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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祷月亮 第27章 第 27 章

作者:宇宙真美啊我操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12-25 05:33:54 来源:文学城

闻炀在季涵脸蛋上揉了揉,应了一声,夸他好乖。

季涵短短地陷进自己的专属座位里,不敢多说一句,怕他高兴起来直接带着自己去打手枪玩。

季苍兰目光从后视镜撇过去,回头笑着问他:“呱呱今天在学校开不开心啊?”

季涵腼腆地在闻炀的视线里幅度很小地点点头,扭动了圆滚滚的身子,从旁边的小书包里拿了个纸包着的东西出来。

季苍兰问他是什么,呱呱捧着纸包,宛若明珠,小心翼翼地用小手指一层层揭开,跟他们说:“是梦梦送给我吃的曲奇饼干,我想拿给爸爸吃!”

闻炀看到纸里包着碎成几块,有的还被碾成粉的饼干微微蹙了下眉,就听到季苍兰在前面很开心的语气:“谢谢呱呱,你有没有谢谢梦梦分享给你好吃的饼干?”

季涵被夸奖之后抿住粉嫩嫩的小嘴,不好意思地跟他说:“不用谢爸爸,我谢谢梦梦了。”

“好棒,”季苍兰夸奖他,“那我们下次也送给梦梦你喜欢的饼干好不好?”

闻炀在旁边面露难色地看着那一堆饼干“废墟”,但看到季苍兰面不改色地吃了半块儿,季涵眨着bulingbuling的大眼睛,把饼干递到他面前,还是吃了进去。

季涵看到他吃了饼干,脸颊肉动了动,期待地问:“爸爸好吃吗?”

闻炀前32年,哪怕在监狱里都没吃过这么碎还参杂了纸屑的饼干,听到他问,努力看起来亲切地笑了笑:“好吃,谢谢你。”

“不客气。”

季涵仰起笑脸,骄傲像插了白翅膀,忽闪忽闪,飘了出来,得意的微表情和闻炀方才的样子如出一辙。

闻炀重新坐回副驾上,想到刚才后视镜里的口型,单手要来拦住季苍兰的肩膀,被无情地喝住:“安全带。”

他撇撇嘴,但笑意压不住嘴角,还是翘在两边。

“你爸爸在哪个饭店?”季苍兰边点开手机导航,问他。

闻炀打开信息给他扫了一眼,收回手机的时候,还是说:“如果不想去就不去了。”

他说:“没事的,我把你娶回家,总要去见岳父的。”

闻炀听到他这么说,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侧看着他的方向,心里算盘拨得噼里啪啦乱响,一挑眉,提醒他:“上次你输了。”

“这么想听?”季苍兰笑了一声,打了一把方向盘,回正方向的时候刚踩了油门车就猛地一颠:“老go——我!”

他本来要叫出来的称呼被差点脱口而出的一句“我操”堵了回去,脚下急忙刹住,诧异的语气,音调往上飘走:“你改过了?”

“没有,”闻炀没听到那个词,颇遗憾地舔了下唇,手指在模式轮上转了一下,说:“忘记换了,刚才launch control开成了最大。”

季苍兰扫了眼方向盘上的车标,觉得他简直就是由奢入俭难,又想到还没跟他说过想搬回自己原先的房子,顿时倍感头疼。

车子起速太猛,刹车弹地极硬,就差一点怼上前面一辆车的屁股。

闻炀在急刹中没什么反应,面色自然,但两个人不约而同回去看了眼季涵。

季涵水汪汪的眼珠在眼睛里打转,蹙着小巧的鼻头,脸色被吓得很白,坚强地没有掉眼泪。

“怎么这么不经吓?”闻炀逗了逗他,简单评价。

季苍兰觉得自己跟他的育儿观简直是天差地别,一个太关心,一个太随意,瞪了闻炀一眼,说:“你到后面去陪着他。”

闻炀本来还想跟他牵手,听到季苍兰这么说就有点不高兴,但好歹是他儿子,还是笑眯眯地坐到了后面。

季涵一开始还有点怕闻炀,但后面就适应了,奶声奶气地跟闻炀前言不搭后语,天南海北地聊起来。

在互相介绍彼此名字的时候,忽然扯到了隋炀帝。

季涵年纪轻轻,说:“故事里说他是个大坏蛋。”

闻炀笑了一声,问:“怎么坏了?”

季涵说不出来,包子脸圆鼓鼓地皱起来:“很坏很坏!”

不过他马上松了脸颊,指着季苍兰很兴奋地说:“但是爸爸是警察!爸爸会抓坏蛋的。”

闻炀笑容僵了一瞬,但保持的很好,没有被看出来。

季苍兰开车目不斜视,轻声说:“字的意义是人赋予的,我当时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它另外的意思很适合你。”

炀字去礼远众,被用作恶谥。

但季苍兰只是希望,在地狱之火中不断燃烧自己的Elie,能够被人听到真实的心跳。

闻炀。

他听到了,火燃烧下的哭泣,所以披了一身水做的月光,朝地狱深处走去。

饭店定在申市市中心一家老字号中餐厅,派头很大。

季涵之前一直被季苍兰保护在他们生活圈的那个郊区里,在人多的地方,面上有点发怯。

左手紧紧握着季苍兰,右手被闻炀紧紧握着,像个小鹌鹑,完全不敢动弹。

接待员带着他们走到包厢的路上,季苍兰低头跟他说:“你要叫grandpa。”

闻炀听到后噗嗤笑了一声,点头赞同,说:“对,就叫那个最老的。”

季苍兰在知道Caesar和他的关系后就专门搜过,能查到的所有介绍里Caesar只短暂地结过一次婚,但描述过于略去,他无从猜测。

他有点摸不准闻炀的母亲究竟是什么原因缺席,一直也没有多问。

闻炀似乎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松了捏着季涵的手,径直抬过来,拇指把他微皱的眉心揉开,说:“我发现你总是对我很客气。”

季苍兰下意识想反驳,但“没”字停在嘴边,又吞了回去。他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一点没办法完全把想到的事情问出口。

就像最简单的“我爱你”,闻炀说来一百句,可能才换得到季苍兰别别扭扭的一句,那一句还是半吞半吐,拐弯抹角地含蓄流露。

但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因为一个人太久,试错成本太低,边界感就变得很强。

用看似平易近人的外表隐藏了内心真实的淡漠孤僻,导致好像对谁都隔了一层似有若无的纸膜,不敢迈出去踏出第一步。或许有人曾察觉过这层隔阂,但都选择了敬而远之,没有戳破。

闻炀则与他完全不同,Caesar对他教育严苛,但其实也在用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宠爱这个儿子。在最开始的时候,闻炀可以说是自信到了狂妄任性,几乎可以完全做到傲睨万物,不计后果的地步。

当年季苍兰就是被他这种迷之自信吸引了目光,第一次被挑衅时有了回嘴的冲动。

所以后来闻炀一直说他脾气不好,季苍兰都有点难以理解。

他只是想不到怎么会有人……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如果不是身份地位让人不敢忤逆,季苍兰觉得他早晚会被人教做人。

但季苍兰也从来没察觉过,正是闻炀太过肆无忌惮的性格,才能一把扯下他心里那张纸,在全世界只有一个人才能看到的时候,变得格外不同。

闻炀看他愣住,似乎是觉得他此时的表情很有趣,揉了揉细白的面颊,调笑他:“跟我撒个娇。”

季苍兰立刻回过神,眼尾红着瞪了他一眼,薄唇动了动,惯用敷衍手段:“滚。”

说完,拉着季涵继续包厢走去。

闻炀被拉了半步,大步追上去,走到季苍兰侧边,单手揽住他肩头,又笑了一声,但及时停住,问:“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季苍兰脱口而出:“你妈妈在哪里?”

但好了没几秒,话刚出口便觉得这个问题太私人,想要道歉。

“我没有妈妈啊,”闻炀却先一步把他的话截住,一脸轻松自然,没有任何不悦:“我的姓氏是Caesar的,他本身有华国血统,觉得该有孩子了,所以跟一个华国名媛联姻生了我。我出生之后觉得有个孩子还不错,但怕把我玩死,又生了Siren。”

或许是他把这件对很多人来说过于敏感的事情说的太轻松,又可能是他毫无保留地语气让季苍兰的界限也跟着融化。

季苍兰想了想,又问:“那你还记得你母亲长什么样吗?”

“不知道,”闻炀耸耸肩,“没有问过,我有记忆的时候家里就没有女人承担母亲的角色。”

“那Caesar和Siren……”

季苍兰站在包厢门口,想到屋里那对父子令人咋舌的关系,哑了声音。

闻炀不安好心地笑了一声:“这是Siren自找的。”

门被人推开,包厢里很安静,也没有听到交谈,但空气中响着一种古怪的震动声,似乎是一个小型马达喋喋运转的嗡鸣。

Caesar不在里面,只有闻迎隔着圆桌坐在红木椅子上,抿着唇,脸颊有点不自然地潮红。

两个人的脚步立刻顿住,闻炀似乎是习惯了,但因为季苍兰停住了也跟着停住。

季苍兰当机立断地捂住季涵的眼睛,问:“你们在干什么?”

闻迎在他们进门的时候就转过了视线,时隔两个月不见,他又染了头发,艳紫的发色衬得身上的皮肤更白,脸颊像俄罗斯精致的人偶,红唇随之颤抖了一下,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颤抖着说:“痛……”

Caesar的声音从下面响起来:“马上好了。”

季苍兰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无语过很多次,但这次可以排进前三。

他连带着瞪了闻炀一眼,想说:你们家怎么一个比一个还要无节操。

不过他显然是误会了,Caesar关了机器站起来的时候,衔着烟,手里捏着一把小型纹身机,看到他们微笑了一下,若无所觉地说:“坐吧。”

闻迎站起身甩了甩腿,季苍兰这才看到他右边的小腿上红了一片,有一个刚纹上去的纹身,是一朵迎春花,但被放在一个玻璃罩里。

像小王子的那朵玫瑰一样。

五十出头的Caesar在季涵面前,倒是比他想象的更加……

季苍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那张对同年龄来说年轻得过分的脸,努力想出了一个词,好相处。

甚至可以说太好相处了。

让他无法将两个月前在邮轮上准备“大义灭亲”的狙击手划伤等号,但他旋即转念一想,觉得即便那天自己没有开枪,Caesar也不见得真的会开枪。

Caesar和闻炀很像,不光是容貌,性格也有些近似,但要比闻炀更加沉淀与圆滑。

季涵就被这种伪装欺骗了,被推着小脊背,软软地叫了一声:“grandpa.”

