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隽青生起气来很不讲理。这时候的他看什么都不顺眼。
夜风经过,他要怪风太凉太冷。月亮亦恼人,照得他心烦意乱。就连街边的小狗被他的慌张脚步声惊醒,半睁眼睛冲他摇尾时,他也要怪小狗不该醒,该好好睡觉。
连可爱的小狗都无法在此时的周隽青眼里成为例外,惹他生气的罪魁祸首自然更是可气。他没回头,不给谢存真一个眼神。
倘若换了旁的精通风月之人,定能看出小世子是恼羞成怒,或许即刻就要死皮赖脸地凑到跟前,说些甜言蜜语再带上几句调笑。
那样做当然是很知趣,很有眼力见的。
然而不信真心的周隽青真会喜欢这种人吗?他亦做过纨绔子弟,风月场上千篇一律的小手段没少见识。
说巧也巧,谢存真偏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他因自知嘴拙,害怕再讲出些不中听的话,提心吊胆地做了哑巴,只敢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不敢多言。
此举好坏参半。好的是,同其他登徒浪子相比,谢存真显得颇正经。坏的是……周隽青未听他开口,已经给他安上一条“满口谎话”的罪状。
没有及时哄好周世子,岂非谢道长最可气之处?
生闷气时等不到人来哄,这等滋味最是难捱。周隽青失了冷静,回过头去愤愤说道:
“你别跟着我了。我不会喜欢你的。”
不够狠心的拒绝话语在谢存真听来等同于气话,气话当不得真,只作耳旁风。他不为此而灰心气馁,反倒惊喜于周隽青肯在气头上同他说话。
福至心灵般,谢存真忽然忆起曾自称风月好手的二师兄。二师兄还曾说过,姑娘家生气时,往往表明她在乎一个人……此话是否有理?谢存真不清楚,但很想试上一试。
“周公子,你为什么生气?为了我吗?”
…
是啊,我为什么生气?难道真是为了他?周隽青于心中默问数遍,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抬眸,与谢存真对上视线。
谢存真眼中正映出他发愣的模样。真奇怪。这个人看着他时,比月光照着时更叫他心慌意乱。
这样不好,很不好。周隽青后知后觉,冒出一个可怕念头——完蛋了,姐姐,我对不起你的教诲。我好像真的有些喜欢这个人。
可我怎能如此轻易地相信他?如果他是装模作样,如果他口口声声的‘真心’并不真,如果他只是骗我?
种种顾虑狐疑萦绕心间,周隽青久久不语。明明问出结果,却不愿讲,不愿相信。须臾之间,只见他面上神情数变,一言不发地抛下谢存真,继续往前。
没有得到答复的谢存真并不失望,反而很高兴。他仍跟在周隽青身后,一路跟到小院门前。
卢夫人卢太守心焦无比,早早等在此处,周隽青见了他们,变脸般换上喜容,讲起鬼煞已除的好消息。
谢存真看得失笑,觉得周隽青与观中那几位年纪小的师弟师妹颇为相像。实在幼稚,幼稚得可爱。
得知喜讯,夫妻二人对谢存真感激不尽,直言要奉上诸多厚礼。谢存真连连推辞。他本就不在意身外物,何况这两位既是周隽青的长辈,便也算是他未来的长辈。做小辈的岂能收长辈的礼。
奈何二人态度坚决,谢存真逐渐招架不住,还是周隽青开口相劝。
“不知月儿在这地方睡得习不习惯?子时了,姑父应该赶紧歇息,小姑您也是,去陪着月儿睡一会儿吧。白天再说酬谢与报恩的事情,好吗?”
看见周隽青劝走了人,谢存真如释重负,有心想说些话,又不知该说什么,急切望他。
“你自便。”周隽青已然身心俱疲,再没有力气生气。他只想蒙着被子理清心绪,好好睡一觉。
“那你好生歇息,我在这里守着你。”
谢存真一撩道袍,跟尊门神似的,老神在在地坐到地上。
席天慕地的乞丐作风看得周隽青一愣,不过很快想通——此人爱睡哪儿睡哪儿,只要别碍着我。
随即视若无睹,奔着床睡觉去了。
…
卢太守卢夫人依周隽青所言,缓到白天才做出行动,着人布了一桌极丰盛的家宴。
这桌家宴是卢府数日来难得热闹的一顿饭。先前因着担忧卢月臻安危,夫妻俩谁也没有闲心坐在一块吃饭。如今祸事既除,他们想着,总该好好地招待一次女儿的救命恩人。
以往除开卢家人便只有周隽青有资格坐在此处,今天却破天荒多了一个谢存真。因着这般礼遇,谢存真多想了些,动起念头,思量着能否在席间提起聘礼一事。
“咳咳。”卢月臻刻意咳嗽几声提醒。她实在看不下去,这位谢道长除了打架,其他方面莫非都是傻子?发什么呆呢,怎还不给表哥夹菜?
“我记得表哥你最爱吃这道蟹粉狮子头,对不对?”
