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 第1章 第 1 章

滨城九月的晚上，已有微许凉意。

晚修结束的音乐刚响，说笑声混着椅子划过地面的尖锐摩擦声就打破了教室的岑寂，动作快的同学已拎着书包冲出了教室。

夏珊却坐在座位上没动。

她眉眼清冷，沉思端坐的模样与周遭的嘈杂喧沸格格不入。

每天放学，夏珊都是最后一个走，她不喜欢被拥挤在人群中的感觉。

教室逐渐归于安静，夏珊盯着那道快解出的数学题，突然又没了思路。

她搁下笔，转头看向窗外。

楼前已亮灯，穿着白色校T的少年们鱼贯涌出，独属于青春热烈的笑声，迅速驱散掉夜晚渐起的凉意。

宽大校T难辨你我，夏珊却一眼在人群里寻到了秦时。

少年优越的身形清瘦挺拔，走在人群里格外扎眼。

夏珊心慌地眨了下眼，目光紧追着少年的脚步。

少年行走在暗光里，明皙的眉眼比四年前多了几分清冷忧郁，却带着股恣意生长的野劲。

他比四年前.....

忽地，一只手触上夏珊的肩头，打断了她的思绪，紧跟着一道傲慢女声压下来：“喂，秦时坐哪儿？”

夏珊转头，见面前站着一个漂亮女生，女生梳着高马尾，下巴微微扬起，白色校T融着女生似雪的肤色，像随时要高歌的白天鹅。

夏珊知道女生，她叫宁筱，是高二国际部的，滨城七中大名鼎鼎的美女学霸，也是名动滨城风月传媒的千金。

标准的白富美，出生在普通人穷其一生也无法抵达的罗马。

宁筱在学校里是风云人物，性子高傲任性却出手阔绰，是很多男生女生竞相讨好追捧的对象。

在滨城七中，能和宁筱成为朋友，就像明德楼宣传栏中的学生荣耀一般，是身份的象征。

此刻，可能是结交宁筱的绝好机会。

可惜夏珊对宁筱无感。

夏珊收了视线没说话，这位大小姐高高在上的模样，让她不怎么想回答。

夏珊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卷子收进书包，准备离开。

手臂忽地被抓住，宁筱语气比刚才更嚣张：“问你话呢，秦时的座位在哪儿？”

夏珊抬眼，漂亮的桃花眼微敛，语气很淡却极具震慑力:“放手！”

宁筱懵了一瞬，她嚣张跋扈惯了，平日里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都捧着她，在学校里还没人敢跟她甩脸色。

她没想到眼前这丫头胆子还挺大，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宁筱下巴扬得更高，手上力道跟着收紧，一字一顿地挑衅道：“回答...我的话，就，松，开。”

夏珊眸光沉了沉，迎上宁筱的目光，声音倔强：“抱歉，我不想回答。”

宁筱眉一扬，眸光一凛刚要再说话，走廊上就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紧跟着一个身材微胖的女生气喘吁吁出现在后门口，对着她喊道：“宁筱，你妈妈来接你了，正在楼下和老李说话。”

老李是宁筱的班主任。

宁筱闻言气势登时颓了下来，她松开夏珊，门口女孩喘了口气又催促她：“宁筱，你快点，你妈妈刚刚还问我你怎么还不下去。”

“马上下去，”宁筱转身就走，刚走两步又折回来将怀里抱着的书往夏珊桌上一放，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口气却是命令的：“那个，你帮我把这本书放在秦时桌堂，明天中午我请你去食堂五楼吃自助餐。”

宁筱说完也不等夏珊答应就快速跑出了教室。

夏珊揉了下被抓红的手臂，又扫了眼桌上的书，并不想帮忙。

她拎起书包正准备离开，书包底部却不小心擦到了那本书，书页哗啦啦翻开掉到了前桌的椅子下面。

夏珊微怔，走过去俯身捡起了书。

她将散开的书页抚平合上，最终还是走到后门靠墙的座位，把书放进了桌堂。

“是什么？”

一道男声忽地在耳旁炸响。

夏珊吓了一跳，匆忙缩手起身，视线正撞进秦时明亮灼人的眼底。

秦时回来了。

夏珊惊讶地看着秦时，紧张得一时忘了回答。

秦时从桌堂里拿出那本书，扫了眼封面上《高考蝶变》几个字，又抬眼看向夏珊，很轻地笑了声：“怎么？是想帮我逆袭？”

夏珊脑袋“嗡”的一声，秦时眼底氲着的笑意像暗夜闪电荡开的光，在她的脑海里落下一片白。

干净、凌厉又透着狂野不羁。

夏珊刚要解释，秦时却快速将书收进了书包，说：“来人了，我先下去，你等一下再走。”

夏珊这才听见走廊上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瞬时明白了秦时的意思。

每天晚修结束，教务处主任老齐都会查班。

秦时离开后，夏珊还站在原地凌乱。

秦时和四年前相比容貌变化不大，只是皮肤更白，个子也长高了很多。

夏珊想，秦时大概不记得她了。

她正胡乱想时，好友苏漫出现在她面前。

“夏珊你怎么回事？我在楼下等你半天了，你不下去站这儿发什么呆？”

夏珊回过神，心说原来不是老齐。

她看着苏漫说:“我...正要下去。”

苏漫并不在意，笑着挽住她手臂，朝前面扬了扬下巴：“刚出去那个不是我们七中新晋校草秦时吗？他怎么也才走，咦？夏珊，你俩怎么都最后，咳咳，你们该不是有情况.....”