Caesar听到后先是斜了闻炀一眼,而后笑起来,弯腰伸手,亲自把季涵抱到自己旁边的椅子上,问他:“几岁了?”

季涵很乖地说:“五岁了。”

Caesar遂道:“其实看得出来。”

但他的话并非对着季涵,而是说完笑着在闻炀脸上扫了一眼。

闻炀表情登时变得有点不自然,顿了顿,而后飞速地转头看了眼季苍兰,季苍兰并没有留心他们这句对话,因为他被闻迎那边的动静吸引了。

闻炀只好撇撇嘴:“反正我当时在发病,精神不大正常没有看出来,Siren也跟着误导我。”

往常来说,Siren听到他这种推锅行为的时候,已经炸毛了,但今天也没加入他哥哥和父亲兼情人之间的对话。

他正在和季苍兰对视。

刚刚关了纹身器后是静了很多,现在适应之后季苍兰还是听到有嗡声在响,他站在一边无从插入闻炀家里的对话,化身边缘人站在闻迎边上,不尴不尬地站着,一边仔细去找嗡声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这时候闻迎就抬头和他对上了视线,单手撑在他面前的椅子上,肩头滑落一大片白滑的肌肤,勾着唇笑了一下,问:“你在找什么?”

“我好像——”季苍兰刚说了三个字,就立刻停住,他发现嗡声是从闻迎身上传来的。

似乎是早已料到,闻迎暧昧地朝他眨了眨眼。

季苍兰有点受不了他这样,当即移开了视线,把刚刚进门时已经撤回的半句话重新再脑海里浮现。

这时有服务员进来询问是否可以上菜,闻炀迫不及待和Caesar结束煎熬的对话,朝他点头,拉着季苍兰在一边坐下。

季涵被Caesar留在身边,旁边就是闻迎。

闻迎很喜欢小孩子,一直在跟他童言童语地瞎聊,从你今天作业多吗,讲到你们老师太可恶了,竟然留这么多作业。

Caesar另一边本来要坐季苍兰,但闻炀知道他会坐立难安,就抢先落座到Caesar身边。

菜已经上齐了,Caesar拿了筷子给季涵夹了一口梅菜扣肉,放下公筷才沉声开口:“以后就好好的了?”

“对。”闻炀道。

Caesar很淡地扫了他一眼,又被季涵夹了一点菜。

季涵抿着小嘴巴笑起来,说:“谢谢爷爷。”

Caesar也回了他一个和蔼的微笑,这之后有整整五分钟,饭桌上除了筷羹丁当,再也没有任何声音,直到闻迎失手掉了个勺子,碰在完壁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震荡在空气中。

“这个包厢只有四个人吗?”Caesar抬手又给季涵夹了根芥蓝,很平淡地出口,声音不大,但让人心头一颤。

季苍兰放下筷子,清了下嗓子,说:“只要他还喜欢我,我们就会一直走下去。”

Caesar优雅地用餐帕沾了沾唇,又倒了杯茶水,在这一冗长的过程中都没有出声。

季苍兰一直都知道他其实非常在意自己把闻炀弄进去的那五年,如果没有他的横插一脚,闻炀在六年后的今天或许已经在私人军火商中拔得头筹。

所以,从进来的时候,只叫了他一声就没再吭声。

Caesar对他这句话,未置可否,反问道:“如果他不喜欢你了呢?”

闻炀刚要说话,就被季苍兰更快地截断:“我会像六年前一样,亲手把他关回伏隆特去。”

他话音刚落,一个房间五个人,三双眼睛就齐刷刷看过来。

季苍兰面不改色,继续道:“我们的关系只会是爱人,或者仇人,绝对不会是陌生人。”

言毕,他扭过头看向闻炀:“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只是不想你们的关系因为我而闹僵。”

他失去过家人,才更知道家人的可贵,不惜牺牲自己,让闻炀和Caesar的父子情维持如常。

Caesar短暂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好像只是单纯的发笑:“你知道他精神分裂的事情吗?”

“我知道。”季苍兰和他直视。

Caesar又问:“你知道他的病在离开伏隆特前就几乎痊愈了吗?”

闻炀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被季苍兰稍微用力地握住,但他还是面带微笑:“我知道。”

Caesar了然地点头,说:“那想必你也知道Cosmos和Germanic是Saffaron安插Elie身边的双面卧底,Elie又把他们安排在了你身边。”

“我——”季苍兰猛不丁回头看向闻炀,覆在他手面上的五指骤然紧缩了一瞬,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Cosmos是张妈在“鸢尾”计划中的代号。

但他一直以来都以为张妈是被闻炀策反,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监视者,在那通电话里,Saffaron都没提过张妈竟然从始至终都是他的人,而是引导着他往错误的方向猜测下去。

季苍兰忽然想明白了,根本就不是Germanic和Cosmos两个跟随他一同退役的特工被闻炀策反,才没有人告诉他闻炀假释的消息。

而是打从一开始,Saffaron就没打算告诉他这个消息,只要张妈没有暴露,仍旧被闻炀信任,Saffaron就会知道他们在华国境内的一举一动,从而在一个完美的时机,将闻炀一举捕获。

季苍兰死死盯着闻炀,语气很冷:“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张妈是Saffaron的人?”

闻炀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黑了脸,用母语快且低地咬牙问Caesar:“你想说什么?”

Caesar不在意地笑了一声,咀嚼完口腔里的东西,才缓缓开口:“我知道觉得夫妻之间,有点小秘密固然很好,但有时候还是需要坦诚布公,才能走得长远。”

“你一开始就知道张妈即使被你策反,也依然是Saffaron的人,是不是?”季苍兰问。

闻炀这时候已经不得不回过头来面对他,语气很低,声音也变得含混:“是在伏隆特的那五年里想出来的,他们被我买通的时候表现得太渴望某些东西了,有点不对劲。”

“所以,”季苍兰轻缓地眨了下眼皮,面色发白,“那两个月里的每一件事,真的全部都是你演的?在船上的时候,符佟给我打的那通电话也是你授意的吗?”

“就和我在保安亭跟你说的一样——”

“我要听实话!从头到尾的那些事情,我全都要听你重新说。”

闻炀张了张唇,静了片刻:“你看到我病情发作都是真的,我前后住了两月疗养院也是真的,符佟说的也都是真的,我一开始的幻想真的是去炸船,不想吃药被他骗了吃伟哥,这些都是真的。不过符佟不知道我已经分清了现实和幻想,他只是想告诉你他所知道的真相。”

季苍兰像是不想继续听他苍白的解释,打断他:“那你告诉我有什么是假的?”

闻炀沉默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季涵是你儿子的?”季苍兰又问。

他之前觉得有一个时间很奇怪。

如果要做亲子鉴定,闻炀把季涵带来那天就可以做了,为什么会一直拖了整整一个月?还被Siren做了手脚?

在今天之前,季苍兰心里的这种奇怪感都被归因于闻炀在那段时间病情复发,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件事。

但现在从Caesar的话里,他好像离真相更近。

闻炀不吭声。

季苍兰立刻转头看向季涵的方向,勉强支起一个笑容,柔声问:“呱呱,他什么时候教你叫爸爸的?”

这是他从来没有去问过的问题,因为闻炀前面演得太自然了,让他觉得季涵是在近期才改口的。

季涵鼓了鼓小脸,憨声憨气地小声说“我要好好想”,兀自嘟囔了一会儿,说:“是爸爸带我去大房子的。”

小孩子的称呼一旦定下就很难改变,说话的方式也与成人早已适应社会下约定俗成的不同。

但季涵从来不会答不对题,季苍兰当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闻炀在绑走他的第一天,亲自带了季涵去那栋庄园,在那时就已经自称为“爸爸”。

闻炀在Siren动了手脚的那份鉴定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真相,就连在张妈面前他都在演。

季苍兰没有回过头去看闻炀,“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Caesar和闻迎对他们这边冰火两重天视若罔闻,一边一个给季涵夹菜,一个喂季涵喝水。

季苍兰和闻炀好像被隔开了一片纱,空气凝固着,成了一个透明果冻,包裹着他们。

良久后,闻炀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我知道我们之间就是无解的,哪怕你已经退役,但你还是接受不了我过去的身份。再加上刚出来的时候,Saffaron在我身后穷追不舍,我本来是想先甩开他,再去找你,但是只要他还盯着我,我就不可能成功脱身。”

他此刻悉数交出的真相,才真正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在那时候我恰好复发,找了心理医生,结果发现她是Siren的人,Siren那时候已经和Saffaron搭线。于是我就将计就计,顺着曾经的那个妄想演了下去。你不知道真相,才能让我在那枪之后确实死了的真实性变得最高。”

“在那个保安亭你其实猜错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报复你,我只是想逼你一把,让你明白我们还可以有第三个选择。”闻炀低声道,“那天,我准备的针其实是怕你察觉到有不对的地方会逃跑。”

他说完,无奈地笑了一声:“没想到你根本就没有去想,我后面才觉得不需要再把完整的真相告诉你,瞒你一辈子,对我来说要更有利。”

季苍兰背脊挺得僵直,低声问:“你想过要告诉我吗?”

闻炀抿了抿唇,很快地说:“没有。”

但他旋即反问:“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全部的真相,一直演到作为Elie的我假死,那之后你就肯跟我在一起了吗?”

