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了……吃饭了。”见父亲没有回应,母亲站在餐桌旁,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她只是,垂着眼睛,看不清神色。
“父亲,吃饭了。”娄撩燕垂着眼皮,冷冷往男人面前一站,语气如坠冰窖:“如果不想吃冷饭冷菜就请起来吃饭。”
父亲终于是抬头了:“晚上吃什么?还有你怎么不去学习,一天天就在家中闲逛……”
“吃饭了。”娄撩燕没等他再次开口直接转身走向餐桌。
一分钟后,一家三口各怀心思的坐在餐桌前。
徐无檐看着面前的菜咽了咽口水,转头把目光放在站在身后的两人身上。
在父亲母亲眼中,对面的三个人只是一个人,是他们的独生子,饭菜自然也就准备了一份。
本着让客人享受的原则,娄撩燕和绫行止一左一右站在徐无檐身后,活像左右护法。
后面站着两个杀神,前面坐着两个立场不明的芥子人物,徐无檐不动如山的表情终究是出现了裂痕。
他究竟是吃还是不吃。
“小明,学习辛苦了,多吃点。”母亲一边给徐无檐夹菜一边说道。
“他上学哪有工作辛苦,一天天不学习就知道乱逛。”父亲一边挑拣着盘子里的菜一边抱怨:“这菜怎么这么淡……会不会烧菜啊,天天在家连个菜都烧不好。”
母亲似乎是不满的看了父亲一眼,随即垂下头不再动作。
“天天觉得上学苦,上学哪有工作辛苦,一天天给老板做牛做马供你们吃穿用度……”父亲仍在喋喋不休,“你们在家享福,就我在外面累死累活挣钱养家……”
这下徐无檐知道自己是根本不用动筷子了:“父亲,母亲在家也很辛苦。”
母亲听了他的话似是一愣,随即攥紧了筷子。
“她还累?好笑。”父亲嗤笑一声,扔下筷子。
“我累死累活,不像你们天天在家躺着享福,人家孩子年纪轻轻就出去打工补贴家用还能拿奖学金,你呢,天天吃了睡,睡了吃,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玩……要我说,当年我但凡有这个条件,早就考上……”
男人依旧喋喋不休自顾自的说着,丝毫没有察觉身旁妻子早已变了的脸色。
“就你辛苦是吗?”
母亲突然“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我一天天洗衣做饭不累吗?扫地拖地擦窗户不累吗?哟一天天就你累就你累,累成狗了怎没看你多带几个子回来?”
忍了这么多年,她早就忍不下去了。
绫行止被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几步,却刚好躲过父亲扔出去的碗。
“哐啷”一声,碗碎在了地上。
娄撩燕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侧身躲开砸过来的东西,顺手将徐无檐连人带椅子拽向另一边,同时拽着愣住了的绫行止往客厅走。
“幸福家庭出来的小孩果然会不知所措啊。”娄撩燕下意识感叹一句,“你两去躲着,我来应付。”
他将两人塞进房间:“抱歉我预料到今天会打起来但没想到这么快。”
房门在两人面前“嘭”一声关上。
一门之隔,是两个世界。
“嘶……有点难处理啊。”
说完,娄撩燕不知从哪抽出一根极长的长棍,黑色的金属棍在其手中竟是慢慢变短,缩成一根棒球棒的长度。
他掂了掂手中的棍子,心道好久没用这个了,然后闪身到父母亲身旁给了父亲一闷棍。
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攥到了菜刀的母亲:“……?!”
她下意识警惕的看着手中拿着棍子的“儿子”,口中喃喃:“小明你怎么……你从哪来的棍子。”
“母亲,把刀放下。”娄撩燕一板一眼的说,脸上明晃晃写着一行字:在不放下把你也敲晕。
“哐啷”一声,菜刀砸在了地上,母亲无力的瘫坐在地,“小明……对不起对不起我忍不下去了……对不起……我差一点……差一点就杀人了……”
“母亲,”娄撩燕将棍子收起,瞥着地上父亲如烂泥般瘫倒的身体:“别担心,他离死还早,但是你再不走就要被他报复了……”
“不行……我走了你怎么办……”母亲一脸焦急,眼中噙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不行,她不走……她不走!
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的机器人,娄撩燕僵在原地,眼前女人的面容似乎与谢愿秋疯狂且执拗的面容重叠在一起,他只觉得耳边嗡嗡响着,心脏如同被冰手紧紧攥着难以呼吸,母亲后面说了什么他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清。
“小明……小明?!”母亲看着在原地浑身颤抖的儿子,莫名的感觉害怕:“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走!”娄撩燕听见自己嘶哑着质问:“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看见你拿菜刀了!他知道你想杀了他!等他醒来你还有活路吗!”
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走!她难道不想活着吗!
“我走了你怎么办!”母亲也是沙哑着喊到,泪眼婆娑:“是你打晕了他!他醒过来难道会放过你吗!要走我们得一起走!”
