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先领你们见见我们的新皇。”
“有劳云大将军带路。”又雪好不容易从氛围古怪的两人中抢到一丝存在感。
“你认识我?”云辰直指自己鼻头问,都多少年没出来露过面了,更没有自报家门的习惯,再说我现在这幅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同当年那可是判若两人,这竟然还能认得出来!
“当然,云将军骁勇善战声名远扬,魔界境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悲一片肝胆赤诚错付,终是落得那般下场,此次还望将军擦亮双眼,觅得良主。”又雪真真如此期望着。
“这位大人该如何称呼?”
“又雪,再见瑞雪之意。”
“那就借又雪大人吉言。”
两人一唱一和正准备通过城门守卫,忽然,云辰像是想起什么般特意大声提醒道:“现在特殊时期,进进出出手续麻烦至极,无召无令硬闯者,牢狱伺候。”
他一边喊一边悄咪咪往欤身后探,可惜任凭云辰再如何明里暗里表示,那处依旧空无一人,人是没有的,反而唤起冷风,冻得他一激灵,于是便气愤地裹紧外衣,不再发一言。
一直这么站在城门口僵持不下也不是个办法,又雪暗戳戳示意欤,这一行本意求和,尽可能少生事端,还是把那两个跟屁虫叫出来,多两人不多,少两人不少,反倒是之后在人族牢狱里见到他们会比较麻烦。
思索片刻,欤觉着又雪的话颇有道理,若有十成,她占理八成,还有两成肯定得问过两位当事人,“城门铁门,二选一。”
“城门!肯定选城门,我最喜欢城门了。”树一脸贱兮兮从马车后冒出来,兴冲冲怼到欤跟前报上自己的选项。
身后还跟着满脸无奈的南木栖,这不亚于自爆的行为,让南木栖顿感一阵疲倦袭来——他教的追踪术怕是全教到狗肚子里去了,但转念一想,便开始了自我安慰,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起码不用再躲躲藏藏。
自我肯定的南木栖瞅一眼四周毫无波澜的三人,以及疯狂给自己偷偷摸摸行为找补的傻徒弟,强忍住叹气的冲动自觉上前帮树找好借口。
“我们来报喜,农种出芽了。”
“预计出芽就这几天,但确确实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又雪笑嘻嘻继续挑刺,“既然已告知到位,那你们可以回去了,这代步工具……”
“诶诶!”树急忙打断,接着不好意思地揉揉后脑勺,如同蚊蚋之声,“就……就是想……凑个,热闹,瞧一瞧……”
“哦,原来如此。”云辰频频点头,揶揄的目光看得树一阵脸红心跳,却精准无误在树暴跳如雷前收回视线。
“来者皆是客。”
经历一番波折,几人总算有意愿进城去,看着城门口同守卫絮絮叨叨的云辰,他们理所应当选择候在一边,当然,他们亦可自行前去,但毕竟没人会想让异族贵客在汴京城里迷路,这不符合人族的待客之道。
没一会,云辰领着个守卫跟他们抱歉,“这是我以前的副官,我的巡逻任务还没有结束,先由他带你们进去。”
“各位大人请。”
一个标准到不容出错的拜礼呈现在众人面前,待副官直起身板,那略微模糊的面庞突然清晰起来,欤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当初给李公公放行的守卫,怪不得觉着此人似曾相识。
副官领着他们穿梭在汴京城的大街小巷,人依旧是那么多,从某个路口经过,欤悄无声息一瞥,只一眼方能窥见当初容貌,大大小小各种建筑直到现在也没有变动。
不同于以往,每每严寒酷暑,人们脸上总是愁云密布,愁吃忧穿思住,而此刻,面临即将到来的深冬,百姓做足了准备,脸上满是笑容,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无孔不入的把喜气洋洋铺满整个汴京。
欤一行人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但很快便发现异样,他们所到之处皆是一阵唏嘘,其中不乏一些小孩的怒瞪及老人的窃窃私语,可笑的是,只要一靠近,这些异样自动销声匿迹,三三两两靠在一起说话的人也会不自觉回避。
这些嘀嘀咕咕的人自以为自己声音小到只有彼此能听见,以至忘乎所以,殊不知只有彼此听不见,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某人的厚脸皮,树极其自然地插入对话,顺畅地开口问,“你们在聊什么?”
