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及利亚独立国。
泥泞湿地的尽头出现了一辆缓速驶来的黑铁敞篷吉普,隔了两米的距离,在湿地拐角另一辆吉普衔接而来。
很快,又出现了一辆。
三分钟后,整整五辆吉普出现在路口,鱼贯而入。
抱了重型步枪的、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在车轮滚上泥地的同时一齐站起,警惕地环视着路旁纷纷停下了动作的非裔军人。
只有第二辆车上的人数略有不同。
吉普车副驾上坐了个白发男人,但说是白发又不确切,在刺目的烈阳下揉了碎金的光。男人戴着副深色墨镜,下颌锋利的线条朝下延伸,在某处分岔汇入下巴与脖颈,唇角捻着笑意,看不出年龄,也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为首的吉普在阵营最前方的军用营帐前刹了车。
当即有穿了迷彩衣的非裔捧抢围聚过来,虎视眈眈地警惕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及利亚独立国此刻正在与毗邻的某个非洲部落进行武装冲突。
南非地区盛产钻石矿,该部落又地处金刚石矿产丰饶之地,及利亚独立国新上任的年轻总统野心不小,想要借机顺势吞并垂涎已久的“肥肉”,但武装力量到底比不过大国的正规军队,及利亚独立国的总统砸重金从暗线上订购了一批黑市军火。
今天是对方来送货的日子。
第二辆吉普副驾上的男人在车身停稳后,微偏了下头,卷了袖口露出半截隆起肌肉的小臂稍抬了下,五辆车上的雇佣兵便散出目光,凝聚在他搭出车窗的手,在隐秘的指令中从车上一跃而下。
泥路两侧警觉的武装兵们一个机灵,端起手里的机枪。
沉而暗哑的声音随着烈阳吸走空气里的水分,顺延着皮肤干涩的纹路,抵达耳膜:“放轻松。”
雇佣兵们利落地从五辆吉普后座搬起半身长的黑色木箱,摇晃的颠簸中响起铁器碰撞的脆响。
其中一个看起来衣服要稍不相同的雇佣兵走到第二辆车的副驾门前,帮他拉开车门,点了下头,叫道:“Caesar.”
被称作Caesar的男人迈了条长腿下来,穿了半长军靴的脚踩在刚泼了水来降温的泥地,稍一侧身,整个人便下了车。
他坐在车上的时候只能看出来高,但看不出竟然这么高。
在人均挺拔的非裔武装兵中都略胜一筹。
Caesar下了车,却并不急着进帐篷,随意从口袋里捏出一支卷烟,立刻有人帮他点燃。他和一般人手指夹烟贴上唇的距离不大相同,绝大多数人的指腹离唇还是有一定间隙的。
但Caesar虚夹了烟蒂的指腹若即若离地贴上棱角丰润的唇前,衔在齿间,唆了唆两腮。
墨镜后狭长的眸子眯了下,顺着吐出的那股白雾才有了动静,朝垂了帘幕的军营走去。
在进门前,他脚步缓了一下,像条盘踞在猎物前,陡然静止的沉蟒。
Caesar又吸了口烟,拇指捏了食指,漫不经心地取走还未燃尽的烟,在空中蓦地张开手指,明灭着的烟头疾速坠落,恰如其分地落入泥坑里盈着的一洼浑水,发出滋啦——一声细响。
武装军撩开营帘,他稍一躬身,走了进去。
及利亚独立国的总统在里面恭候多时,站在一张木桌前,上面摆了三个铁皮手提箱。
见他进来,当即咧嘴露齿笑出声,敞开双臂迎上去:“Caesar!你竟然亲自来了,我的好朋友,好久不见。”
Caesar弯腰和他拥抱了一下,指腹把墨镜推到头上,眼角夹起细纹,笑着在他背上拍了拍:“是很久不见。”
总统了然笑道,“快来看看吧,我为你准备的东西。”
他回身走到木桌前,按开三个手提箱的搭扣,箱盖弹起,敞出里面满满三箱的绿钞。
Caesar动了步子,朝桌子靠近,投下目光在箱子里扫了一眼,身后的雇佣兵们整齐地把手里的木箱放下,用撬棍撬走封死的钉子,开盖露出几箱黑黢黢的枪、榴弹、地雷。
但Caesar此行的目的并非在此。
他侧身环过身,懒懒依靠在木桌边沿,烟叶侵蚀的嗓音沙哑又低沉,问:“听说你昨晚抓了个人?”
及利亚独立国的总统大笑起来,露出肤色衬托下异常洁白的牙齿,并没有问他从何处听来,显然是一早就等他问起:“对,从孟利亚的边境抓了一个小商人,他正打算卖货给对方。”
总统朝不远处守着的兵颔首,示意对方带人和证据过来,微微俯身,手指在冰冷的枪管上抚过,没有回头:“我把他的货缴了,你猜猜怎么样?我的朋友。”
他笑着侧了目光,压低了气音对Caesar说:“和你的武器一模一样。”
Caesar面不改色,笑起来:“你应该知道,我们前不久丢了一批运来的货,负责那批货的人逃走了,我此行来就是抓人的。你帮了我个大忙。”
“唔!”