她站起身,紧紧抓住“儿子”的肩膀摇晃着:“小明,听着,听我的,我们一起走……我们一起……把他捆起来,收拾行李立刻就走……学校那边你不用担心我早就去跟学校打过招呼了……你的学籍可以转……赶快走……我们赶快走。”
这一天她等了太久了,久到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这几句话信息量太大了,砸的娄撩燕理解了很久。
空洞的眼中划过一抹很淡的光。
很淡很淡,但至少存在。
不等娄撩燕反应过来,母亲撒开他,不知从哪翻出一捆像是很久就准备好的麻绳,费力的翻动着地上的人。
“老大你……”绫行止在听出不对后慌忙从房间里出来,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娄撩燕,“是……ptsd吗?”
童年的记忆是一生的伤痛,如深夜梦魇,二十年如一日的缠绕侵蚀着骨骸与灵魂。
娄撩燕没有回答,他只是愣愣的看着母亲的动作。
许久,他微不可查的开口:“原来……是会反抗的啊。”
那为什么,她不愿意呢……
“老大你说什么?”绫行止没听清,下意识问道:“下一步怎么办?我们逃到哪去?”
耳朵上似乎被蒙了一层膜,眼前也是,娄撩燕觉得自己像是和全世界隔开了。
沉默了许久,像是老旧的程序慢慢处理代码,听懂了话的娄撩燕只是摇头:“……我……看不到。”
他闭了闭眼睛,将所有苦涩藏入心中。
他该说什么?告诉绫行止这个副本要结束了但是他看不见副本中“母亲”和“小明”的未来?
“小明,走了……”母亲的身形被光拢着越来越空虚:“小明,我们去新家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个副本,结束了?”徐无檐发现无人回答,便默默噤了声。
“……嗯。”许久娄撩燕才回答,“紫级副本的要点是人物‘觉醒’,只要系统判定了这一点,副本就算结束。系统判定母亲的反抗行为是觉醒,于是就结束了。”
“这么看……紫级副本并没传说中那么难……”徐无檐下意识说道。
“不。”这次绫行止开口了:“我们只是恰巧带上了娄队长。”
她顿了顿,“如果是你,你能在进入副本十分钟就发现根本问题吗?”
“这里,柜体有明显撞击;餐桌底下有陶瓷碎片,”她指着有问题的地方开口:“但你能通过这些第一时间想到家暴的问题吗?看着母亲的劳碌,你能第一时间想到她受到的暴力吗?不光是肢体暴力,还有精神暴力……”
“你只是会觉得家庭压抑,就像娄队说的,我们这些幸福家庭的孩子是很难想象到的。”
徐无檐愣住了。
“而紫级副本,最重要的就是这一点。”绫行止一字一顿的说,“你知道为什么紫级副本的通关率是50%,死亡率也是吗?因为只要知道紫级副本的通路必然能过,不知道必然死。紫级副本的关键就是,察觉到由细枝末节问题引发的最终矛盾。”
“绫行止,别说了。这是……队内机密。”娄撩燕不知为何面色苍白至极,他惨笑着说,“你怎么就把家底抖出去了。”
绫行止抿了抿唇没有再开口。
“……我知道了。”在副本场景溃散的光彻底从眼前消失,徐无檐僵硬开口。
“知道了就好。”绫行止道,“徐先生委托结束了,尾款等后续事宜有专人来接洽接洽,您可以离开了,跟我来吧。”
说着,看着娄撩燕一脸恹恹走向办公室另一边后,绫行止带着徐无檐出了门。
“所以娄先生童年时……”徐无檐试探着问着绫行止。
“无可奉告。”绫行止转头冷冷看着徐无檐,“徐先生,副本里的字,一个字都不可说出去。”
她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攥了颗黑色的珠子,目光毫不露怯的与徐无檐相撞。
【紫级道具:言出法随。】
“好……”话出口,徐无檐只觉得脑海中的部分记忆像是被覆上一层白纱看不真切。
就像是每次跟着娄撩燕下副本后会出现的情况一样。
“恭喜玩家徐无檐通关紫级副本:囚,本次副本评级★★,完成5★级任务:新生。”
这是徐无檐第一次见到完成5★任务却只有两星评级的情况。
以前娄撩燕带他过得副本都是双5星。
***
与此同时,另一边。
“侯爷留步,陛下有请。”太监总管笑着走到祝琛言身前,早早地改了口。
“敢问公公是何事?”祝琛言先是愣了愣随后问道。
“自是好事。”总管眯着眼睛,“陛下有赏。”
闻言,祝琛言也不再好推脱了,向嵇老将军致意后便跟着总管离了席。
皇帝在封赏过后便离开让群臣自己闹腾去了,现在单独把自己叫过去是为何?
祝琛言虽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去了。
“陛下,侯爷来了。”
昏暗的殿中,帝王的面容被黑暗笼罩,他挥了挥手让总管退下。
待到殿内只剩两人。
“爱卿,”天子幽幽开口:“你可知,堂前雨燕?”
