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算青梅,他不算竹马。我们只是幼时恰巧重逢的两条线,短暂地有了交集。
我知道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
但是当我穿过冲冲人群、闯到他身边的时候,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可能会有进展。
五条悟像是夏日里一个我触不及的白日梦,远远地留给我一个背影。
东京有了特技诅咒要祓除,我又又又又被总部派去监督五条悟干活。
真是的,有谁能管住五条悟?那些咒术界的高层管理总是异想天开,上次想着派最高战力去□□**咒灵,这次想着让一个和五条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我去管住他。自己被他当面嘲讽,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让我去管他,他不搞死我算我运气好。
就是他没那么强的咒术高专时期,你看那个人不是恨他恨得牙痒痒?哦,夏油杰除外,他们两个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也不在话下。
飞机降落到地面,我拎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大门,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五条悟的身影。
一米九的高个让他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谢天谢地,他终于摘下他附带强力发胶效果的眼罩,换了上次我送他的生日礼物:一副墨镜,我骗他这是开了光的,戴上它拉二胡很有感觉。我希望他现在仍然对此深信不疑。
他果然没有看到我。
“五条悟,走吧。”他抬起头,上下打量我,然后爆发出一阵毁天灭地的笑声:“哈哈哈哈哈你是来度假的嘛?穿得这个样子。”“还不是拜你所赐......”我低头看了一眼我的装扮,确实很搞笑。正常人也不会穿着泳装走在大街上吧。
命令下得很急,我收到消息的时候机票、钱都已经到位了,根本没有时间换衣服。
“走啊。”“那么急干什么?”五条悟满不在乎地拉住我的衣领,把一步迈出的我扯了回来。“我想吃甜品。”“大爷您说得对。”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如果要五条悟干活要付出多少!
都是我的血泪史啊。
那些钱对五条悟不过是些数字,对我来说可不一样。那是我的生存来源,我虽然不是学生,但也靠着这点东西生活。
当然,买游戏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所以我应该谢谢五条悟,没有让我付钱,只是让我陪着。顺便,给他拎包。
五条悟是绝对的大甜党,所以他喝的咖啡糖都是按块放的。现在,变成我放了。
“怎么还没好啊,很慢啊。”他不耐烦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有些过分亲昵。“你说我手底下的咖啡好喝,告诉你方法你又懒得弄。要让方糖融化完啊。”我没抬头,继续缓慢而优雅地搅拌咖啡。醇正的香气在空间里蔓延。
“好了。”
我并不是特级咒术师,跟特级打也只有逃跑的份。但五条悟不一样。
他是特级咒术师,他很强。我来这里只是当他的跟班,防止像之前忘记放帐的失误出现。
所以在我们抵达现场之后,我就在外面刷推,只跟他说了一句:“特级咒灵就在里面,拜托了。”
不到十分钟,他就已经一身轻松地出来了,嘴里还有没吃完的大福。这个人真是,在各种方面都强得可怕。明明从小一起长大,可他起点和进步都远远超过我,强得那么轻松。
目瞪口呆。
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问题。如果我不想加班,我就必须让五条悟收好那份蠢蠢欲动的心,努力工作,为那些落后的老头子们做两个勤勤恳恳的打工人。
我开始不是没尝试过苦口婆心,可没用。唯一一点好的,五条悟大多时候会带着我把上班过成度假。他这样“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人,实在很难想象他恋爱的样子。
这种人居然也要被安排相亲?
从他二十岁开始,我就被迫扮演各种奇怪角色。让我看看我的笔记本啊:
一夜情对象,气急败坏前女友,甚至是性别认知障碍男。呵,当时咒术界都流转这《最强竟出轨!咒术界的未来在哪里!》的新闻,我必须要感谢那位偷拍的勇士,尽管之后五条悟非常记仇地把人家打了一顿,但我自此有了嘲笑五条悟的资本。
后来他想拿我当挡箭牌,我就这么笑话他。
五条悟当时的眼神很复杂,掺杂了嫌弃、质疑、难以置信,还很神经质地有点喜悦。我读不大懂,那就先放一边吧。
这次来,除了那个十分钟内就被解决的特级咒灵,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五条悟。虽然我的人生格言就是能拖就拖,不能拖再说。
这个消息可拖不得了。“五条悟啊,我要滚蛋了。”我装作熟练地掸掸烟灰,五条悟接下来的反应在我看来实在有些大了。“像框烂橘子的蠢货们居然还不满意?”他们只想坐享其成,这倒没什么,本来就是我们早已习惯的事实。
如果是因为这个,他也没有必要发这么大的火。
此时此刻,连习惯了五条悟各种状态的我,感受到了几乎从未有过的窒息。至少在某次事件之后,就从来没有过了。
“悟?”每当我这么叫他,他的表情就会柔和一点。
“延明,有兴趣和我去大闹一场吗?”他站起身,冲我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没有兴趣呢。”
“这样啊——那我就自己去啦?”
