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正是阳光无限好,太阳晒死人的时候。
外面连昼夜不休的蝉好像都蔫了,叫声有气无力的,从地铁站出来时,狗卷先把钉崎借给他的伞打上了。
“山口做任务结果出了点事,不得已躲着避避风头。”人民教师五条悟是这样说的,钉崎真希联名推荐了狗卷去送饭,伏黑友情赞助了饭盒,走之前两个女生还给他抹了防晒。
照钉崎的话,这白到她都羡慕,只有遥才能争出高下的皮肤,不能被一点紫外线伤害。
诚然,狗卷是一个帅气的大男孩,虽然出来学校后怕纹身吓到路人戴上了口罩,但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珠上面轻轻扇动着,好像落着蝴蝶一样安静。
让人过目难忘。
发丝柔软,又不说话,这个干干净净的家伙远远看去很是乖巧。
这可能就是遥那天敢欺负他的原因。
狗卷把饭盒放进背着的黑色书包里,松了松领口,正午的大街上本来人就少,这里又是郊外,更是人烟稀少,建筑物普遍不够高,猫和狗能勉强挤进阴影里,人就难说了,狗卷在心里第三次感谢了钉崎的伞。
他走了好一段路,七拐八弯进了一个小房子,然后径直走向地下室,走进地下室之前,还谨慎地望了望四周。
推开门那一刻,一阵天旋地转,等睁开眼时,就看见满墙上,连天花板,都贴满符咒,黄色的蜡烛在桌子上静静燃烧着,通风扇发出嗡嗡的声音,这里因为在地下,比外面凉快许多,但是毕竟是密室,才进来没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气闷了。
狗卷四处张望,不见那个吃饭的后辈,蜡烛光芒有限,密室的边边角角都照不到,他把饭盒放在桌上,摸着走到黑暗里,试探地叫:“海带?”
安静地可怕,只有通风扇在单调地发出噪声。
四个角全走了一遍,都没有人,狗卷回到桌子旁,拿起一根蜡烛,打算往上面照照,他刚拿住蜡烛。
两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脚腕。
盛夏时节,刚从太阳下出来,脚腕不可避免地发热,这双冰凉的手好像冰块一样,猛地贴上去,这刺激从腿直接上脊柱,连大脑都一个颤抖。
“什么啊……居然没有尖叫,亏我躲了这么久。”桌子底下,传来闷闷的声音,好像人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一样,随着这句话,两只手松开了脚,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冒了出来。
“海带。”狗卷拿着蜡烛蹲下,对着这个一点都不尊重前辈的后辈,伸出手打了个招呼。
一只白色的手把黑色的乱发拨到一边,两只圆圆的黑眼睛露了出来,这张脸还是毫无血色,甚至比上次见到还要死寂,衰败得如同遭遇了大变故,连眉毛都耷拉着。
不过在看见蜡烛照着的狗卷的脸后,这张死气沉沉的脸飞快地波动起来,软软的睫毛往下压,眼珠颤动了一下不敢看他,遥把头发放下,遮住脸,然后只听刷一声,又回被子里去了。
“大芥……”
狗卷想起五条悟走之前,和他说的,说山口遇见了不太好的事,受到了打击,把她放密室里不仅是要保护她,还想让她静静。
现在这样子,确实看起来是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啊。
作为前辈,该做些什么安慰她呢……
仔细想想,先想比较靠谱的真希,真希好像还非常爱戳人痛脚啊,她会坦荡地问发生了什么,然后拍人肩膀——不过山口这小身板,就拍一下,怕是都要吐血吧……等等,这家伙是咒灵,天赋异禀,可别把自己的手骨都拍断了。
熊猫好像会抱住别人,不过熊猫有毛,他可没有,把头发留长……不对,现在留长头发也来不及了!
熊猫还会摸人头,对啊,熊猫爪子上没有毛,人手熊猫手差距不大!
要是她和我哭诉,我就用这招!
不错!很不错!
有了方略,狗卷开始绕着桌子转,试图找到能把这家伙完整地拉出来的角度。
遥把自己又包回被子里,刚回到那个漆黑的环境里,她就想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不就是看见人家的脸好看吗,至于躲起来吗,她从小到大除了虎杖……现在还有五条悟,谁都没在害怕的。
还不如趁着现在四下无人,该吃吃该喝喝,把外卖吃完恢复体力,然后把外卖员也吃掉——她可不敢真吃,只舔一舔,舔舔又不会少块肉!
死性不改的山口遥觉得自己的主意非常不错!
