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妈明天就要走了,真不跟我回去?”在东寨村住了一天,张淑华就更加坚定了带闫杏回去的心。他们夫妻二人有时可能会偏心一点儿,但不管怎么说,闫杏好歹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
此时的两人躺在一张并不宽敞的木床上,灯已经熄了,窗帘也拉上了,闫杏看不见张淑华脸上的表情,但可以听出她语气里的关切。
闫杏长大后基本不与母亲邹苑梅住在一起,更不用说是睡在一张床上。昨夜床上突然多了个陌生人,起初闫杏会以为自己要失眠了,但事实上并没有。或许是这几天降温的缘故,又或是张淑华的身体很温暖,总之,闫杏不仅没有失眠,睡眠质量反而比平时还要好上一些。
张淑华是个合格的母亲,可惜不是她的母亲。
闫杏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才道:“妈,您就不要再劝我了,我现在真没打算回去。”
张淑华不肯放弃,“杏儿,你就别跟你爸置气了。还是跟妈一起回去吧,你这样,妈看了心疼。”
“妈,我没有跟爸爸置气。既然当初选择来东寨村教书,就应该踏踏实实地呆在这里教书。学校的条件您也看到了,老师本来就不多,我要是走了,那几个孩子怎么办?”
闫杏乘胜追击道:“就算我真的要走,也应该教完这学期,或者等校长找到新的老师再走。如今这样突然离开,学校不好办,学生也没人管。”
张淑华长长叹了口气,她既欣慰于女儿的成长,也心疼于女儿现在和将来要吃的苦,“我的杏儿,真是长大了啊……要常给家里打电话……”
东寨村的小卖部倒是有一个电话,但是这里电压不是很稳定,再加上电话经常不好使,所以不管是村里的人还是外地人都不乐意用电话。
张淑华从被子里掏出一只手抹了抹眼泪,继续道:“妈不在你身边,要自己学着照顾自己……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别憋着,直接回家……”
闫杏与张淑华又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才睡去。记忆里,闫杏好像从未与母亲邹苑梅说过这么长时间的话。在外地上大学期间,闫杏很羡慕那些每次都会和自己母亲聊一两个小时的女孩,闫杏不知道她们怎么可以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说。闫杏每次与母亲邹苑梅通电话总说不过十分钟,就连十分钟也是少有的时候,一般就只有四五分钟,电话两边陷入短暂的沉默后,那一头就着急挂电话。母亲邹苑梅从来不会主动给闫杏打电话或视频,总是闫杏主动打过去,只要闫杏不主动,两人就一直不联系,时间最长的一次是一个半月。
东寨村的班车每天就只有一趟。天还没完全亮的时候,张淑华就收拾好东西站在路边等了。送走张淑华,闫杏回屋看着新换的床单被罩,心里酸酸的。短短两天,就像是过了一场梦,她借着别人身体享受了一次合格的母爱。
下午的时候,住在远处的学生陆陆续续到达学校。今年冬天似乎比以往来得早一点儿,十一月半就冷得出奇。校长决定从这周开始在教室里生火炉,因此每个学生都需要从家里带一点儿柴禾。
昨天还是阴沉沉的,今天却是一个好晴天。太阳还未彻底偏到西边去,闫杏班级里的学生就到的差不多了。看着学生放在教室外墙下面的柴禾,闫杏看了看天气,又算了算日子,这些柴应该用不了多久。与其每次都让学生从家里带过来,不如带着他们一起去后山上捡一些。闫杏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校长,他本来是不赞同的,后来闫杏与毛亭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外加担保,这才让他松了口。
原本打算让闫杏带着四年级的学生,唐瑞带着五年级的学生,毛亭月带着六年级的学生一起去后山捡柴的,但唐瑞不大愿意去。最后就只能是闫杏、毛亭月和校长再加上余茉莉带着三年级的学生一起到后山捡柴,肖金玉、唐瑞留在学校照顾剩下的学生。
“同学们,今天下午不写作业了,我们到后山去捡柴好不好?”闫杏拍拍手,示意伏在桌上看书做作业的同学抬头。
一听说不用写作业了,台下的学生都激动地大声叫好。
闫杏莞尔一笑。果然,不想写作业是刻在大多数人的DNA里。闫杏再次拍手示意大家稍稍安静,“我们大家举手表决,愿意去的就举手,不愿意去的就不要勉强自己。到时候,肖老师和唐老师会留在学校里,留在学校的同学就先到他们的教室里学习。”
四年级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玩心正重的时候,况且又是在山区里长大的孩子,自小没人约束,天地之间野惯了,一听说去后山拾柴禾,哪里还坐得住,焦躁不安得像是一个个皮猴。闫杏话音还没落下,台下就齐刷刷地举起一片小手,顽皮的男孩子还举起两只手,叫道:“我举双手同意!”
