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在地上蹲久。可能是觉得腿麻,“哎哟”叫唤了声。
兰英婶终是按捺不住,一见她有起身的势头,赶紧上前去扶。
娇娇紧紧护住手里的小球,双眼又盯上姜姀穿的草鞋,恢复了方才天真孩童的模样,咯咯地笑个不停:“姐姐,姐姐。”
长吁一口气的沈猎户站在娇娇身后,神色松弛下来。望着姜姀的脸,他的目光柔和不少。可乍一开口,却令人心底拔凉。
“我不收徒。”
眉头一皱,姜姀正欲声辩,却没有插嘴的机会。
“但我可以教你。”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愣了下:“什么?”
“打猎的本事是我沈家祖传的,祖祖辈辈传男不传女。我若收你做徒弟,那就是破了祖宗的规矩。但……”他话音一转,“但我只是教你门道,学不学得会全靠你的悟性。这就不算我违背祖训。”
姜姀总算听明白,他这是答应了。
“沈叔,那您今日打算教我什么?”
“你跟我来。”
她把白面顺手搁在桌头随他往屋外走。
沈猎户扭过头,看了眼装白面的麻袋:“我既不是你师父,也就不收你的拜师礼。你回去的时候,别忘了把东西带走。收了你的礼,祖宗会怪罪我的。”
姜姀干脆地连应两声好。
两人空手来到树林里。沈猎户刻意挑拣了棵不高大却粗壮的,摸了摸树干上粗糙的树皮,道:“就是这里。”
他刻意卖关子,没和姜姀说清要学为何,却亲身在她眼前做了个示范。
在姜姀眼中,这个身披兽皮的中年男子忽地脚底生风,像有轻功似的,在她眨眼间,嗖的一下就窜上了树。
他踩在树干的分叉处,俯视着一脸错愕的树下人,大声问道:“看清楚了吗?你接下来要学的,就是爬树。”
“沈叔,我们不是学打猎吗,爬树和打猎有什么联系吗?”
沈猎户笑笑,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踩在地上,激起一地灰土:“你说说,你为什么想学打猎?”
“家里什么都缺,我想多一门谋生的手段。”
“既然要谋生,是不是得先从野兽嘴里活下来?”
见她眼神清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沈猎户道:“那间草屋的薛老汉,旁人都说他是在山里摔了一跤没的。实际那日进山时候我也在。我眼瞅着他被野猪顶飞,要不是硬把他拉上树,恐怕都挺不到回家,当场就得没。”
“那天你从深山出来应该也注意到了。除了被我砍掉做瘴气林分界线那片,其余的四面八方都是树。山里除了黑瞎子会爬树,其他大部分有攻击性的都只能在地上爬。你可以跑得不快,但爬树一定要快。”
姜姀彻底懂了。爬树是打猎的基础,关键时刻要拿来保命用的。尽管不是每次进山都会碰见难缠的猛兽,但这种事情只要碰上一次,那就是天人永隔再无转圜的机会。
她上辈子死后重生到这里已经是老天爷法开恩,断不可能再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不过还有一事。
“那万一要碰上黑瞎子呢?装死吗?”
“这座山里黑瞎子不多,我进山这些年一次都没碰上。但听山下的村民说,山里的确是有这东西的。要真碰上,也没什么别的应对法子。要么比快,要么比狠。装死那招可不成,万一被黑瞎子掏膛,那可就真死了。”
“我晓得了,沈叔。”姜姀钝钝地点了两下头,“您再示范一次吧,动作慢些,我好看着学。”
沈猎户欣慰地笑了下:“好,这回可得看准了。”
他双手抱着树干两侧,两腿岔开,像拧麻花似的盘着夹住树干。
“你记着,爬的时候手脚要分开用力。两手都抱紧后,脚往上蹭着树干挪。同样,手松开够向更高处时,脚一定要使劲夹。诀窍就是,紧手松脚,松手紧脚,这样就不会边爬边往下滑。”
姜姀看得认真,眼底却迷惑。沈猎户第一遍时似乎不是这么爬的。那会儿他身体与地面平行,像一支嵌在树上的鱼叉,一叉一叉地就把自己叉到了高处,比现在的猴子爬树看起来可帅多。
“爬树的方法可多着,这是最简单的。我第一遍给你演示的那是进阶的法子。那个爬得快,却更需要力气。但你太瘦,不一定有力气把自己拽上去。等到时候动作渐渐熟了,力气也长上来,再学后面的。”
沈猎户一眼看出她的不解,在她提问前就给解释清楚。
也是,新手村的打怪技能和高级赛道的能一样么。在变身高手之前,不得先一步一脚印从最基础的学起。
这遍看下来,姜姀的眼睛看懂,脑子也自觉学会了。
沈猎户这回演示完没从树上下来,而是挪到一旁的树枝上坐着,拍了拍姜姀即将要上到的位置:“来,试试。”
姜姀学着他的姿势,先抱树,再起跳。双脚才刚离地,掌心那处就抓不出,哧溜一下,把她送回了地面。
抬头看看树上嗤笑不止的沈猎户,她有些尴尬。
“没事,再来。爬树靠的是童子功,小孩子学起来还容易些。你今年有二十了吧?”