“不,你不会的,在你心里那些所谓的“大义”和“使命”永远比我重要,”闻炀不等他回答,已经给出了答案。他自嘲地哼笑了一声,“我不逼你,我不拿我的命逼你,你永远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知道!”季苍兰声音高了一瞬,引来季涵的目光,他朝季涵笑了一声说“我们没事”,又放低了声音说:“我甚至已经准备跟你一起去死了。”

“可是我不想!”闻炀情绪有点激动,他及时吃了颗薄荷糖,“为什么我们永远只有“一起死”或者“活着但分别”这两个选择?”

“我只想我们活着但是能好好在一起,做到这一点对你来说有那么难吗?”闻炀反握住季苍兰的手,“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你不是已经心软了,同意了吗?”

这次换季苍兰沉默了。

“怎么?季sir现在又想反悔了?”闻炀从他手下冷不防抽回了手,季苍兰的手心无力地蜷缩了一下,但语气很坚定:“我不会反悔的。”

Caesar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开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闻炀率先道:“还没定好,婚房都没准备。”

季苍兰本来是不打算吭声了,但听到他这么说,扭头看了眼闻炀:“不用准备房子了,我打算搬回去。”

闻炀冷笑了一声。

季苍兰突然觉得有点想吐,匆匆起身到了句“我要去一下洗手间”,推门走了出去。

闻炀望了眼他背影,没一分钟就跟着站起来,冷着脸:“我出去一趟。”

闻炀不徐不急地跟在季苍兰后面,看到他脚步变快,没忍住出声:"走慢点,"

季苍兰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飞速朝身后摆了下手,意思不知道是“你别跟着我”,还是“少管我”。

闻炀知道他正在气头上,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脚步也随之快了起来,赶在季苍兰推门进去后就进了卫生间,反手拿了工具间内的【暂停使用】放到了门外。

季苍兰刚才没吃几口东西,抱着马桶也吐不出来什么,但干呕的声音撕心裂肺,听着就很痛苦。

厕所单间外的脚步声刚要靠近,季苍兰跪在地上,漂亮的脸蛋变得惨白,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撑在马桶边缘,吐了口酸水,嗓音嘶哑:“别进来。”

有一种颓丧萎靡的美感。

闻炀在门外顿住,先是问了句“没事吧”,得到了又一声连续的干呕,他便直接拉开厕所的门,目光很快地朝马桶里撇了一眼,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基本上全都吐出来了。

季苍兰吐得眼前发黑,缓过了那一阵后,腰腹彻底松了力气,跪坐在地板上。闻炀见他闭着眼睛,皱起脸的样子,也跟着蹙了蹙眉,正准备伸手扶一下季苍兰,又是一阵昏天黑地的呕吐。

不过吐完之后,就好了很多,说出来的话让人哭笑不得,但至少闻炀被他的话气笑了。

季苍兰垂了手在身旁,无力地叹了口气,曲了长腿靠坐在墙壁前,闻炀走到他面前,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季苍兰叹了口更长的气,仿佛是一口气吐完了身上最后的力气,声音被胃酸侵蚀地很难听,又低又压地动弹了下耷拉在膝头的手指,指了指闻炀身后的地面,“去拿个拖把来。”

闻炀低头看着他,黑这一张脸,冷冷地扯了扯嘴角,说:“季sir,你要不要这么有责任心?”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累得站都站不起来了,竟然还能想去拖地的事情。

季苍兰没力气跟他吵架,艰涩地吞咽了口唾沫,尖小的喉结长且缓地滑动了一下。

闻炀低骂了一声,转动脚尖,快步出去从水管接了杯水进来,但还是在赌气,单手插在口袋里,水杯怼在他面前:“喏。”

季苍兰没拒绝,接过水漱了几口,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开。闻炀“纡尊降贵”地递了只手过来,在他面前摊开,说:“我拉你。”

“不用,”他固执地简直让人心梗,扶着身后的墙壁一点点站起身,一边说着:“我自己可以。”

闻炀何止是气笑了,使劲抿了下唇,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又憋得太过憋屈,狠狠用舌尖顶了下腮帮,最后笑眯眯地说:“行,你真牛逼。”

季苍兰,没搭理他,嘴里泛着呕吐之后的苦涩,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声音变得很淡,像清晨的一缕雾一样,不需要风吹,阳光刚射来便散了:“帮我拿个拖把。”

闻炀动都没动,堵在他前面,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季苍兰肩膀因为没力颓然地垂下,被他拒绝也没有放弃想法,扶着墙壁从闻炀和他的间隙中怼了出去。

“去哪儿?”闻炀冷不丁握住他的手腕,下意识圈了下拇指和食指,垂眼快速地扫了一下,不易察觉地皱了眉。

好像又瘦了,这段时间季苍兰就没好好吃过饭,肚子里的孩子却要不断吸取母体的营养来维持自体生长。

季苍兰回答的很简单,就三个字:“拿拖把。”

闻炀闻言更不会动,听到他淡声说:“松手。”

纤细的手腕随之垂落。

闻炀站在单间里,听到隔壁有悉簌声短暂地响了几秒,季苍兰又拖着步子进来。

也没有看他,兀自握着拖把要去把地上收拾干净。

“你简直就是——”

闻炀一把把他手上的拖把抢了过来,使劲往地上一怼,咬着牙一点点把地上的呕吐物清理干净,偏过脸露出虎牙一笑,问:“我他妈上辈子是不是把你家银行抢了?”

季苍兰不吭声,很短暂地楞了几秒,走出去洗脸洗身上沾到呕吐物的衣服。

闻炀怕他一会儿有要动,把拖把洗了又甩开,完璧归工作间。

这才看到他胯骨抵在洗手盆上,低头搓着衣角,很快有啜泣声响起来。

闻炀想也没想,当即走到厕所最后一间,把门推开,一路开到第一间,确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后,才过去把他抱在怀里,低声问:“怎么哭了?”

“好奇怪……”季苍兰把眼睛埋进他肩膀里,很小很轻微的呜咽声响起来:“我像个怪物一样……好恶心……”

闻炀堵在心口的气也消了,放在腰间的手摩挲着,圈的更紧,单手轻拍在他脊背上,弓垂了脖颈,轻吻落在发丝上:“不奇怪,你怎么会恶心?”

说完,闻炀又想到自己其实很多次为了气他,故意说的那些恶劣十足的话,哑了嗓音:“对不起,baby,之前都是我口不择言。”

季苍兰就连哭的时候都很克制,单薄的脊背极轻微地颤抖着,是真的没力气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闻炀心口,但也没有多重。从他的视线看下去,就能顺着纤细的脖颈,窥视到衣领深处因为用力压小哭喘而薄红的白皮肤,顺延着龙骨下去,是贴了内裤边缘,肉感的臀。

闻炀很快地移开了视线,喉结上下一滑,继续抱着他。

但季苍兰在冗长的沉默后,忽然吐了三个字,闻炀胸口的衣料湿得更深,心跳跟着悸动了一下。

环抱的姿势顺势改变,托着他的臀肉,一把把人抱上了洗手盆。季苍兰哭得很伤心,甚至没有像之前一样反抗,长而细的两条腿软绵绵地垂落在边缘,闻炀挤了进去,继续抱着他:“不要道歉,你其实什么都没做错。”

他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季苍兰会对他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在他们所有的事情中,季苍兰承受的压力要比他大得多得多。

闻炀单手捧出他的脸颊,擦掉季苍兰眼角的水珠。

更何况……

“我有罪,”闻炀沙着嗓音跟他说:“你没有错,是我错了,我杀过人,也触犯了法律,你必须抓住我。”

季苍兰似乎是觉得被看到痛哭的样子很丢脸,单手捂着眼睛,就听到他继续说:“但是,法律也有网开一面,死刑犯也有机会改造挽回。”

“苍兰。”

闻炀又叫了他一声,低又沉地说:“我知道我罪恶滔天,无恶不作,谎话连篇,跋扈恣睢,什么罪大恶极的词用在我身上都不为过,这辈子都洗不完身上沾的血,也没有那么多的同理心去为其他人考虑,我之后也不能改得彻底。”

“我就是这么一个坏透了的人,烂到骨头里的人。”

季苍兰下意识抬眸,一双漆黑水润的眼瞳和他深绿的眼睛对视,耳边是鼓动着的心跳声。

在纯澈的视线中,闻炀拿了把刀,一遍又一遍将全身的皮肤一点点剥开,把里面黑到血液里的颜色露给他看。

“那个罪不容诛的Elie已经死了,全世界都看到他死了,他过去的那些生意对象,组织下属,佣人侍从,司法机关,全都看着他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被季苍兰起了名字的,没有过任何污点,也没有犯过罪的闻炀,我知道你不会反悔答应和我在一次。但是baby——”

“你可不可以再给闻炀一次机会?”

洗手间很安静,只有隐隐的抽泣和呼吸声。

季苍兰没有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他说:“可不可以请闻炀不要看《成语大全》了?”

闻炀极快地笑出了声,直接把他捂在眼睛上的手拿下来。

季苍兰主动低了头,坐在大理石的台子上,和他接吻。

但即便是经过这样一顿略显仓促的午饭,季苍兰要搬回去的想法还是蠢蠢欲动。

闻炀单手把睡熟的季涵抱在怀里,绕到驾驶位把门打开,手里拿着车钥匙按了熄火。直接把钥匙放进口袋,不给他任何机会。

季苍兰先看了眼他怀里的季涵,声音放轻,笑着问他:“干什么?”

闻炀给了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靠得更近,问:“你又想去哪里?”