想到这里,给自己鼓鼓气,刷一下掀开被子,结果因为动作太快撞到了桌子,哎呦一声,把脑门给撞了个大包。
她冒出眼泪,趴在地上自己给自己揉头,用另一只手抹眼泪。
桌子底下黑乎乎的,她正揉着,忽然感觉一只手伸了进来,然后是黄色的烛光和狗卷的脑袋,烛光在狗卷的眼睛上,闪着温和的光,摇摇晃晃的,遥不由得看向那眼睛里的光,觉得那眼睫毛分外美丽,和小扇子一样在招魂,这个前辈的眼睛颜色有些淡,不像她,再亮的光进去也是黑漆漆一片,和下水道一样,这双眼睛太过清澈,一见到底,像春天山上刚解冻的小溪。
好像会说话一样,她晕乎乎地想。
狗卷这里,就是这个女孩和傻了一样,木木的盯着他,脑袋也不揉了,眼睛里的眼泪也不管了,任由眼泪流到下巴,看着就十分可怜。
前辈的职责就是照顾受挫折的后辈啊。
虽然不能像真希和熊猫一样,用温柔的话语抚慰人心,但是还是要用行动表达前辈的关爱啊。
温暖的手盖在了乱糟糟的脑袋上,开始轻轻地揉起来。
遥一震。
她空荡荡的脑袋忽然闯入一段回想了千百次的回忆。
一只老到皮毛都松弛的橘猫,蹲坐在墙头,告诉她:“和你说吧,按照我们的规矩,我先按住你的头,你就是我的小弟了。”
一瞬间风云变换,她伸出了手——但是猫的手更快,如雷电风暴。
一切尘埃已落定,但是遥的不甘还牢牢刻在她身体里。
身体的反应快过了思维,做老大的本能胜过了大脑。
等狗卷反应过来时,遥已经一低头躲过他的手。
此乃绝处逢生!
一只手从刁钻的角度弹射而出,山口遥在这一刻爆发了无限的潜力,连一秒都不用,就把她的手按上了前辈的头!
她占领了至高位!
她就是王!
“遥心情不好,你说狗卷前辈会怎么安慰她呢?”钉崎和真希凑在一起,两个人都挂着笑容。
“应该会摸头吧,我记得狗卷和我说过,他很羡慕熊猫的个子,能安慰人的时候正正好好摸头的身高。”真希回答。
正好经过的伏黑转过头:“摸头……我怎么觉得这个有点熟悉……”
久远的记忆里,已经过世的虎杖音容笑貌犹在。
“我为什么不摸遥的头,啊是这样的,遥一直不怎么和同学们玩,反而和我们家门口那只黄色的猫学了不少,现在那只猫也已经很老了,但是遥还是会经常抽时间去找它。遥真的学了不少,攀岩走壁学会了,上课的时候从来不害怕迟到大门关掉,有一次还爬上了学校最高的樱花树,就是后面因为下不来还惊动了警察……”
“不过恶习也学了不少,比如说不好好吃饭非常挑食,还有喜欢什么东西就都爱舔一舔什么的,最影响深远的恶习可能就是,当时因为没有打过那只猫当了小弟,她一直怀恨在心,对猫来说,被按住了头就相当于处于弱势了,所以要是摸她的头,她就会爆起,一蹦三尺高……哈哈哈哈,有时候还能刚刚好按到我的头,很灵活呢。”
伏黑回忆起来了这个来自虎杖的解说。
“这样啊……那就只能祈祷他不要摸头了。”
密室里,这场摸头大赛已经结束了,获得最终胜利的山口遥正抱着腿把脸埋进臂弯里,那只神之右手被放到自己脑袋上,把头发压到眼睛前,遮住了对方看见自己脸的最后途径。
她用闷闷的声音说:“对不起前辈……我和猫待久了,这个本能没法改……”
狗卷两眼放空,手上在开饭盒,心里循环着一句话:好不容易来的小小的后辈,结果还是……前辈的尊严,前辈的尊严……
两个人看起来都深受打击。
因为心虚,狗卷给她递的饭团,遥都规规矩矩吃下去了,狗卷看来松了一口气,他从书包里拿出纸和笔,在上面写:“家入老师让我告诉你一件事。”
狗卷的字很清秀,和他整个人一样,遥先顿了顿,然后问:“什么事啊?”
狗卷低下头,写了一大段字,然后把纸推了过去,遥拿起纸,定睛一看。
“之前给你检查的时候和你说了你有轻微的营养不良,本着尊重患者的想法只告诉了你,前天伏黑来的时候告诉我,你骗他们说只有吃诅咒才能长大吃饭只是补充一点小营养。”
字有点多,见她看完了,狗卷又拿回去,又开始写。
“既然这么不注意你自己的身体健康,我就把这事告诉了能替你注意的人。”
如果说之前是死气沉沉,那么现在遥的脸上就如同春雷爆响唤醒万物,她的脸上显出了绝望,她觉得自己知道“能替你注意的人”是谁。
她好像看到了虎杖回来以后,按着她脑袋把她按在餐桌上让她吃掉碗里全部的东西,她哭她闹虎杖都面带微笑,除非她开领域那她的力气是打不过虎杖。
但是她对着虎杖根本打不开领域。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她虚弱地说:“我现在回头再去找咒灵……说我无条件投奔,还来得及吗……”
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十年里被虎杖压迫的痛苦席卷而来,竟然自己为自己的未来的遭遇落下泪来。
这下狗卷可不敢摸头了,他手足无措,只拿出来纸巾递给她。
“大芥?大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