姜姀颔首称是。按原身的年龄来算,她今年正好二十。
“那倒是和我们娇娇同岁。”沈猎户喃喃道,“来,再试试。”
她咬起后槽牙又试一次。这回倒是在树上停留了几秒。可一旦她试图伸手向上挪,下盘的力气就坚持不住。不是往下滑,就是向后仰,不能像沈猎户那样牢牢在树上吸附住。
方才还嘲笑猴子呢,看来猴子也没这么好当。
沈猎户看不下去,从树上跳下来。他好几次看着姜姀半截身子悬空,但每次千钧一发之际,都能把自己从摔倒的当下给拉回来。这怎么不算一种天赋呢,起码她的腰腹力量不错,几次明显要摔个屁股蹲的时候都稳住了。
回想自己小时候刚学爬树那会儿,那可都是直接飞出去的,为此还挨他爹好一顿揍。以至于后来后脑勺摔出个窝都不敢同他爹说。现在想想真是后怕,那个地方要没摔好,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他让姜姀先等等,回屋檐下拿了几垛晒好的干茅草垫在树下。原本想着真有危险时候他来扶着,可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注意些好。
“你别怕摔,我还是在上面等你。落下来时候有干茅草垫着,厚实,包不疼。上不去也不用担心,你要爬到半途实在没力就喊一声,我拉你上去。”
他又咻咻一阵风似的上了树:“再来。”
再行尝试,不知是否因为身下有了草垫子心里踏实,她憋住一口气,趁热打铁地往树上挪了寸余。只是还没等她高兴,脚底又开始打滑。她试图以上肢的力量拽住下滑的身体,可一旦松紧松紧的节律乱了,手上的劲儿也跟着泄了。
站在树下,姜姀心累极。她脚底发软,手也被树皮磨得生疼。
手上虽有茧子,但这种在家里头干杂活磨出来的茧子,和那些干重体力活的肯定不能比。这几趟爬下来,手心磨出了红斑,再磨就要穿了。
沈猎户见她直朝手心看,就知道是给磨疼了。心里嘀咕了句娇气,嘴上却没有说出来。他想等等看姜姀会作何反应。
只见姜姀两手在裤腿上搓了搓,把上面残留的树皮疙瘩给搓干净。一句话没说,又将双手搭到树干上紧紧抱住。
沈猎户顿时觉得自己狭隘,轻咳一声道:“最后一次落下去之前的动作做得没错。”
得了老师傅的肯定,姜姀心中燃起动力。实际她在向上爬动的时候自己也发现,原先的动作做得并不标准,又或者说是,用力方法不大准确。
一开始她把力量主要集中在手心和脚背,并没有仔细思考沈猎户能紧锁树干的原因。后来从树上下来,她才开始在心里复盘。
沈猎户向上爬的过程中,双臂和双腿像麻绳似的绞在树干上。可见想要上行,更多靠的是内收的力而非向下。向下的力使出来看似能够更好地辅助身体上行,实则有不少浪费在对抗下滑的过程中。
她力气不算小。能扇巴掌,能扛竹竿,还能背那么沉的茅草。这样的力气用在这具瘦巴巴的身体,不可能连树都爬不上去。
待清楚地意识到,爬不上去并非受到自身条件限制后,她静下心来,专注地寻找手臂和大腿的发力点。再向上爬时,果然见效。
她爬得相当慢,紧盯自己的终点,一寸半寸地朝高处挪,甚至没空顾及上头那人惊诧的神色。
为了不让树干摇动从而影响姜姀爬树的进程,沈猎户以极缓慢的速度挪到可以拉到她的地方,欺下身,伸出一只手等着她来够。
然而姜姀却略开了这只手。
即便即将脱力下坠,她依然想要单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全程。差一厘或者被人拽一把,都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全程。
眼看胜利在望,她仰起头,想要抓住树干的分叉处借力。下盘却忽的不稳,没防住,一个后仰摔在草垫上,闷哼了声。
好在草垫码得扎实,摔下去不算很痛。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明明距离终点只有一步之遥。
沈猎户从树上跳下来:“没事吧?”
姜姀摇头,用袖子抹去下巴上的汗:“沈叔,您觉得我方才是怎么摔下来的?”
“太着急,仰头那一下,我看着你失了重心,不摔才怪。”
姜姀听罢,噌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那再来。”
“急什么。你以为学会爬树就能进山了?早着。你兰英婶对着咱们招手呢,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