他这么问倒也不是无来由得,季苍兰靠坐在车椅上,一只手还搭在方向盘偏下的位置,悬踩在油门上的脚还没有彻底送掉,完全没有要下车的样子。

季苍兰抬手在他抱着季涵的右手上摸了一下,触之就离,带着股试好的意思在里面,仰起头看他:“我要回家拿个东西。”

“家不就在这里,”闻炀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季苍兰伸出食指勾了勾,他顺从地躬身凑到脸前,但嘴里说着“叫狗呢你”,季苍兰笑着把微凉的掌心揽在闻炀脖子上,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快速在他嘴角亲了一下,说:“我很快就回来,真的。”

闻炀撇撇嘴,丝毫没有松动,跟他说:“我把他放回去,你在这里等着我,我跟你一起去。”

他轻拍了两下季涵的小屁股,垂耷在他手臂上的小短腿勉为其难地晃动了两下,很快又陷入昏睡。

“那你快一点,”季苍兰妥协了,很罕见地用手臂环抱着闻炀,磨磨蹭蹭地在他怀里温存了一会儿,很不舍的样子。

闻炀等他抱够了,才快步抱着呱呱进了大门。

季苍兰等他进去后偷偷笑了一声,微微拳起的手心摊开,里面是一把车钥匙。

闻炀的动作很快,刚进门就几步迈上二楼,把季涵放到他的宇宙飞船造型的小床里,正要下楼,就从窗口听到一阵汽车启动,熟悉的轰鸣,他脸色当即一变,反应过来后手在原先放着钥匙的口袋里摸了一下。

口袋是空的。

闻炀觉得,季苍兰在他这里的信誉值已经掉到了100分——负的。

季苍兰怕他追上来的速度太快,把车盘调到了第二档的弹射速度,走了小道飞驰前行。

从闻炀现在住的地方到他原先的小家,要半小时的车程,季苍兰踩着第28分钟的尾巴,到了六楼。

两边都是他的房子,之前一次和闻炀见面的时候,季苍兰一直在右边那栋专门收拾出来的房子里等着。

左边的那套才是他平时和季涵生活的地方。

这次季苍兰拿钥匙开了左边的门。

房子不是很大,只有一室一厅,但布置的很温馨,墙面上贴满了各种启蒙贴画,桌上还摆放着走之前没来得及收拾掉的水杯,一起额都像是他离开前的模样,丝毫没有变化。

但季苍兰却没有直接走进去,开门后先看了眼地上落的灰尘,没有鞋印,也没有进入过的痕迹。

他知道闻炀来搜过他的房子,但并不确定闻炀是否知道左边这户也是季苍兰的家。

季苍兰没有什么还需要瞒着闻炀的秘密,他只是想确认闻炀有没有看到一个并不怎么不需要他知道的文件。

如果闻炀还没看,他就立刻处理掉,如果闻炀看了……

季苍兰有点紧张,不敢去想第二种结果,缓步朝卧室的方向走去,但脚步却在进门前的一面贴了石砖画的墙前停下。目光锁定在一个位置上,季苍兰蹲下身把石砖画中隐藏的一块真正的砖头挪开。

里面有一个半拳大的空隙,中央放着一个SD存储卡。

在即将拿出SD卡的时候,季苍兰很短暂地顿了一秒,眉心有点僵硬。他记得很清楚,走之前这张SD卡的芯片是朝上的,现在却朝下了。

没合上的铁门外靠近了脚步声。

门是方才季苍兰给闻炀留的,知道他肯定会追过来。

闻炀的脚步停在门外,侧身抱臂,依靠在门框之间,视线没有落到他的背影上,笑了一声,开口:“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在和我撒娇。”

“是有一点,”季苍兰边说着话,边回身,淡笑了一下:“你看了吗?”

他指尖捏着指甲盖大的存储卡,问。

闻炀缓步进了门,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伸出食指朝季苍兰勾了勾,跟刚才季苍兰对他做的动作如出一辙。

季苍兰没拒绝,靠了过去,在要坐下的时候手腕被握住,闻炀的手很热,圈着他有些凉的手腕,让季苍兰也慢慢热了起来。

他跨坐到闻炀腿上,和他面对面,这样暧昧的姿势下,腰杆还是挺得很直,多年的职业习惯已经深入一举一动中。

“我看了6月13号那天的。”闻炀等他坐下后,回答了刚才的问题,另一只手的掌心贴上他后腰,按了下季苍兰的腰,让他软下来,离自己更近,问:“有这么不想让我看吗?”

季苍兰像只软趴趴的大型玩偶,挂靠在他身上,似乎是有点累。

刚才在饭店的时候哭过之后,眼眶泛酸,一直忍着困意,在此刻翻涌上来。

手里的SD卡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季苍兰没什么力气地说:“没什么,只是那时候我说了一些不是很好的话,本来想处理掉的,但是又有季涵在我肚子里时的成长变化,就没舍得扔。”

闻炀想到视频里很频繁出现过的几个字眼,短暂地沉默后,才说:“你应该让我看的。”

季苍兰不是很愿意的样子,小声说不要。

…………………………

季苍兰体力不支,做到一半的时候就瞌睡地不行,眼皮一耷一耷地,最终睡了过去。

…………………………

闻炀从桌上拿了季苍兰的电脑,又找到一个SD卡的插入器,连了上去。

电脑有密码,但很好猜,季苍兰设置密码的习惯很多年都一样——wscgnji,其实这些乱序的字母没有任何意义,但在键盘上可以连成一个很大的“W”,仅此而已。

SD卡很快被读取出来,点开主文件夹,跳出一个个按照时间命名,依次排序的副文件夹。

时间跨度不长,只有六个月的时间,从季苍兰决定留下季涵的那一天开始计起,间隔固定,每一周会有几个时长五分钟的视频。

里面是季苍兰对着摄像的自言自语。

他没有多少朋友,也没有任何亲人,当那些存在心底的话难以自我消化的时候,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冰冷的镜头他所有的痛苦。

闻炀方才说他只看了6月13是假的,他坐在电脑前,想到这里,有些失神地笑了一下,发现自己又没跟季苍兰说实话。

里面一共36个文件夹,在闻炀发现这张SD卡的当天就已经看完了前35个文件夹里的内容。

剩下的那一个,是季苍兰最后一次录视频,不过只有两支视频。

别的日期里都有至少三条视频来记录,但最后一天很意外地只有两支。

第一次看的时候,闻炀没有勇气点开,现在有季苍兰熟睡时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好像有了勇气,点开了第一个排序的视频。

“今天是——”季苍兰的脸出现在视频里,看上去眉眼要更锐利一些,也更加年轻,毕竟是五年前的他了。不过或许是怀孕的原因,季苍兰脸色很苍白,眼窝要比现在更深,消瘦很多。

他有些费力地伸长脖子,看了眼一旁的日历,回过头来继续对镜头说话:“2月13号,距离过年还有七天。”

他喘息声有点大,坐在椅子上不适地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镜头里能看到一晃而过的偌大腰腹:“他可能等不到过年了。”

画面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阵子,才重新有了声音:“我也等不到了。”

“昨天,”季苍兰的声音顿了顿,摄像头把他脸上细微的变化如实地记录下来:“他放弃继续上诉了,伏隆特已经进入了交接程序,不出意外的话,他五天后就会被转到F国去。”

“终身监禁……”

他有点出神,手指放在肚皮前交缠了几秒,又重复道:“终身监禁……”

视频中的季苍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很快速地抬起手,把面前正在录像的摄像机关掉了。

在这一过程中,闻炀看到有一滴眼泪掉在了地上。

他喉结动了动,鼠标在手下移动,点击了第二个视频。

与方才第一支视频录制相隔应该不是很长,他发丝翘起的弧度都没有多少变化,只有眼睛红了一点。

“我刚从警校毕业的时候,去过他们的墓前,说如果以后有了想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人,会带去给他们看看,”镜头中的季苍兰短暂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没机会了。”

“没机会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相同的话。

季苍兰喃喃地说:“下辈子吧,如果下辈子还能遇到的话。”

不过这次他很快转换了心情,换了个话题,面带微笑地抚摸了一下胀大的肚皮,很温柔地说:“我想他生下来后,我能好好陪在他身边,把他养大。告诉他,他有一个很好的爸爸,和一个很坏的爸爸。很好的爸爸虽然没有和他见过面,但一直很爱他。很坏的爸爸用尽全力把他生下来,也很爱他。”

季苍兰缓缓地抚摸在肚皮上,“我想他可能会是个白头发,绿眼睛的宝宝,安静的时候会很乖地看着我,笑起来大大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哭得时候我就跟他说“你又在掉金豆豆喽”……”

“我想他以后找到自己热爱的事情去努力,不用考虑其他的那些东西,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用成为一个成功的人,不用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只要他是个好人,做什么都可以。”

他絮絮叨叨地,有一句没一句地,不连贯地东奔西走着说话。

在视频即将结束前三秒,忽然抬起脸,看了眼镜头,莞尔道:“爸爸真的很爱你,你长大的时候,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要知道,爸爸真的很想陪在你身边。”

屏幕陡然黑下去,视频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闻炀的脸映在了屏幕上,他下颌骨磕了一下,明白过来,这个视频是季苍兰的遗书。

季苍兰是真的累了,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些时候。

他睁眼的时候闻炀还没有起来,**着上身,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单臂搭放在季苍兰身上,另一只手放在他头下——的枕头洞里。

一开始闻炀要直接给他当臂枕,被季苍兰无情地拒绝,并劝告他:这是一种自我感动行为,手麻了你,我只觉得后脑勺硌得慌。

闻炀倒也没坚持要继续,但每天早上季苍兰醒来的时候总会看到他半蜷着一条手臂,要碰不碰地贴着他的头皮,明白长久的习惯很难改变,后来季苍兰干脆直接买了两个侧边开洞的枕头,在自己住的房子里也放了一个。

没想到这边的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

季苍兰揉了下有点肿胀的眼皮,柔韧的五指往前伸了一些,抚上闻炀正对着自己的胸膛。在洁白挺大的胸肌上,右侧有一处十分显眼的、灼烧过又痊愈的深红色圆状瘢痕。

闻炀之前一直很注意安全,除非意外也不会主动去寻滋挑事,身上伤口虽然多,但大多不是重伤,疤痕很快就能淡化,成了一道道乳白色的划痕,与皮肤几近融为一体。所以这个深红色虬起,看上去很是狰狞的枪疤就异常明显,很突兀地出现在心脏的旁边。

季苍兰用食指在那道疤痕上摩挲了一圈,垂了眼皮,手臂撑着床,动作轻缓地靠过去,轻轻吻了一下,很快退了回去。

闻炀在他靠过去前就已经醒来了,他睡觉一向都很轻,更何况现在身边是身处特殊情况的季苍兰,但没有睁眼,也没有揭穿,选择了维持熟睡的样子。

季苍兰像一只胆小的老鼠,深深爱着门外那只天敌,向盘踞已久的大猫送上珍藏的乳酪。如果猫咪睁开眼睛,过于胆小的老鼠恐怕就不敢再来了。

但他的乳酪过于美味,让大猫留恋不已,选择了缄默,维持着这只灰色小老鼠仅有的一点勇气。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季苍兰看了眼渐渐亮起来的窗外,主动伸手在闻炀手臂上轻轻推了一下。

闻炀装得很像,伸了个懒腰,哑了嗓音,拉过他的手,说:“再睡一会儿。”

“别睡了,”季苍兰没被他拉动,慢吞吞地说话,仿佛做了很久的准备,“我们去爬山吧。”

闻炀立刻睁开眼睛,觉得他可能疯了,当即问:“爬什么山?”