一切明了。
***
黑暗中,娄撩燕的双眼被黑色眼罩蒙住,渗出的鲜血浸湿了黑色布料。
这是他强行窥探副本人物未来命运的惩罚。
双眼如同被无数只蚂蚁啃食,痛意仿佛施加在灵魂之上。
娄撩燕疼的满身冷汗,几乎是要失去知觉。
原本殷红的嘴唇惨白的毫无血色,他自嘲似的扯了扯唇角。
这次恐怕,未来三天他的灵魂都将是失明的状态。
——果然窥探命运会让人变得不幸。
这次,实在是冲动了。
幸好,刚好赶上了。
***
祝琛言看着这几日始终暗着的“堂前燕”三个字,抿了抿嘴唇。
三天之前宫宴结束面圣之后,堂前燕的名字就暗了下去。三日了,始终没亮起来过,让他不由得有些担心。
也许……是有事去了。
祝琛言默默想着,手中下笔的力道不禁重了点,在纸上留下一个墨团。
他叹了口气,将笔搁下。
说实话那天看了弹幕他还是有点没底,这几天温习着“嵇静良”房中的兵书。
所幸嵇静良用的是剑,他好歹还能用用。
“兄长。”伴随屋门被敲响,年轻女子活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在。姝儿怎么了?”祝琛言微不可查叹了口气,有些头疼的起身开了门。
[疑似我们嵇静姝小姐又来折磨主播了]
[好笑哈哈哈哈]
[前天是练剑昨天是马术今天又是什么?]
“……你说你要去逛逛?”祝琛言看着眼前的素衣女子,实在是有点头疼。
“嗯。”嵇静姝点点头,一脸委屈:“兄长不愿意陪我去吗?”
“……我陪。”祝琛言叹了口气。
有着“嵇静良”跟着,嵇静姝带上帷帽便轻松出了府门。
“兄长,你看。”嵇静姝走到街边的角落,像是很平常的将几张银票递给衣衫褴褛的孩童:“哪怕是京城还是有人吃不上饭不是吗?”
“谢谢小姐!”
听到孩童的感谢,她语气淡淡,却有些别的意思。
“罗裙再华美,簪钗再繁复在我眼中都是不值一提的。父亲母亲想让我高嫁王府,却从未问过我的意思。我知道,我自小锦衣玉食,没有立场说出这些话。但我还是想说,与其嫁入夫家一生荣华,我更愿意,”
她指着昏暗的街角,还有几个小童蜷缩着等着人来施舍。
“我更愿意看到天下人都有家可依。我想要锦绣河山,国泰民安。”
“姝儿你……”
“《女戒》有言,‘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嵇静姝不疾不徐说道,“班婕妤贤良淑德我自是佩服。但我不想同她一般困于宫墙。古有妇好,前朝有武皇,传闻也有木兰替父从军,桩桩件件都说明女子也能成就一番事业。我认为我不比她们差。”
风吹开了帷帽。
阳光洒入阴暗。
年轻的女人面若芙蓉,眼中却是盛满了野心:“兄长,我想问,你相信我吗?”
相比于母亲的不赞同,她这两天跟着兄长去练剑骑马,父亲似乎是默许的。
嵇静姝还记得小时候父亲看着笨拙拎着剑的她,惋惜的摸着她的头说:“只可惜姝儿是女儿郎。”
“你的信我看了。”
我不想嫁人。
五个字,字字啼血,字字珠玑。
“我自然……”祝琛言垂眸看着嵇静姝,满脸认真:“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他看着嵇静姝身后的巷子,“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
“谢谢。”嵇静姝在帷帽后的眼眶不自知的红了。
[所以,嵇静姝她……]
[‘我想要锦绣河山,国泰民安’泪奔了……]
[如果主播没有选择帮助她,我不敢想象嵇静姝会有多伤心……]
[妈耶妈耶妈耶妈耶]
疯狂划过的弹幕祝琛言无暇顾及。
这三天他直播间的人数稳定在300人左右,不仅有了打赏,也得到了一笔不错的直播激励。
关注也从“1”到了“ 50”。
只是,“堂前燕”并未再从他这个普通到泯然于众的屋檐经过。
也是,他本来也就……不值一提。
“兄长……所以。”嵇静姝抿了抿唇,窥着祝琛言的脸色:“父亲那边……”
“我早与父亲说明了,”祝琛言轻笑着说:“他是担忧待他百年之后将军府女眷无处可依,我既封侯这点便无须担心了。”
“你的心思,他自是知道的。”
嵇静姝眼中划过一抹光,随即攥着衣袖的手紧了紧:“……那就多谢父亲了。”
祝琛言手指摩挲过腰间燕子形状的玉佩,不自觉弯了弯嘴唇:“过几日我替你去讨一封婚配自许的旨意可好?”
他不知对方究竟有何企图,只是莫名其妙的去相信。
就像第一眼看到的没来头的熟悉,他对对方也是没来头的信任。
像是,两人已经认识很久。
“臣谢陛下赏赐。”
那晚,玉佩落入手中。
带着温热。
“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引自《女戒》,东汉班昭所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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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沧海浮生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