“我突然又有了浓厚的兴趣,五条悟,我们走吧。”
在这种人面前尊严是第二位的。
我不得不去面对,我一直在逃避的现实了。
“所以,我们真的必须在这里吗?”我瑟瑟发抖地站在咒术高专的大门口,这里是我的高中噩梦,说实话,如果不是五条悟,我是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的。
没有一处记忆是好的。
只有无尽的悲伤和芥蒂。
是我和五条悟,是五条悟和夏油杰,是未来可能重演悲剧的后辈。所以我不想再产生任何可能可能消逝的羁绊了。我就是胆小鬼。
“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不好吗?”他问道。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五条悟觉得有些不对,看了过来。我吞了口水,还是上前。
管他呢。
“不算不好,但绝对算不上好。”我撒了个小谎。
仍然是熟悉的大门。树下曾经有融化的冰激凌,奶油黏腻粘三人一手;而那栋宿舍楼,是我在咒术高专四年最熟悉、如今却最害怕的地方。
“其实我很想问你,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仍然走在前面,和我们一直以来相处方式完全没有变化,“但是呢,这个事情也不着急。总是会告诉我的。”我停住了脚步。
他看到我不动,也停了下来。
真难得,他还会为了别人停留。
“其实你并不是非知道不可,至少不是非从我的嘴里知道,五条悟。”我第一次如此认真、严肃地说出他的名字。舌尖与上颚触碰,这个名字此刻读来却有非同一般的苦涩。
五条悟啊。
“有什么关系。咱们之间没什么好瞒着的。”如今的他已经不会因为那些他没注意到的变化失了理智,他在仔细地观察我。
那么凭着他的六眼,他一定能够看到—
—我的时间,在倒退。
不是□□,而是灵魂;不是人格,而是记忆。我现在只有咒术高专毕业之前的记忆了。
那群糟老头没什么良心,这么多年觥筹交错的名利场,早就把他们的心磨得乌漆嘛黑。但是,我只是他们一时兴起的利用工具。他们需要我的能力去延缓意识的衰老,他们的□□被咒术保护,衰老但不伤害内里;灵魂却不可控制地在老去。
这是人类的正常生理活动。
花开就有花落,生长就有死亡,这本来就是生物不可逃脱的终局。
但他们想要逃离轮回。
所以我被他们找到、被计划来到咒术高专、被算计到五条悟身边。
但他们没想到,我居然能得到五条悟的青眼,或者说是青睐。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有什么好谈未来的?我想不到任何一种和他在一起的可能。
爱,也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五条悟,你知道的。”“我知道。”他肯定了我的陈述句。“什么时候?”“刚才。”
我有些惊讶,他出乎意料的冷静。夏油杰叛出,和他同一届的我如今这幅狼狈模样,他是什么心情?
我不知道。
但他迟早要面对的。面对身边人一个个离去,他是最强,时间并不能带走他;但是时间可以带走他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最开始是夏油杰,后来可能我也能算一个?
“我可能很快就要走了。这是事实,但不算结局。”我笑着向前,走到了五条悟旁边,“走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办。用脚指头想想都是夜蛾校长告诉他的,这本来是禁忌,可我都要没了,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就像是临终安抚?
“不行。”这次轮到他站着不动了。
“不,行。”他的停顿让我不知所措。他到底是在接受,还是在拒绝?