季苍兰说:“野山,但是那边的日出很美,我想带你看看,我小时候常跟着我父母去爬。”

他这么说了,闻炀不得不坐起来,跟在他身后下了床,还是不放心地问:“你可以爬山吗?”

“当然,”季苍兰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没那么脆弱。”

话音还没落,似乎是怕闻炀不信,旋即加了一句:“要来打一架试试吗?”

闻炀敬谢不敏,正伸了右手去抱他。

季苍兰当即左手拐肘,迅速背身去横击他左脸。

闻炀眼瞳瞬间紧缩了一秒,早上兴奋起来,反转了已经伸出去的手,向右躲开。

季苍兰借着他向右躲避的趋势,右手猛然一抬,腰拧过去,抬手锁喉,把他夹在腰间,掐住他脖子,不过力道很轻,完全没有出手看上去那样迅猛。

“跟你说了,”季苍兰得意地看着他,脸颊上的黑痣变得明艳:“别总把我当重症患者。”

闻炀被他夹着,没有反抗,垂了下巴在横亘在脖颈下的手背上亲了亲,另一只长臂环住他肩颈,食指揉在眼尾的小点上,噙着笑,懒懒地说:“知道了。”

他们简单吃了点早饭,就下楼开车驶向季苍兰说的那座野山。

山其实也没有多野,很多人来晨爬,已经把荒草踏出了小径。

他们都算来的晚得了,一路开过来有接近四十分钟,爬到山顶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一半。

草坪上围坐了很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大家有的安静,有的低声畅聊,在等待着太阳完全升起。

那时候皎白的月亮还未归家,被染上晨光的颜色。

季苍兰撑着腿,有些体力不支地喘了口气,拒绝了闻炀伸来搀扶他的手,而是反扣住闻炀的手心,和他牵着手朝一个人烟稀疏的小径走去。

闻炀问:“要去哪里?”

季苍兰没有回答,但牵着他的手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着,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有点可爱。

闻炀看着他被橙色的光圈映出的毛茸茸的脑袋,心头一热。

他们又往高处爬了十分钟左右的距离,这山上竟然有一片墓园,正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能把余晖与朝阳尽收眼底。

闻炀猜到了他大清早带自己爬山的真正目的,被反握着的手探了跟手指出来,在季苍兰手心里轻轻剐蹭了了两下,被握得更紧。

他们穿梭在黑幕中略显阴森的墓园中,脚步却很轻松。

最终季苍兰在深处两座石碑前慢了下来,闻炀若有所觉地跟着投了视线。两座石碑周围很干净,没有生很多杂草,贡品也还是新鲜的,看得出来被很精心地呵护着,多亏了他虚心好学,在此时能够看懂上面的刻文。

一左一右的两座石碑——

左边:季砚一之墓

右边:方威汉之墓

非常简单的刻字,没有加缀多余的头衔。

闻炀这才发现,季苍兰是跟了母姓。

季苍兰蹲了下去,轻轻拽了下闻炀的手,让他也跟着蹲在身边。

“爸爸、妈妈,”他是南方人,跟父母说话的时候,带了申市的口音,吴侬软语地,听上去让人心软,“吴带依来看拿啦。”(我带他来看你们了)

闻炀这时候就听不懂了,方言还不在他的学习范围内,不过后面季苍兰就换了普通话。

“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们要是还活着估计会吓到,蹲过牢子,杀过人,家里的枪跟玩具一样,带着呱呱也不学好,”季苍兰笑了笑,说。

闻炀脸有点黑,没见过他这样的。

但没有打断他,安静地听下去。

“我之前就总说,想带一个人来让你们看看,之前觉得这辈子都没机会了,现在却又真的带他来了,反而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了。”

季苍兰有点沉默,松开了拉着闻炀的手,细长的手指轻轻游走在石碑的刻字上,一笔一划地描摹过去,“我很开心,真的,我现在特别幸福。”

墓碑前摆放着上次留下的黄纸,和一个铁盆。

季苍兰用火机点燃了纸,火舌迅速燎起来,差点烫到他的手,吓得他猛地一松,纸钱落下去,火焰吞没了其余的元宝,火光映在眸子里,让人有些眼热。

闻炀在这整个过程中都很安静。

就在这时,有一阵冷风吹来,但稀奇地在靠近他们时变得柔和,火焰在眼瞳中雀跃地舞动起来。

季苍兰抱着膝头蹲在火盆前,特别小声,特别小声地问:“爸爸、妈妈,你们来了吗?”

“你们还怪我吗?”

风呜咽着夹裹了冷意飞奔,漫山遍野地窜逃,像是两双手轻柔地在他的脊背上抚摸。

他们蹲在火盆前,看着火焰一点点熄灭。

季苍兰笑着站起来,说:“走吧,去看日出。”

闻炀应了声好,但慢了他一步,脚步抬动时,偏过脸,面色肃穆,声音快又清晰地落在墓头:“我会永远爱他的。”

“好慢,”季苍兰已经走出了两米的距离,回身朝他叫道:“闻炀,看!”

闻炀循声而去。

季苍兰身后是影影绰绰的群山映出了通黑的墨。

云是蓝色的,朝阳是澄黄的,天辽无边际。

季苍兰站在那里,平静地像一口即将爆发的火山,等待着喷涌出磅礴的爱意。

季苍兰怀孕31周的时候,天要更加冷,他穿得厚实,加上小肚子已经微微凸起来,颇有种成功人士标配的风范。从东大门保安晋升成了保安队长,保安亭变成了办公室,就在B栋办公楼一层。

每天踩着点儿打卡上下班,唯一的工作就是在文生到处溜达。见谁都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可能是一个人很无聊,经常帮秘书办的人拿外卖上去顺便串门儿。

秘书办的人是公司内部唯一一个知道闻炀真实身份的部门,每周五下午还要尽职尽责地给18楼那位销售经理汇报当周情况。

闻炀每次开会必然带着这位带了红袖章的保安队长,时不时揉个小手,端个小水儿,低眉弄眼的模样,完全没有传说中沙国**oss派来的空降兵那么凶恶。

一来二去,整个秘书办对他们的关系都心照不宣。

闻炀本来是说要天天来找他一起吃饭的,但恰逢生意旺季,天天忙得脚不沾地。除去在家里的时候,季苍兰已经快一礼拜没在公司和他见过面了。

昨晚闻炀有点发烧,但没告诉他,一个人可怜兮兮地睡在客卧,季苍兰还是今早吃饭的时候听阿姨提了一嘴。

他听完抿住嘴巴笑了一下,把闻炀那点小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所以今天下班特意回了一趟家,让阿姨做了清淡的饭菜又带过来,准备下午加班的时候给他送过去。

季苍兰回家的时候季涵已经放学回来了,听到他进门的声音,小脚丫笃笃笃就从楼上跑下来,软软地叫:“爸爸!”

季苍兰有点困难地蹲下去和他对视,笑着问:“想爸爸了吗?”

“想爸爸,”季涵脸颊肉一颠一颠地,像两颗没加酱油的狮子头,“也想妹妹。”

他这么说着,小手就探了出来,乖乖地问:“爸爸我可以摸摸妹妹吗?”

季涵自从知道季苍兰肚子里住了一个小baby后,就变得更活泼了一些,每天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干净小手,第二件事就去找季苍兰去和妹妹说话。

雷打不动。

季苍兰弹了弹他的胖脸颊,柔声说:“你摸吧。”

说完把衣服撩起来,露出莹白圆润的肚皮。

季涵“哇”了一声,温热的手小心翼翼地贴上薄薄的肚皮,说:“hello,Echo,我是哥哥!”

紧接着,像是能听到声音似的,把耳朵贴了上去,静静听着。

过了一会儿,才直起身。

季苍兰看他一脸肃穆,忍不住笑出声,问:“妹妹跟你说什么了?”

季涵很神秘,“这是我和妹妹的秘密!”

季苍兰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牵着他朝餐厅走去。

陪着季涵吃了饭,才说:“呱呱,爸爸要去给daddy送饭,你要乖乖在家哦。”

季涵的脸颊肉颠了颠,表示:我会很乖!

季苍兰又步行了十分钟回到公司去。

前段时间方便他上下班,他们举家搬迁,现在就住就在文生后面的别墅区里,完全可以叫闻炀回家吃饭再回去。

但他透过阿姨告诉季苍兰了,季苍兰肯定就要满足一下他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但季苍兰拎着饭去销售部找人的时候闻炀却不在。

销售部一向是公司最忙的部门,几乎全年无休,加班也是司空见惯,但好在加班费给的够足,抱怨声就小到了几乎听不见的程度。

季苍兰正要问闻炀去哪里了,就被身后从办公室出来的王总监撞了个满怀。

王总监其实在他来的时候就出来了,听到季苍兰来找闻炀,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陪酒去了呀,没多大用,也只能去拉点关系了。”

“什么?”季苍兰即刻蹙起眉,脸上惯常的笑容也冷下去:“他还生着病。”

王总监吹了吹并没有的胡子,季苍兰想起怪不得销售部的人背后都管他叫“王稀根儿”,登时想伸手给他那个稀稀两根儿的头发全拔了。

季苍兰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就顿悟了怪不得闻炀总说自己脾气不好,面无表情地问:“他去哪里了?”