谢存真立刻夹了一个狮子头堆到周隽青碗边。
“还有莼菜汤!但你每次只喝小半碗。”
谢存真迅速盛了小半碗莼菜汤摆到谢存真手边。
“糕点你最喜欢吃……”
“人只有一张嘴,吃饭时怎么还说话呢。”周隽青淡淡地睨卢月臻一眼。他早发觉表妹伙同外人给他挖坑,不过是懒得拆除。
“噢。”卢月臻闷头扒饭,不敢多嘴。
“对不起。”谢存真小声道,“是我想知道你的喜恶,才去麻烦卢姑娘。”
“是吗。”周隽青朝他笑了笑,好不温柔:“那你为什么不问我。”
这近乎某种应允。谢存真目光灼灼,追问:“我可以问?”
偷听许久的卢月臻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她以为谢道长知晓。自家表哥脾气不好,性子又傲,对着旁人素来是好话不说二道,好脸色不给二次。
果然,周隽青敛了笑意,仿佛从未说过话。
碍于卢太守卢夫人在场,谢存真无法多问,又被这句好话,这点温柔笑意勾得心荡神驰,胡乱琢磨:他莫非是在暗示我?对了,我应当多多地问他,关心他才是。
…
卢夫人本来好端端吃着饭,不知怎的,先见女儿说些谁都知道的话,又见谢道长忙不停为侄儿夹菜盛汤。奇也怪也,自家侄儿竟没推拒,安安静静地吃了菜喝了汤。
她看不明白。但她想起隽青明明前几天还生着气不理人,今天就被哄好。这倒不错,若是没些气量,只怕还受不住她这侄儿的脾气。谢道长品容俱佳,想来该是真心相待,二人能做朋友自是极好。
她却不知周隽青因何而气,更不知谢存真做这些并非出于朋友身份。
那头的卢太守将感谢说辞揣摩过三遍,自觉无错,朗声道:“小女此番遇险,多亏道长搭救,若非有道长在,月儿恐怕真要遭那鬼煞的毒害!”
“听隽青说,道长也曾在他遇难之际出手相助?真乃恩上加恩!我本想备下黄金千两以做酬谢,又怕道长嫌弃这等黄白俗物……”
“还是拙荆聪明,想出一个好主意。我们夫妻出资为江南一道的拂云观修缮翻新,权当略尽谢意。另外再给道长塑金身,写颂文,让世人都知晓你的大义善举!”
“噗……!咳咳咳!”
周隽青面不改色,眼疾手快拿了只空碗挡开谢存真呛出的那口茶水。
“不必,不必如此。不用塑什么金身,更不用写颂文。”
此话出乎意料,卢太守不知所措,卢夫人亦无法应对。怪了!修道之人不都喜欢这样做吗?她去年捐钱给灵泉观的胡老观主塑了座像,还不是金的呢,对方就已乐不可支。为何到谢道长这里就行不通。
“我,我……”谢存真眼巴巴地看周隽青,周隽青却好似打定主意要令他难堪,慢腾腾地帮卢太守斟了杯茶后才来解围:
“谢道长说他很感谢小姑与姑父所说的修缮道观,但不必塑金身写颂文,他修行不到家,当不起。”
卢太守哪能听不出言外之意,当即改口:“倒是我们思虑不周。请道长放心,我们一定好好拂云观修缮,用最好的石料和木材!”
那些道观并未漏风漏雨,哪里有修缮的必要吗?谢存真虽然想不太通,但也明白这是两位未来长辈的一番好意,应了下来。
因着谢存真的“识趣”,后来席间气氛很好。将散时,卢夫人被卢太守哄得开心,多喝了几杯薄酒,醉后拦着自家侄儿盘问起婚姻大事。谢存真非常在意,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阵,没忍住问道:“那要准备怎样的聘……”
“表哥你看这枝桃花漂不漂亮?我绣了好久呢!”
聘什么?周隽青蹙眉欲问,被卢月臻岔开话题。大小姐难得肯花心思琢磨女红,周隽青很给面子,认认真真夸了一番,只当没听见谢存真所言。谢存真瞥见卢月臻抽空对他翻了个白眼。无奈,只得闭嘴,暂且将聘礼这件要紧事摁下不提。
…
“看在你是我恩人的份上,帮你最后一次。明天在门口晃悠遇着我娘亲时,说你初来乍到,不知苏州城里有何美景。她肯定会让表哥带你去逛。全凭你运气如何,这次还不成,你就离开吧!给了机会也不中用的人,不许再惹我表哥生气!”
趁着家宴才毕的当口,卢大小姐偷溜到门外给谢存真支招。她自以为做得隐蔽,殊不知周隽青耳力不差,早就暗中留意,听得一清二楚。
月儿真是闲得没事干,我若让姑父抽查她的背书,不知她还有没有这份闲心。
“我一定把握机会……方才桌上那些菜,卢姑娘,你可知周公子在饮食上的其他喜好?”
卢月臻气呼呼说完,谢存真立马做出信誓旦旦的担保,又虚心求教。周隽青听了几句,不再去听。
“确实是机会,一试真心的好机会。你最好不要骗我。”周隽青喃喃道。
修完了!改了一下剧情,多加了小周的心里话。下一章看小周表演教科书级忽冷忽热 ( ^3^ )
我喜欢这章的章节名。本章有5个人在想来想去。(作者本人在想剧情要怎么改,谢道长在想小周是不是被自己打动了,卢大小姐在想谢道长是不是傻子,卢夫人在想自家孩子交到朋友了好欣慰,小周在想天呐完蛋了我对不起姐姐教诲巴拉巴拉)
修的时候整理了本单元剩余感情线,大概可以在七八章左右写完?但我写得很慢很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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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想来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