“走吧。”
我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我的手上布满了常年战斗留下的茧子,他的手由于无下限术式,倒是异常光滑,摸着有些羡慕。
拽一拽,却拽不动他。我很想告诉他不要这么幼稚了,他能把人全部杀光,但会成为世界公敌。当我思考对策的时候,他突兀地开了口:
“要不,你也叛出吧。”
“你傻了吧?”我很想撬开他的小脑瓜子看看里面现在是不是一半水一半面粉,搅合搅合就变成了浆糊,“我的术式被迫发动,一直在向标记处传输啊。”
这种咒术五条悟听说过,是以两个人之间的意识为媒介,传递咒术师的术式。在特级咒物和特级咒具的辅助下,的确可以做到强制。但这种情况并不是不可逆的。
“跑吗,我会找到方法的。”“你怕不是只会去杀了他们吧......”我不是很相信五条悟的话,但还是走下台阶。
五条悟带我旷了和咒术界高层的糟老头子们的聚会。伊地知坐在驾驶座,毕恭毕敬地开车,我顿时生出了相惜之感。都是打工的,不容易啊。五条悟这种人身边,正经人活得都不大容易。
幸好我不是什么正经人。
“去哪里?”我看着面前渐渐奇形怪状的地方,心里涌出些小慌张。“嗯,让我想想。”“你真的成年了吗,五条悟先生。”
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计划啦!我们可是翘班出来的,之前偷溜去甜品店的时候你可是很有计划啊。
“去甜品店?”“只有你和高中少女才喜欢去......”
“说起来,你不是忘记了毕业以后的记忆吗,那你不就永远十八?”他慢慢凑近,笑得很恶劣,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就算没有,□□仅22岁的我依然很年轻!”
我不服,在这一点上我必须争赢。
他不说话,手放在我的头上,转头看向窗外。外面是海,一望无际的大海。带着夏日的阳光慢慢穿过岩石树丛,留下斑驳的光影。他手的重量想必就是我长不高的原因。
“五条悟,去冲绳怎么样,我想看海。”“没问题。”他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我的行李箱还在后座,身上的衣服已没有换。所以正好,可以续上海边的假期啦!
可惜的是,我上午还在冲绳,折腾大半天再次回到冲绳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太阳要落下,我的光明也会消失不见吧。我这么想着。
“这里这里,明明子~”五条悟瘫在游泳圈上,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这脸长在这个人身上,真是暴殄天物。就算我喜欢他,也依然这么坚定地觉得。
我慢吞吞地挪到木板上,把脚放在水里。这个时候的海水仍然是温暖的,我和它相处地还算愉快。天将海也染成暖色的水果拼盘,我一边祈祷着等会五条悟不要又一时兴起让我去给他买甜品,一边用脚去弄散平静的海面,被打碎的波纹能缓解压力。
“咕噜咕噜。”想必是五条悟又有什么突发想法,我顿了一下,屏住呼吸。
大概是想把我拽下去。
“被猜中了啊,没意思。”在挺过了一波水花冲击之后,他看向我平静的脸,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五条悟,你不得不承认,我还是很了解你的。”
我嘚瑟,最强战力完全没有逻辑的心理被我摸出来一点规律,是喝醉之后值得炫耀的事情。
“那,这个呢?”五条悟完全猜到了我会有所准备,他还留了后路?
“唔。”
嘴唇被堵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浅紫色的海水在身边流动,就算已经不是少女的年纪,这个景象还是让我倍感欢喜。
仅仅是短暂的皮肤相亲,我的心里还是泛起了惊涛骇浪。我原本以为,我会没什么感觉的。
海水里的一切都有波涛的痕迹。包括五条悟的眼睛。
和唇部的动作相结合,那就是:
“我——们——交——往——吧——”
意识也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咒术高专的地下室,我从朦胧中初醒,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看见几片被风吹起的衬衫一角,视线上移,能看到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它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我却从来没有过倾听,或者应答。
我仔细地辨认这双眼睛。
蓝色的流光极少见地无神,被撕碎的琉璃在不可遁形的阳光下沉吟悠久的乐章。很难移开目光,仅仅是观察就深陷其中。
我张开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
爱慕?崇拜?遗憾?同情?理解?可他站在我面前,我只能看清楚他的那双眼睛。
湛蓝、沉寂。
带着些与他不相容的破碎。
我在心里问自己,我认识他吗?
不认识,完全没有印象。
但那双眼睛,却好像无言的结局反向诉说,时间从我们死去往前走,倒回到我们的初见。消逝的成了永恒,逸散的再次聚集,破碎的重新整合……
遗忘的,也不可避免地,忆起。
“还是来了啊,五条悟。”我垂下眸子,回避他的目光。
他永远是纯粹的。
但我不一样。
“我们私奔把,现在就走。”
不过,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