有被堵了嘴的叫声与挣扎声一起靠近了,他们几乎是同时朝声音大起地方向看过去。
一个漂亮苍白的混血男人被五花大绑着拎过来,被打地脸颊几块乌青发黑的痕迹,裸露在衣料外的手臂也有伤痕。
他看到Caesar明显更加激动,嘴里被绑了东西,伸长脖颈呜呜地喊着,像只濒死的白鹅。
“是他吗?”及利亚独立国的总统笑着问。
Caesar居高临下地朝被绑来的人扫了一眼,眼尾不翘地笑起来:“是他。”
及利亚独立国的总统并没有拔枪,而是从腰间抽出一把军刀,一边说着:“我相信你,我的朋友,让我来帮你除掉这个叛徒。”一边朝跪在地上,肿了一只眼睛的年轻男人靠近。
年轻的叛徒挣扎地更加剧烈,前后摇摆着身躯,摇摇欲坠地竭力看向Caesar的方向,求救意图明显。
在锋利的刀刃贴上纤细的脖颈,渗出血痕的时候,Caesar缓声开口:“但他和我还有一层关系。”
及利亚独立国总统的动作停了下,似乎是没有料到他会承认,反倒有些意外地转了脸颊看向身后动作不变,仍旧靠在桌前的Caesar。
Caesar轻点了下下巴,一旁的雇佣兵即刻走过去,用军刀给男人割开绳子,没有人拦他。
男人被绑了整整一夜,又挨了打,四肢血流不顺,手臂麻木地垂落在地面,用力撑了身体,狼狈地朝Caesar的方向攀爬过去:“da——”
Caesar一脚把他靠来的动作踢开,目光不瞬地对上总统的视线,话却是朝着地上的男人去的:“你来告诉这位先生,我们是什么关系。”
*
这次的交易金额其实并没有大到Caesar亲自压货,如果不是昨夜得到自己不争气的蠢儿子被扣下的消息,他这会儿应该还躺在自己king size的床上,伴随着家里三头白狼的嘤叫刚刚睁开眼。
这次Caesar卖了两头货,但来沟通的是自己两个不同的手下。
被Siren打晕绑在飞机里的倒霉蛋在惊醒后立刻打电话联系了boss,汇报的时候上下两排牙因为颤抖而磕绊起来。
他们都知道Caesar有多疼爱自己的两个儿子,对大儿子Elie是一种严父的疼爱,对于小儿子则要更加宠溺,像是对待自己心爱的宠物,严厉与要求要少了许多。
或许正是太过宠溺,才让Siren胆子大到在飞机上把他敲晕。
Caesar这一年逐渐放权给Elie,Siren看在眼里不敢开口去要,即便要了Caesar也不会同意。Siren知道daddy认为自己没有能力,但他被宠得骄纵又眼高手低,完全抹去了兄长与自己本质的区别。
Caesar知道消息的时候正准备入睡,接了电话后只冷笑了一声,连夜做了飞机赶来南非。
Elie被留在家里做好各方的沟通工作,他也完全没想到早晨还说自己要去机场接车的弟弟竟然私自去了南非。
他和父亲对于Siren这只“吉祥物”的定位出现了偏差,Siren的名字在此时被放大。
塞壬,美丽又具有迷惑性。
Caesar的私人飞机刚刚落地雨林一片稍空旷的地带,就得到了消息,Siren连带着那批货被及利亚独立国的人在边境线上扣下。
Caesar不怒反笑,觉得Siren这个名字里的迷惑性并非是诱惑一类的意思,反而是把他的蠢笨伪装起来,一副聪明又美丽的样子。
此时看着地上脆弱又呆愣,因为想要和兄长争夺所谓“父爱”与关注的小儿子,Caesar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也没有把他当成过儿子,他对Siren的感情之中,亲情的含量并不是很多,更多的是一种对宠物的放纵和宠溺。
如果现在被绑架的是Elie,或许他根本不会连夜飞到南非来,而是心平气和地等着对方送来的赎金。
毕竟宠物的跋扈九成和主人的态度有关。
十有**都是宠出来的。
这么想着,Caesar好像就没有那么生气了,笑眯眯地把目光投向地上的Siren,等待着他的回答会给自己一个惊喜。
Siren笨,但是又不傻,现在在对方的地盘上,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如果此时及利亚独立国的人知道他与Caesar的父子关系,Caesar卖货卖两头的消息被人一揣摩便暴露的一清二楚,很可能也会被扣下来。
他竭力吞咽了口唾沫,从昨晚被抓到现在,Siren滴水未进,还被人绑着揍了一通,刚才又被Caesar一脚踹到地上,半天爬着起不来身。
听到Caesar质问的语气投下来,细瘦的身躯颤抖了两下,重新艰难地抬头,手掌撑在细石子遍布的地面,缓慢地朝他爬去。
视线中出现Caesar的长靴时,身躯颤抖了一下,白嫩的手顺着Caesar结实的小腿攀上去,露出勉强又谄媚的笑容,娇声叫他“daddy”。
虽然Caesar知道他这声“daddy”是什么意思,Siren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及利亚的总统却不知道,他顺着Siren的语气,以及讨好的神态,品出了一丝截然不同的味道,恍然大悟了。
立冬吃饺子
临近年底,公司忙起来,闻炀下班时间从六点变到七点,又不断延伸。
晚上八点,闻炀还没到家。
立冬这天气温骤降,还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雨水打在温室的六面大玻璃上。
闻悸黏在季涵身后,迈着肉乎乎的小短腿儿,肉藕似的跑起来,像只啄人的小鸡,咯咯笑着:“dede!dede!饺饺包包!”