本以为这些人是在对他们的身份抱有恶意,但根据树带回来的消息,恶意的箭头大多数指向了另一个人——云辰的副官。
绝佳的听力及敏锐力使得欤比其他人更快一步掌握事情的真相,自从踏进汴京城,那似有若无的懦夫和逃兵就一直紧紧环绕在他耳旁,而这讨论风暴的核心人物,在愈演愈烈的舆情中依旧面不改色笔直向前。
“我是个逃兵,毋庸置疑。”或许是察觉到身旁几股异常热烈的视线,副官不得已陈述事实。
“不像。”欤说。
“是啊,你身为云辰的副官,怎么可能当逃兵!”树一口咬定。
其余两人默不作声悄悄打量,最终从云辰的名声中肯定了他亲自挑选的副官,其实,又雪在很久以前听过一些有关这个副官的事——云将军的左膀右臂,是个聪明人,是一同从最底层爬上来的兄弟……
只不过冲锋陷阵方面,远没有云辰亮眼,以至于又雪想了老半天,还是没能想起这位副官姓甚名谁。
“将军不近女色、不喜财宝、更无心升官进爵,就爱好喝点小酒,耍耍刀剑,为人执拗过了头。”副官说,“无形中得罪了很多人,当他的副官……我怕自己不是死在某个战场,所以回阳盘……我当了逃兵。”
回阳盘可是个令所有人记忆尤深的地方——英勇无畏的将军带领三千将士抵御外敌终壮烈牺牲,此消息传回,全城悲痛欲绝,吊唁三日。
三日后,全军唯一一个幸存者回来了,他因此得到面见圣上的机会,满朝文武无一例外都是在询问他是如何活下来的,他坦然挺胸直面圣上,四个大字脱口而出震撼在场文武百官。
“当了逃兵。”
七嘴八舌的议论充斥在朝堂之上,处死、流放、当斩……最终高高在上的皇帝敲板钉钉,看在云辰的情分,你这个副官就在天子眼下,众将士灵前守一辈子城门,以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
副官欣然接受,倒不如说,因为他的存在,皇帝的形象仁慈许多,百姓积攒的怒火也有了可发泄的对象,他们对云辰有多敬仰,对云辰副官和魔族就有多憎恶。
从那之后,认识副官的人无一例外觉得他变了。
他想尽办法接近皇帝身边的能人,变得趋炎附势,同僚都以为他不甘只当一个守城门的杂兵,想往上爬,毕竟能当上云大将军唯一的副官,肯定有点本事,副官想上进的心,他们不否认,但副官做出来的事的确让人唏嘘。
文臣有文臣的风骨,武将有武将的尊严,副官所作所为实在称不上武将,也让恪守礼义廉耻的文臣瞧不起,直到皇帝暴毙,云辰带着新皇回到人界。
百姓眼中的大英雄死而复生,还带来了他们新的希望,那些被喊打喊杀的前朝余孽也同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站队,首当其冲的就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侍奉过三朝皇帝的老人——李公公。
说曹操,曹操到,那头即将侍奉过四朝皇帝的李公公匆匆而来。
“有劳席大人。”李公公朝副官行了个标准见面礼,无意间扫过欤的面庞,眼眸不由自主收缩,随即面色如常招呼众人,“各位大人里面请,陛下稍后便到。”
立于原地注视着一行人远去,副官松了一口气,关于大大小小的诋毁——当面的或者背后的,也听了这么些年早习惯了。
然而这口气松到一半卡住了,原因是,云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站到他身侧,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看,这口气好不容易咽下,副官朝身旁人埋怨,“您能不能不要和以前一样,老是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身边,很吓人。”
“席玉,陛下登基当天会下旨澄清的,功臣也算你一个,那时分明是我——”
“不要忽视我的话啊。”席玉叹气,“而且这是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在危急关头离开战场,更离开那些与之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尽管是您的命令,但在我眼里,这和背叛你们当了逃兵没有两样。”
眼瞧云辰还要反驳,席玉熟练安抚,“自从将军重新回到人界,这些闲言碎语少了很多……还记得军中那对和我们关系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吗?”
“记得,哥哥有个这么高的女儿,他弟弟的妻子也大着肚子,那小子天天念叨大胖小子。”云辰边笑边用手比划,笑到最后眼泪止不住流,“……村子,你去过了吧?”
“去过了,一个活的都没了…来不及躲避瘴气的就这么躺在路上,躲过瘴气的……活生生饿死在洞里。”席玉声音哽咽,“和战场上的战友相比,和他们的至亲相比,我所遭受的甚至不痛不痒,所以,为什么?为什么要和那些凶手和平相处?”
“为了那样的惨状不再发生,为了后辈能挺起腰板,这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需要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
“……光我们,有用吗?”
“不光我们。”云辰朝欤他们消失的地方示意,“而且你不是一早就决定好了,所以才会以‘逃兵’的身份回来。”
席玉老脸一红,支支吾吾半天,“没、没你说的那么伟大,我回来……只是想给你们报仇。”
“哈哈哈都一样,你还是和以前一个囧样,从来没变过。”
“还说我,活着都不知道回来见见。”席玉用一种幽怨的眼神望向云辰。
“这不是最近才还完救命之恩。”云辰打着哈哈。
“不管怎么样。”席玉说,“还能再见到将军您,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