“王朝,”王总监这次倒没有隐瞒,把包厢号都告诉了他:“A3房。”

王朝是申市有名的夜总会,去那里陪酒想必甲方玩得很花。

季苍兰想到他今早还吃了退烧药,登时有点担心,提着饭盒下楼打了个出租就走了。

申市很大,中心区也有两个,王朝在另一个中心区,天色暗下去后灯牌就亮起来了,花红柳绿的,不正经气质就差白纸黑字拍在脸上说:客官,快来玩儿呀。

但到底是申市排名靠前的夜总会,王朝把客人的**保护得很好,外面的街上游荡着很多街拍和狗仔,因为很多网红和明星时常出入,隔段时间就能拍到一些大料。

季苍兰没有任何预定,就被门口的保安拦了下来。

王朝的保安可比他要专业多了,浑身腱子肉,黑西装,跟很多年前季苍兰在B国出入Elie的酒吧时遇到的那些保镖有的一拼。

保安问他是几号房的,季苍兰老实回答:“A3,我是来找人的。”

两个保安相互看了一眼,A3今晚的情况有点特殊,有位局长带了另外几个局长过来包了一整晚,据说是带了新收的鸟来玩。

而且季苍兰也不知道,在夜总会这种地方“我来找人”这句话,基本上等同于“我来找金主爸爸”,他被放进去的时候还纳闷儿了几秒,想着王朝好像查的也没这么严嘛,脚步没有丝毫停歇,看了引路牌径直朝深处走去。

夜总会里总是弥漫着那么几种相同的气味,烟味、酒味、香水味、石楠花味,俗称□□味。

季苍兰已经戒烟很久,也没有喝酒的习惯,现在身体更不方便,闻不得这些味道。他掩着口鼻,微微蹙着眉心,身上穿着棕褐的风衣和浅色牛仔裤,脚上踏着舒适的帆布鞋,手里提溜了个鹅黄色的保温饭盒,和往来的身上“清新脱俗”的人群格格不入。

不过从背影看不出他的肚子,仍旧是一道瘦削的身形,挺拔的个子,头发微长,像是狼尾一样缀在脑后,脸白又漂亮,被狼尾融合变得锋利,吸引了一些男女的注意。

有个小gay娇滴滴地叫了声“哥哥”,扭着水蛇腰靠过来,刚要勾搭上他的胳膊,就被季苍兰警觉地先一步挪开,眼神不慎确定地问他:“你叫我?”

“对呀,”浓妆艳抹的年轻男孩眼巴巴看着他,掏出手机:“可不可以要你个微信丫~”

季苍兰觉得他跟Siren估计很聊得来。

男孩本来就是想来吊个天菜玩玩,也没有多认真,目光移到他腰腹,眼瞳有点地震,但还是笑着问:“怎么就有啤酒肚啦?”

季苍兰先是回答了不能给他微信,听到他这么问,面色很平常地说:“生病了,有个瘤子。”

年轻小gay的笑容一下僵硬,连声道歉,季苍兰很有礼貌地说“没关系”,说完就转身离开。

小gay本来还没多认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显得愈发凄惨,登时有了股怜惜帅哥的凄惨感,走回旁边等他要微信的朋友堆里,眼神变得坚毅:“我要追到他,送他走完最后一程。”

说完,就收获了一堆以“妈的智障”为首的目光投射关怀。

A3是个大包厢,在走廊的深处,要比外面开放式的环境更安静一些,再深处还有一个包厢。

季苍兰往前面瞥了一眼,那个房间是A4。

他想也没想,直接推开门。

目光先和地上………………着的几个男女对上视线,默默抬了起来,看向沙发上衣冠整齐的几个中年男人,问:“闻炀在哪里?”

房间里很吵,也昏暗,歌声飘得洋洋洒洒,一切声音都听得不甚清晰。

“什么?”其中一个男人见他进来还愣了一下,旋即想起方才出去的某局要带的狗刚到,立刻了然悟了:“他出去了,你先过来。”

“怎么这么高?”旁边另一个男人看到他走进,舔了下牙,问:“老陈搞得了这么大的狗?”

季苍兰这时候听清了他们的话,下意识皱了下眉心,猜到自己可能走错了,或者说,王总监应该说的是错误的房号。

他正要起身走人,说着:“不好意思,我好像走错了。”

手就被人拉住,坐在他身边的中年男人淫肆地笑起来,视线在他身上打量:“装什么?陈局吃你这套,我们可不吃。”

“不是,”季苍兰知道自己确实造成了误会,想把手抽回来,被拽的更紧:“我真的走错了,我要找闻炀,他应该不在你们这里。”

“谁?闻炀吗?”可是紧跟着再旁边的一个男人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问:“文生重工的闻经理?”

季苍兰要用力甩开他的手顿住,有点诧异:“对。”

在他松懈的时候一直拽着他的男人一把让他坐在沙发上,季苍兰回身的姿势不敢使力,怕抻着肚子,只好顺势坐下。

说了闻炀名字的那个男人说:“哦,老赵,那真不是老陈带来的人,不过闻经理也在王朝吗?”

被他叫“老赵”的就是拉着季苍兰坐下的那个中年男人,满面红光的,显然已经喝高了,听到他这么说,反而一摆手:“嗨,来都来了,一起玩玩吧。”

说着,咸猪手就摸上了季苍兰的后腰,边说“怎么肚子这么大”,边朝前面摸来。

季苍兰想都没想,猛不丁向后一个肘击,亮响一声就把人击倒了。

老赵捂着下巴,哀嚎起来:“操!拿鞭子过来,敢他妈打我?!”

季苍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很礼貌地笑了一下,即刻放下来:“我真的走错了。”

包厢的动静一时间都静下了,有点不可思议地朝他们这边看来。老赵吃痛地叫骂着他不吃好歹,从桌上拽了跟铁链。

他转身就要出门,身后有脚步声笨拙又沉重地靠近,在铁链栓上他脖颈的前一秒,季苍兰往右一闪,避开了扑来的男人。他从方才那几个人的称呼中听到了某位税务局局长的名字,不想给闻炀惹麻烦,没有动手,让对方就变得得寸进尺。

旁边坐着的几个男人跟没看见这边的纠葛一样,叫来一个爬着的人,去把音乐声调的更大,似乎是笃定了季苍兰今天出不去这个门。

但他不想出手,不代表就不会得罪人。

老赵看他轻巧避过去的样子,更加生气,吹胡子瞪眼,粗大的脖子都涨红起来,喷着浓重的酒气,扯了扯链子,一甩手,朝他抽过去。

季苍兰眼皮也没眨,径直抬手握住铁链,但到底有惯性,掌心被抽得一阵刺痛,左手还稳当当地提着饭盒,没有大幅度的晃动。

他面上微笑了一下,语气很好:“我真的是走错了,让您误会了不好意思。”

但对面显然不买账,抽不出在他手心里握着的链条,又甩了另一头直接朝面门抽来。

季苍兰没松开饭桶,措手不及地抬了左臂挡了一下,隔着几层厚实的衣服,小臂都登时感觉到火辣辣的痛。

他觉得对方无法沟通,也不在想是否会得罪人了,右手直接用力拉了铁链,按照体重来看,正常情况下,他是拉不动这个体重的成年男人的,但对方已经喝酒喝得脚步虚浮,被他用力一拽就趔趄着朝前扑去。

季苍兰抬脚朝他………………上狠狠踹了一脚,把人踹进沙发里,很温柔地说:“我真的是走错了,给您添麻烦了。”

“烦”字陡然被咬重,他又补了一脚。

老赵埋进沙发里,叫痛了两声就没了声音,季苍兰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怎么了,紧接着就听到震天的呼噜声。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旁边坐着的几个男人,那个认识闻炀的朝他横了横手指,示意他赶紧走吧。

季苍兰跟他颔首,拉开门走了出去。

“你怎么在这里?”闻炀刚拉开门出来透气,就在走廊上看到刚刚从一个包厢出来的季苍兰,皱起眉。

季苍兰没想到这么巧,朝他出来的包厢瞥了一眼,闻炀的包厢是A4,弯了眼睛笑起来,把左手的饭盒举起来,晃了一下,说:“来给病号送温暖。”

“做了什么?”闻炀从他手里接过饭盒,顿了顿,又问:“你做的吗?”

季苍兰看他面露难色的样子,憋着笑,口出狂言:“是啊,艇仔粥。”

闻炀想到他之前做的那顿下了药的饭,猜到那可能就是他真实的做饭水平,有点不忍心打开盖子。他看了季苍兰一眼,带着少许犹豫,问:“老婆,你知道我发烧了吧?”

“废话!”季苍兰没想到自己做的饭这么讨他嫌,瞪了一下眼睛:“你自己不来跟我说,拐弯抹角让阿姨告诉我,卖惨给谁看?”

闻炀讪讪笑起来,在他面颊上亲了亲,低声贴在耳边:“谁知道了心疼就对谁卖惨。”

季苍兰岔开话题,问:“里面人多吗?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吃饭?”