季涵圆扑扑的脸颊上被面粉抹了个大花脸,手里捏着一个金元宝形状的“爱心手工水饺”,跑在妹妹前面,笑着说:“不要给Echo,这是给daddy吃的饺子!”
季苍兰站在旁边的木桌前一脸严肃地盯着……手里的饺子,饺子是皮包馅儿,他的是子饺,馅儿□□,捏左边右边漏出来,捏右边左边漏出来。
一家三口,最会包饺子的竟然是季涵,小巧又圆润,白嫩嫩的薄皮里透出粉红色的肉芯。
季苍兰捞了一个饺子出来,对着儿子包的饺子在研究,就听到“啪叽”一声,他急忙回头去看。
闻悸追的开心,左脚踩了右脚,自己绊了一跤,一头扎进落在地上的面粉里。
季苍兰两只手都是面粉,还没来得及抱她,就看到女儿自己吭哧吭哧爬起来,撅着小嘴巴,指着地上说:“叭叭,我的眼睛、我的嘴巴……”
话都没说完,闻悸忍无可忍地一仰头,嚎出声来,委屈又可怜地哭着:“我的眼睛没有了,我的嘴巴没有了!呜哇——”
季涵被她哭傻了,躲着妹妹的动作停下来,呆若木鸡地看着闻悸站在原地哭得惊天动地,脸颊肉因为用力哭泣而红鼓鼓地,肉胳膊朝前一伸,不管不顾地朝季苍兰的方向张开。
完全是一个求抱抱,求安慰的动作。
季苍兰和季涵不约而同地朝地上去看,面粉堆里印出一张清晰的五官。
季涵清脆地笑出来,指着闻悸说:“妹妹是个大笨蛋!哈哈哈!”
季苍兰想笑不敢笑,走过去弯腰把这个小肉球从地上抱起来,觉得她哭得好不可怜,金豆豆一股一股地调出来,小鼻尖哭得一抽一抽地,嫩嘴巴撇成波浪。
“你的嘴巴哪里去了?”季苍兰帮她抹了抹眼泪,颠了颠怀里肉球一样软乎乎的女儿。
闻悸哭得好伤心,不想和他讲话,趴在季苍兰肩膀上独自疗伤。
“怎么哭了?”闻炀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口。
屋里的三双眼睛齐齐看过去。
季涵的圆眼睛亮起来,叫他:“daddy!”
闻炀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讲他好乖。
闻悸哭得泪眼朦胧,从季苍兰怀里撑出来,一脸“快点来抱我”的表情。
闻炀迈了步子靠过来,先是把季涵抱起来扔了两下,逗得儿子咯咯笑起来,而后把闻悸从季苍兰怀里接过去,问她:“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闻悸呜呜咽咽地哭倒在爸爸怀里,抽泣着,很委屈的样子阐述完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全都跑到面粉里去。
闻炀好笑地捏住她的鸭子嘴,问:“那这是谁的小嘴巴?”
闻悸的cpu烧掉了,呆呆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自己就想明白了,一吸鼻涕,吹出个透明鼻涕泡,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去找哥哥。
闻炀弯腰把女儿放下去,来到最后一个人身边。
季苍兰站在锅子前捞饺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叮嘱道:“不要吓我,很危险的。”
“不吓你,”闻炀低低笑了一声,站在他身后,咬字格外清晰,一字一句的:“我现在要抱你了。”
说完,一双结实的手臂就环上季苍兰的腰肢。
季苍兰被他的厚颜无耻搞得很是无语。
接着闻炀又说:“我要亲一下你的脸。”
他侧过脸在季苍兰脸颊上吻了一下。
闻炀的手臂往上来了一点,贴在季苍兰心口的位置,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声,顿了顿,才说:“我要亲你的嘴。”
“唔——”他正转过头,嘴上就被按了个热乎乎、的东西。
闻炀习惯性张开嘴一咬,季苍兰笑着把那颗饺子塞给他:“立冬吃饺子,好不好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