他这一喊,其他男孩子也不甘示弱,纷纷效仿,一时之间,教室又像是一锅煮沸的开水。闫杏揉了揉太阳穴,一连喊了几声,“安静……”
“同学们,老师再问一遍有没有人是不想去的?”闫杏缓缓扫视一眼台下,齐刷刷的小手屹立不倒,“不要因为老师这件事情是老师说的,就觉得是非做不可。也不要因为周围的同学都举手,你也举起手。老师希望在座的各位同学以后做什么事情都可以遵从本心,都有说出拒绝的勇气。”
拒绝的话,说起来简单,但真正说出口是非常难的。闫杏说出这句话用了二十几年的时光,还有很多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人总是迫于各种各样的压力,而不能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最后面的一只小手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放了下去,闫杏赞许地看了那女生一眼,很快便将目光移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说道:“老师要强调一点,那就是到山上后一定要听老师的话,不可以到处乱跑,一定要注意安全。”
台下一个个子小小的皮猴早就坐不住了,一直在凳子上乱晃,闫杏话音一落,他就抢答道:“老师,山上我们可比你熟悉多了,说不定老师到时候还得听我们的。”
闫杏没批评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梁猛说得对,在这方面老师的经验的确不如你们,但老师也有自己的人生经验啊。所以,我们要互相学习,同学们说是不是呀?”
梁猛有些羞涩,他以为自己方才心直口快的话会惹恼闫杏,谁知闫杏不仅没有生气,还肯定了他的话,因此这会儿他比任何人回答的声音都大。
站在梁猛身边的闫杏猝不及防地被他的大嗓门吓到,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开玩笑道:“梁猛同学回答的这么大声,待会儿要多捡些柴呦。”
闫杏又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这才说道:“同学们可以先出去集合了,我们等一下其他两个班级的同学。”
话音一落,教室立马就空了,只剩下最后排的一个女生。闫杏记得她,她是班级里年纪最大的学生,个子也长得高,坐在前面挡其他同学的视线,闫杏就只能把她安排在后面了。
“冯文娣,老师可以问一问你为什么不想去后山捡柴禾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还是其他什么事情?”或许是因为年龄稍大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坐在最后一排的缘故,闫杏课下很少看到冯文娣与其他学生一起玩耍。闫杏也找过冯文娣几次,几乎每次都问不出个什么,闫杏便以为她性子如此。今日她放下手,倒是挺让闫杏意外的。
冯文娣起身,低垂的视线掉在鞋面上,交叠在下腹部的手指不自然地扣着指甲,“没什么,可能是中午吃饭太急,肚子有一些不舒服。”
闫杏心底微微松了口气,还好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老师屋子里有暖水瓶,待会儿给你拿过来,多喝点儿热水或许会好点儿。如果实在不舒服,你今晚就不用上自习课了,可以先回宿舍睡觉。”
一听说不用上课,冯文娣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惶恐,连忙摆手,“老师,我可以上课的……”
闫杏微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握住冯文娣的手腕,“冯文娣,还记得老师刚刚说过的话吗?”
看到冯文娣点头,闫杏继续说道:“你今天很勇敢,老师真心佩服你的勇气。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老师从来没想过拒绝任何一个人的要求,更不用说拒绝老师的任务。可是你做到了,所以老师很赞赏你的勇气。拒绝的话是如此,表达自己诉求的话也是如此。人在自己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都是想休息的,这是人之常情,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说出来。”
“谢谢老师!”
闫杏摸了摸冯文娣的脑袋,“我和同学们走后,你要是不想去唐老师或者肖老师的班级的话,待在教室或者直接回宿舍都是可以的。”
又嘱咐了几句,直等毛亭月来教室寻她,闫杏才放心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