包厢里拢共就没几个人。

闻炀本来打算直接带他进包厢,但眼神一转,略停顿了几秒,道:“去找个休息室吧。”

A4包厢往前再走两步就是一个落锁的小门,上面挂了牌子【员工休息室】。

闻炀一手提着饭,一手拉着他左侧的胳膊滑下来。季苍兰在他握住小臂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转瞬即逝的僵硬,但很快抬起手,顺势牵住闻炀的手掌。

几步就走到了单门前。

闻炀把手里的饭盒递给季苍兰,说了声先拿一下。季苍兰边拿了饭盒,边问:“要去找个人——”

话止在嘴边,闻炀已经用曲别针开了锁。

季苍兰:“……”

我就多余问。

闻炀偏头朝他挑了挑眉,季苍兰很是无语,问道:“你不是要遵纪守法吗?”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推开门:“以备不时之需。”

闻炀现在的歇后语和成语一套一套的,季苍兰对他的要求已经降到最低,问的时候其实也没有生气,打趣为主。

他闻言被逗笑,脸上绷着的表情松散了,跟着他走进去。

房间不大,一张小木桌一把椅子,是保洁员短暂休息的单间,现下保洁员出去打扫了,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回来。

季苍兰随手把饭盒放在桌上,让闻炀坐下快点吃饭,吃完他就回去了。

闻炀身量很高,在矮小狭窄的空间局促起来,不想多走一步,用脚尖把椅子勾过来,移到季苍兰身后,说了个字:“坐。”

“不用,你来坐着,”季苍兰捶了捶后腰,说着:“我站一会儿,窝着难受。”

闻炀看了他一眼,知道坚持也没用,季苍兰比他更倔,便径直坐下去,伸手捏住他手臂,轻轻扯了一下。

季苍兰疑惑地和他对视,闻炀舔了下唇,笑起来:“那坐我腿上。”

他说话也没有拒绝的余地,虽然是笑着,但语气很强硬,手上用了力气拽季苍兰过来。

谁知季苍兰却眉头一蹙,很短促地“嘶”了一声,脸色有点发白,但旋即抿住唇,顺从地走过来坐在闻炀的大腿上。

他平时可不会这么乖的,在闻炀这里,季苍兰一直是个大龄叛逆儿童。

“怎么了?”他感受到刚刚握住小臂后,有一瞬间季苍兰立刻就想把手抽回去。

闻炀猜到了什么,脸色有些沉,一条大腿压上不重的力气,左手按着他的腰让他往下坐实,右手刻意避开了手臂的位置,强硬地拉来季苍兰的手腕,嘴里边问着:“怎么弄的?”手跟着把他袖口卷上去。

季苍兰没机会把手抽回来,遮遮掩掩地缩了一下,嘴上说:“没事的,不小心撞了一下。”

手臂上厚重的衣服已经被卷了上去,露出半截细长的小臂,他怀孕之后又消瘦了很多,身上的肌肉被激素分泌消融,皮肉变得圆白莹润。

这道肿胀起来的、边缘渗出血色的长痕便异常刺目,用的力气足够大,时间也不算长。

应该就是十分钟前。

闻炀眸光立刻冷下来,一字一句地咬着牙齿,问:“谁弄的?”

“没事的。”季苍兰收回胳膊,垂了下眼睫,反身去够桌上的饭盒,帮他打开,摊开三层保温盒放出三样饭来。

分别是,艇仔粥、干锅花菜、耗油生菜。

“快吃吧,”季苍兰轻轻推了下闻炀的肩膀,柔声含笑道:“不是我做的,是阿姨做的,我拿过来而已。”

说着,他从口袋里又拿出一个药盒:“你落在家里了,吃完饭把药吃了。”

闻炀现在在积极配合医生吃有关精神分裂治疗的药物,隔两天就要吃一次药,季苍兰还专门在家做了个日程表,帮他记录吃药的时间。

今天出门时就发现当日用药记录还是空的,猜到闻炀太忙估计还没吃药就一起带了过来。

闻炀半眯了眼睛,看不出喜怒的模样,眼神在他身上盯了片刻,舌尖顶了顶腮帮,突然哼笑一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处理王平吗?”

季苍兰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王总监,准备餐具的手顿住。

闻炀一只手拦住他侧坐在身上腰,手指隔着衣服,在隆起圆滚滚的肚皮轻轻抚了抚,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要留着他,让他看着我彻底掌握文生,每次公司大会上都会对着他微笑,让他看到我就怕,来到公司就坐立难安,天天晚上辗转反侧,猜我会对他做什么。”

“但其实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就是留着他慢慢折磨。”

“所以,”闻炀的视线缓慢地移动到他脸上,幽绿的眸子变得更深,像是能够洞悉一切,“你不需要担心我,也不要为我考虑那么多,你现在只要告诉我是谁。”

季苍兰身躯有点僵硬,但他知道闻炀是什么意思,把手里夹的花菜喂给他,笑了笑:“我明白啦,只是刚才我走错房间了,给人家造成了误解,我已经解决了。”

说完,还是怕闻炀担心,手臂搭上他肩颈,扶着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你也不需要担心我,这些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的,我都加倍打回去了。”

闻炀没深究这个问题,季苍兰不肯说他自然不会逼问,但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有的是办法。听到他前一句话,一针见血地问:“怎么会走错房间?”

季苍兰不可能蠢到连门牌号会认错,那么只能是得到了错误的信息。

闻炀这么问,他只好老实回答了:“王总监说是A3。”

但随即,季苍兰拍了拍他黑掉的脸,笑着说:“先来吃饭吧,吃完饭要吃药,一会儿就不能喝酒了。”

话音刚落,他忽然想起来刚才在A3有位领导问过闻炀是不是在这里,便说:“刚才有位税务局局长还问你是不是在这里,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方驰鉴?”闻炀想到一个名字,问他。

季苍兰眯了眯眼睛回忆了几秒,才点头:“好像是姓方,是他放我出来的。”

“我明天正好约了他见面。”

闻炀要在华国的重工领域进军,必然要约着市领导们一起吃饭打点一番,其中方驰鉴跟他关系稍近。

季苍兰欲言又止地说:“今天的事情我都解决了。”言下之意是让闻炀不要为了给他出气再去得罪别人。

闻炀道了声心里有数,搂着他开始吃饭,面上如常,但心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季苍兰左右不了他的想法,用手背在他额头上搭了搭:“好像还是有点低烧,下午量过体温吗?”

“太忙了,没来得及。”闻炀顺势把额头顶在他肩窝,鼻尖里萦着洗衣液的淡香,放松了紧绷的眉心。

季苍兰的下巴尖抵住闻炀的发旋,轻轻磕了磕:“身体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闻炀像是快要睡着了,声音变得有些含混,说了句:“你最重要。”

季苍兰淡笑出声,手心贴在他结实的脊背上,上下来回抚弄了几下,揉上他微薄的耳垂,细柔的手指又按在他两侧的太阳穴,道:“你知不知道,你大概是个恋爱脑。”

“恋爱脑?”闻炀夹了鼻音,闭目养神地搭着话:“什么意思?”

这种网络热词他还掌握的不是很精通。

季苍兰想了一下要如何解释,冒出了一个词:“Cupid's captive.”

闻炀哼笑了两声,蹭着他的脖颈慢慢抬头,用鼻尖撩起垂耷在脖颈上的黑发,似吻非吻地描了上去。三个月的时间,季苍兰的头发已经把两侧的耳朵遮住,只在动作间能隐约露出下颌骨和耳垂相接的那段白色。

“哎,对了,”季苍兰被他弄得有点养,仰头避开的时候感觉到耳垂坠痛了一下,想起一件事:“我下午翘班去打了个耳洞。”

“为什么忽然要去打耳洞?”闻炀问罢没等他回答,直接伸手把他头发撩起来,露出右边的耳朵。

季苍兰用手在大衣口袋里翻找了一番,捏出一个银色的耳钉,摊在手心里:“喏,你不是想带戒指,用这个代替吧。”

闻炀前段时间就说过想让他把戒指戴上,但季苍兰不太习惯手上有东西,在外面洗手总怕沾到水就拿下来,好几次都差点弄丢,后来烦得不行,干脆还是串了个链子挂在脖子上,把戒指戴成了项链。

闻炀直了身子,垂下视线看了眼他手心里的银色耳钉,蹙了下眉:“多钱买的?”却还是伸手捏过来,仔仔细细又看了两眼,压不住嘴角的弧度。

他浑身娇奢的毛病,估计是这辈子都改不掉了。季苍兰伸手要把耳钉拿回来,说:“一百块钱打的,你爱要不要。”

闻炀即使把手合拢,抓住他还没完全收回的一根手指,噙着笑:“你帮我带上。”

他年轻的时候酷爱打扮,本身就有耳洞,但常年没带,让人很不容易注意,没想到季苍兰还会记得。

“回去消了毒再带吧,”季苍兰从他掌心里把那个耳钉又揣回口袋里,再次想起一件更为重要点的事情,但在告诉他之前,指了指桌上的粥道:“快吃饭吧,都要凉了。”

说着,捧了碗递给他。

闻炀本来还不是很饿,但经过他手递来的饭有股诱人吞食的魔力,接过勺子吃了起来。

就在他夹菜时,季苍兰才把右手的袖子也挽起来,轻描淡写地说:“我顺便去纹了个身。”

“当啷——”

勺子掉进碗里,闻炀一脸诧异地回头,都要怀疑自己中文退步了:“你去什么?”

只见过纹身顺便去打耳洞的,没见过打耳洞还能顺便纹身的。

他这里的主次未免有点太过颠倒。

季苍兰表情很平静,似乎真的就是一时兴起的,但是闻炀知道肯定不是,他一直是那种闷声不响在心里琢磨清楚后才会去做的人。

更何况是纹身这种能陪伴一生的东西。

季苍兰露出的半截小臂上涂了一层干了的透明凝胶,有防水和镇痛的效果。能一眼就看出那行纵向而上的、设计过的英文单词,盖在了已经痊愈又泛白的伤疤上——

Hello, little mermaid

你好,小美人鱼。

在英文里,一见钟情有一种翻译是:you have me at hello.

闻炀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不知道季苍兰是否是这个意思,但他希望如此。

季苍兰像是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纹身是一件让人震惊的事情,又把袖子卷下来,说着有点冷,紧跟着看到他愣住,笑道:“快吃饭呀,一会儿真的要凉了。”

闻炀哪里还有心情吃饭,不,倒还是有心情“吃饭”的。

不过季苍兰实在是足够了解他,眼神瞟了眼不老实的好兄弟,说:“这里是人家休息的地方。”

闻炀嗓音暗哑,烧了火一样盯住他:“那我们休息的地方可以吗?”

季苍兰扭过身子去帮他夹菜,很平静的语气:“随便你。”但长发滑落,露出的耳根红起来。

闻炀抱着人吃完饭,又缓了十几分钟,才把喂到嘴边的药吃了,不过吃之前他还是犹豫了一下。

季苍兰狐疑地问:“怎么了?”