“别乱说，他回来拿东西。”夏珊压下狂乱的心跳，面色无澜地打断苏漫的话。

“哼，我才不信，那你刚才发什么呆？”苏漫没那么好糊弄，眯眼盯着夏珊的眼睛，“快说实话，连我都瞒着，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夏珊心虚地别开视线，正看见老齐从楼下上来，在苏漫继续胡说八道之前，她沉着脸拖着苏漫快速从另一侧楼梯下了楼。

出了教学楼，夏珊平静地说：“没瞒你。”

苏漫没继续追究，自顾自地道:“秦时可真帅啊！他这一来，直接掩盖了陈放和陆寻的光芒，但我听说他成绩不怎么样。”

夏珊没说话，她也有所耳闻。

秦时刚从京城转过来，今天才第三天。

听说秦时高一期末的成绩只有560分，这成绩在他们滨城七中，绝对是吊车尾。

看来秦时和她一样，学渣一枚。

但滨城七中是省重点，几十年来一本率都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在滨城，七中孩子一直是耀眼的存在，是大多数家长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而且滨城七中一直流传这样一句话：“若是你不好好努力，就只能去隔壁滨大理工了。”

要知道滨大理工也是全国排名比较靠前的985高校了。

如果秦时成绩真的特别差，怕是不可能转到她们学校。

但据说，她们学校正在建的实验楼，是秦时的外祖父捐的。

若是这样，就另当别论了。

两人出了校园，走进学校对面的人民公园。

这个时间，公园里遛弯的人很多。

她们每天上下学，都从公园里穿过。

苏漫拉着夏珊接着八卦：“我跟你说，我们班女生都要疯了，下课的时间都在议论秦时。自打秦时来了之后，那些本来喜欢陈放和陆寻的花痴女都移情别恋了。这几天，好多人给秦时递情书，但秦时都拒绝了，一封都没收。”

提到陈放，夏珊脚步微滞。

苏漫没察觉到她的异样，继续叭叭：“我还听说秦时脾气不太好，不喜欢和女生接触，对了，你们是一个班，你知道秦时转学的原因吗？”

“不知道。”

夏珊心想，怪不得秦时来的这几天，从没见过他和班级女生讲话。

“我听说是因为秦时爸爸有外遇，他爸爸在外面还有一个儿子，只比秦时小一岁。因为这事，他妈妈和她爸爸闹了很多年，现在终于决定离婚了。秦时爸爸想让秦时出国读书，毕业后留在美国，接管那边的业务。但秦时妈妈不想让儿子去美国，才把他转来了滨城。”

夏珊沉默，秦时爸妈闹离婚的事情她也有耳闻，但没想到是因为秦时爸爸有外遇。

更没想到秦时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猜秦时不喜欢女生的原因，估计和他爸爸外遇有关。”

“别乱说......这是别人的家事。”夏珊阻止道。

“你那么激动干嘛？”苏漫诧异看她，拉着她手臂，“我知道，我苏漫可是很有道德感的，我只和你八卦而已。”

夏珊不自在地敛了目，意识到刚刚的语气有点冲，苏漫性子大大咧咧，喜欢吃瓜八卦，在她面前说话口无遮拦惯了，但并没有坏心眼。

.....

从公园北门出来，夏珊和苏漫分开。

夏珊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看向街道对面。

街道对面六座耸入云天的CBD一字排开，楼身不断变幻的霓虹炫丽晃眼，彰显着它地标式的身份。

在它们身后，是繁华的商业街连着花园洋房和别墅区。

夏珊穿过马路，在霓虹的光中站了几秒。

她听说秦时住在他外祖父家，他外祖父就住在后面的别墅区。

还有这楼盘也是秦时的外祖父开发的。

夏珊穿过繁华的商业街，走到尽头时，对面是一条八十年代的酒吧街，与商业街成T字型隔街相对。

酒吧街前几年重新修缮过，但依然和繁华的商业街格格不入。

可谓一方天上，一处人间。

穿过酒吧街的深巷，深巷后面纵横着大片八十年代的老楼。

这个八十年代的老街区凭借便利的交通、紧邻繁华的商业街还有滨城老牌学区的加持，成了外地打工者聚集的天堂。

夏珊穿过深巷，看着前面直行就能快速到家的路，还是选择了绕路。

这条路能更快到家，却也是她噩梦起始的源头。

所以她宁愿绕路回家，也不会走这条路。

夏珊在巷里左拐又右拐，走上了老街区的闹市。

老街区的街道两侧植满了高大的梧桐，临街的门市滚动的霓虹虽然不及商业街的绚烂，却弥散着慢悠悠的烟火气。

成排的烧烤店外面坐满了人，烧烤的香气混着啤酒的味道，却难掩远处垃圾桶散出的难闻气味。

夏珊最不喜欢在这个季节，走这条街道。

烟火气里掺着太多腐烂的味道，在人们的心里，也在她的心里。

这么多年，这种味道在她心底不断地生根萌芽，发霉腐烂，又不断地撅出心头，然后在重新发霉腐烂,恶性循环......

夏珊的出现，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桌前喝酒划拳的声音也弱了下来，人们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

目光里有打量、有探究，还有着酒后脸上漾起的恶劣，混着发霉发热的空气将她蒸煮起来。

小声的议论如往常一样响起来。

“夏欣辰那个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和夏欣辰真是像极了。”

“可不是，尤其是那双眼。”

“真是可惜，要是没有那档子事......”

夏珊目不斜视，这些年，她早习惯了这样的议论。

她加快脚步，快速将人们的议论声甩在身后。

穿过闹市街，夏珊右拐过一排楼，远远看见站在楼门口的陈放。

陈放还背着书包，显然是没回家，特意在这里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