鸽子笼。
杨欣用手扇了扇风:“他家不至于还住这吧?”
依着宋启源的工资,在工作地点附近找人合租也是足够的,何苦天天在这受罪?
陈继夏在客厅的某个角落站定,屋子里的采光并不好,他脚下的地砖已然开裂,旁边的老式沙发包着一件深绿色的植绒防尘罩,已经洗得有点褪色了。
“宋启源还挺爱干净的。”
“可不是嘛,不然梁静姝怎么会看上他,图他不洗脚?”杨欣推开卧室的门看了一眼,同样局促的铁架床,笨重的桌子,还有塞在床脚的老式五斗柜。她想了想,戴上手套,拉开了最上面的抽屉。
“哇!”
陈继夏避让不及,险些被一蹦三尺高的师妹一并带倒:“怎么回事?”
“额……唔……算了,师兄你自己看看吧。”警花支支吾吾半天,到底是让开半个身位,叫陈继夏把那一排小盒子尽收眼底。
“……”
陈继夏默默退后了几步:“现在的孩子,唉,起码安全意识挺强。”
“可也不至于进行到这步吧……天爷啊!”杨欣险些捋不直舌头,“都没成年啊!”
“等下,这些东西有好几盒都是拆开的,用量不少,”陈继夏戴着手套走上前去,挨个仔细查看了一番,“据我所知,梁静姝是住宿生,嘉大附中管理严格,她没道理能跑出去。”
杨欣:“那要是周末呢?”
“可能性很小,”陈继夏说,“梁家有保姆和监控,梁静姝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即使有办法能偷跑出去,也很容易被发现——而且别墅区周围,可是没有公交车和地铁的,打车过来更是价值不菲。”
霓云区作为南淮的老城区,这栋宿舍楼更是中心的中心,即使梁小姐真是被所谓“爱情”忽悠瘸了,也不见得能忍受偷偷私会漫长的路程与金钱花费。
杨欣不自觉的抽了口气:“照你这么一说,这小子还真是能量十足,不光吊着梁静姝,还和另外几个人勾勾搭搭……”
“或者说,他接触梁静姝的目的,从来就不是玩玩而已,”陈继夏将几只拆过封的小盒封进证物袋,随即翻找起另外几只抽屉,“比如说单纯的为了金钱,亦或者浪漫一点,为了解决心爱床伴的麻烦。”
杨欣被这“浪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到底没忘了跟上思路:“所以宋启源是被第三方……可从他是怎么和对方认识的——通过朱蔓?”
“不一定是朱蔓,也有可能是网络交友,”陈继夏收回手,“等会儿叫搜证科的同事来一趟,网警也跟上,我怀疑这里有宋启源和第三方的交易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