闻炀表情复杂起来,说:“吃药会萎的吧。”

他现在的药药效没之前的特效药那么猛,也没有加会损伤身体的兴奋剂。闻炀这段时间能这么配合吃药完全就是因为季苍兰前面怀孕不稳定,医生连三个月后的房事都完全禁止,一直到上礼拜他们又去孕检,才宣告“刑满释放”。

季苍兰当即翻了翻眼皮,从他身上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没好气道:“快点吃药回家睡觉。”

他这才一仰头生吞下去三粒不同种类的药丸,随后站起来,拉过季苍兰的右手手腕,很慎重地抬起来,在凝胶上轻轻吻了一下。正是因为太过小心,如果不是看到了他的动作,季苍兰几乎不会有任何感觉。

闻炀直起身,舔了舔唇,似乎是沾到了一点。季苍兰一边拿纸帮他擦掉,一边笑着打趣他:“什么味道?”

“尝尝?”闻炀说罢就作势要来亲他,被季苍兰紧闭着牙关侧着脸躲开,抿出三个字:“我不要。”

闻炀本来就没打算真的让他尝,笑着直回身子,抬了手臂揽在他腰后,撑着揉了揉,两人才前后出了门,又用曲别针把被撬开的门锁了回去。

走到A4包厢门前时,闻炀脚步顿住,扭头看了他一眼,说:“你先去车上坐着等我,我去打个招呼就来。”

季苍兰点点头,在他伸手正准备拉开门时,忽然按在他手上,神情颇认真地叮嘱:“不准喝酒了。”

他说完却没有松手,按着闻炀手背的力道重了重,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一个准确的答复。

但闻炀没吭声,俯身凑过来,单手拢在他脖颈后,这次没有给他躲闪的机会。

季苍兰身后一半截多出来的墙壁,按着手背的手随着后退的步子垂落在身侧,脚跟也到了底,挺拔的脊背贴到了墙壁上。

闻炀背后是吸顶的射灯,投下阴影仍旧亮出半角,昏黄的光落在他左侧未被完全遮挡住的眼睛里,像暮秋的一片黄色枫叶。

纤长的睫毛蹭在闻炀的脸颊上,轻轻扫动了两下。

这个吻不重,但也没有很轻,柔软的唇瓣四片相贴,发出滋滋的水声,绵长又温柔。

闻炀松开他,挑了一侧的眉笑着说:“还是尝到了。”他说的是刚才沾在嘴巴上的凝胶。

但其实早就擦掉了。

季苍兰咂了下嘴,颇为认真地说:“是甜的。”

闻炀笑倒在他怀里,简单评价:“我发现你其实蛮会的。”

季苍兰脸颊有点红,若无其事地问:“什么东西?”

闻炀低声在他耳边答了三个字:“谈恋爱。”

季苍兰伸手在他胸前挡了一下,用手臂排开他,从墙和闻炀的缝隙中挤出来,离开前再次叮嘱他:“不准喝酒,警告你。”

“知道了,”闻炀笑他,“好啰嗦啊老婆。”

“滚。”

季苍兰头也不回地迈着腿抱着肚子走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闻炀脸上的表情立刻沉下来,又等了几分钟,确认季苍兰是真的离开了,才拉开门跟里面的朋友说了一声自己要先回家,就又退出来把门合上。

但他说完却没走,倚靠在门板上,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个号过去,电话很快就接通,里面传来嘈杂的音乐声和暧昧又混乱的呻吟。

闻炀表情似笑非笑地眯了眼,问:“听说刚才有人走错房间了?”

他侧了身子,浑身都落在阴影里,看上去阴晴不定地低声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径直朝卫生间走去。

在等待的过程中,闻炀先一个个确认了厕所的隔间没有人,脚步回转过来的时候,便响起了敲门声。

他低声道:“进来。”

“哎呦,赵局您真是办公室坐久了,心宽的,”有个个子稍矮的年轻男人有些费力地扶着一个中年醉汉踉跄撞进来,嘴里念叨着:“您脱不脱得了裤子呀,要不要我帮帮您?”

被搀扶进来的男人醉得一塌糊涂,嘴里嚷嚷着:“老子要尿尿!快点——”

“嘭!”

一拳就一直从腰腹打上来。

扶着他进来的男人吓了一跳,挥拳时扇来的风差点让他以为自己也不能幸免,吓得大叫了一声:“我操!”

阴影里出拳的男人个子极高,居高临下地朝他扫了一眼,沉声说:“去门口守着。”

年轻男人立刻撒了手,扭着小胯跑出去,心脏跳得降不下来。

赵局被打得胃里一阵翻搅,吐出一股混了食物的酒液,懵了半晌,极力想睁大眼睛看看是哪个胆子大得能包天的,但喝的实在太多,在疼痛中勉强清醒,眼前却还是一片模糊。

还不等他再叫骂一声,又是一声拳风飞来,落在实心的肉上,甚至能听到肋骨碰撞发出的脆响。

“他妈谁啊!”赵局趔趄地举着手想抵挡一下,但没站稳,踩在刚才吐出来的一滩水上,反倒滑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儿,“哪个、哪个敢打老子!!”

“咚!”

又是一拳打在腰侧,专挑一些不会致命却会让人痛不欲生的软肉。

赵局狼狈非常,鼻涕眼泪口水全糊在脸上,他身处高位,除了养小四被老婆发现的时候挨过巴掌,这辈子都没被人重拳打过,被打得怕了,连连出声:“我给你钱!我给你钱!你想要什么?!”

空寂的卫生间,除了他自己的声音和一道均匀的呼吸,什么也没有。

接二连三的拳袭了过来,打法很阴,专挑穿了衣服看不到的地方,但又都一处比一处疼。

赵局身上没出一滴血,嗷嗷叫着蜷缩在厕所的地上,不停问着打他的人究竟是什么目的,但等不来一个回答。

最后实在憋不出,尿意翻涌,淡黄的水液从布料中渗透出来,飘起一阵腥臊气。

闻炀垂眸瞥了眼地面,眉宇皱起了瞬间,转了脚尖越过他径直离开。

拉开门的时候,门口靠着的小鸭子抖了两下,想到方局的嘱咐,低着脑袋没敢抬头看,唯唯诺诺地歪了脖子从门缝里看到地上倒着的赵局。

等闻炀走远了,才听到他装模作样地在门口惊慌地大叫了一声赵局的名字,问着“您怎么啦”,跑了进去。

·

季苍兰开了暖气坐在车里,看着门口走来一个身形峻拔的影子,视线沉了一下,但等门被打开的时候,还是笑起来:“我闻闻。”

闻炀怕门开太久冷风灌进来,矮身快速坐了上去,把门关了才凑过来,说:“你闻,我很乖的。”

季苍兰对他后半句不予评价,确认他没喝酒后就准备开车。

闻炀按住他的手,说:“找个代驾吧。”

季苍兰利落地打了方向盘,倒车的时候扭过头在他脸上扫了一眼,漫不经心道:“没事,我可以。”

“王朝”离家大概有二十分钟车程,离闻炀的房子。

本来季苍兰还是执意要搬回去的,但第一是离上班的地方太远,他还没有任性到拿肚子里的女儿胡闹的程度;第二则是季涵被闻炀收买的很彻底。

自打闻炀不再要他玩枪后,专门腾了个房间摆了一个小型实验室,全都是各种型号仪器的缩小版。

季涵弄不弄得明白季苍兰不知道,但他倒是很喜欢,每天放学回家,就有模有样地穿了mini版白大褂,带了防护眼罩,钻进自己的小房间去,要么看书,要么做点小孩实验。

加上闻炀时不时把他当枪玩,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当做人形步枪的季涵乖乖让他横在手臂上,每天乐此不疲。

季苍兰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闻炀还发着低烧,又吃了三种药,在平稳的车速中被摇地瞌睡,侧靠在椅背上,朝着季苍兰的方向,半梦半醒地把窗外流转的车灯纳入眼底。

这一刻像凝固了,只有光影穿梭在面颊上,耳边是均匀又绵长的呼吸,鼻腔里飘着淡淡的香气。

闻炀忽然想起,他们还都年少的时候,Siren问过他,想不想要追求真正的幸福。

那时,闻炀对弟弟的话不屑一顾,认为他过于天马行空。

但是现在,在有季苍兰平稳驾驶的汽车里,他好像回到了年少时的那片洁白雪原。

不知过了多久,季苍兰打了方向盘转进小区,等待拦车杆抬起的时候,忽然平静地开口:“手疼吗?”

雪原不雪原的当即不见了,闻炀从昏沉中一下惊醒,反应很迅速地说:“什么?为什么会手疼?”

季苍兰踩下油门前,轻飘飘的视线在他脸上刮过,翘了翘嘴角,很快放下。

闻炀心跳如擂鼓,但故作镇定。

两人一路无言,一直到下车。

从车库出去就能望到花园里一间突起的、由六块巨大的通透玻璃窗拼成的一间房亮着灯,是一个月前刚刚竣工的暖房,装了加强地暖,还安装了强力空调,在冬天即便下雪也感觉不到一丝冷意。

往常从车库下来的时候,闻炀都会黏糊地拉住季苍兰的手。但今天特殊原因,他保持了一拳的距离并肩走在季苍兰身侧。

还没走几步的时候,掌心就贴上冰凉的手指,顺着指缝穿进去。闻炀抿唇笑了下,没多说什么,任由他握住手。

“天气预报说明早会是申市的初雪。”季苍兰淡淡出声。

闻炀低低“嗯”了一声,合扣着的手紧了紧。

季苍兰先一步上了门前的台阶,转过身,闻炀的脚步停在台阶下,微一仰下巴,和他对视。

大门挂着的暖黄色吊灯映在季苍兰脸上,黑眸里融了两点亮色的光。

面颊上的两颗黑痣凑得稍近了些,露出一个恬淡的笑,抬手指着暖房的方向:“………………早能看到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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