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者为棋 第8章 尘埃落定

颗颗如拇指首节大小的花生披着红纸皮，均匀地与同样饱满的银黑两色瓜子混在一个篮子里，秋似离伸手抓了两颗在手里，犹豫了两下，终究还是没有吃下这香脆的谷粮。

他将花生送回盒内，又将盖子盖回原位，顶着清风，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

“长公主之子不过一个厚重的头衔，于我毫无用处，甚至累赘。若是我能面见父亲，让他放我出府，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人生不可能只有一条路，他秋似离也不可能一直被困在这里。他迟早要长大，然后离开这里，只是需要时间，需要能追上哥哥和父母的时间。

秋似离暗暗下了决心，心中重担也放松了些，于是他转过身来正要离开时，一抹粉色的袖子布料稍微有点明显地在他眼前晃了过去。

有人偷听！

他心中警铃大作，于是他大喝一声，指着前面的人影喊道，“谁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安静的走廊里只回荡着他中气不足的声音。

难道他看错了？

没过几分钟，一个穿着粉色衣服的女子从那处走出，秋似离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不等秋似离说什么，女子便向他行了一个礼，“三少安好。”

秋似离以许久未被人这样对待过，很不习惯地捏攥着自己的手，“嗯，起。。。。起身吧。”

女子闻言又道，“三少或许不认得我，我是夫人身边的侍女，您称呼我为唤蓉就好。”

女子，也就是唤蓉微微一笑，对着秋似离温和地一笑，接着如同才发现他身上穿得单薄，脸上眉头紧蹙，关切之意呼之欲出，“三少，如今已入秋了，您怎么，还是穿得这样清凉，这衣服，这衣服不是夏天的衣服吗？您怎么？夫人前些天还念着各房的衣食。今年冬天格外难捱，夫人求了老爷多要了一份棉衣，莫不是那些狗仗人势的白眼狼们抢了您的东西？”

唤蓉满眼真切，清澈的眼里不住地闪着晶莹的泪花。“三少，您被克扣了东西怎么也不说一声呢？今日若非我看见了，他们下次肯定要更加凶狠地剥削您！您放心吧，我会如实告诉夫人的，夫人一定能为您讨个公道！”

唤蓉说得激昂，振奋人心，秋似离也像是找到了个发泄口似的自嘲到，“那也要我有本事说才行啊，我现在根本出不了门，又怎么能与夫人说呢？”

唤蓉有些为难地咬了咬粉红的唇瓣，翻遍全身，将头上一只顶上镶着拇指盖大小的白珍珠小钗抽了出来，“三少，这是夫人送给我的小钗，见钗如见夫人，下次如果他们再克扣您的东西，您就拿这只钗子来找夫人，他们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你，确定吗？”

秋似离拿着钗子晃了晃，惨白的脸上有些不确定的神情。

“这府里除了老爷，最大的就是夫人了。若是三少不信，您大可以试试嘛。如果不行，也可以拿簪子抵钱呀。”

秋似离听着她的歪论，手里的簪子变得沉重，似乎他再拿着，这支精致的簪子就会变成游蛇滑上他的肩膀，刺穿他的喉咙。

于是，他决定不接受它，“我不。。。”

不等他拒绝唤蓉的好意，不远处传来一些脚步声，急匆匆的，不止一个。

“三少爷，有人来了，快跑！”

唤蓉低声急语，将秋似离往前一推，“走廊尽头是一面矮墙，三少不是说想要自由吗？您只要翻过墙，就能获得自由了！”

这一句话似乎触动了他的心弦，自由，没错！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墙外，眼下正是翻墙出去的好机会。

他最后看了一眼粉色衣裳的少女，将钗子抓在手里，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刺而走。

明媚的阳光里，细碎的光斑点照过少年的背，再次落在地上，唤蓉脸上急切的表情逐渐缓和了下来，她双手抱臂，轻蔑地看着无定的大红丝绸，嘴角上扬，一扭腰肢，转过身来，仅凭一个眼神就将姗姗来迟的几个侍卫叫停了下来。

“走吧，我们回宴席上，可别让夫人、少家主等急了。”

“是。”

虽然有唤蓉的鼓励，但是秋似离还是没能跑多远，在他扒墙的时候，几个正在当班的侍卫注意到了他，虽然秋似离有所反抗，但是他还是被按住肩膀，强制跪在了地上。

“什么人，跑什么，鬼鬼祟祟的想干嘛？”

领头的侍卫哼了一声，左手一挥，“今天是少家主和老爷夫人的大喜事，就别惊动他们了，你们几个压着他到旁边，打上二十大板，打完给我扔出去。”

“我是秋府三少！你们想干什么？”

闻言，几个侍卫先是不出声，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三少爷？府里哪来什么三少爷！我看你是昏头了吧？府里只有三姑娘，哪来什么三少爷？且不说那毒妇离开了府，就是没走，也不会独留一个小娃在这里，你什么心眼啊，居然敢冒充毒妇之子，哎呦，笑死我了。”

大笑过后，四个侍卫架起秋似离的胳膊和双腿，正要把他带走，日光下，一枚圆润的珍珠闪到了领头侍卫的眼睛。

“你手里拿了什么？”

说罢，一个聪明的侍卫攥着秋似离的手腕，不怎么费力地这支珍珠钗就落到了领头侍卫的手里，秋似离见希望脱手，不免挣扎，“还我！”

领头侍卫捏着钗子仔细观察了一番，看着秋似离一身破布不免有些鄙夷，“好小子，我以为你只是来捣乱的，没想到是个扒手，不用打板子了，你们几个人好好看着他，别让他跑了。我去请示老爷，你们几个人可别偷懒！”

秋似离见领头侍卫转身就走，心焦气浮之时先挣开了左臂，接着就被一拳砸在中腹，侍卫好歹是吃饱了饭的，力气自然不会小，秋似离的身体素质实在堪忧，刚挨了两次打，就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是在一间草料房里，领头侍卫就站在不远处，他手里晃了晃那只小钗，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这支钗可是去年老爷送给夫人的生辰礼，你敢偷这个，就等着被打死吧。”

“你胡说！这钗子明明是夫人送侍女。。。”

不等秋似离说完，领头侍卫哈哈大笑了起来，“愚贱，为了偷东西不惜编造事实，什么侍女能得到品相如此上等的钗子？你真是没见识。”

说着一把抓起秋似离的发，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领头侍卫快四十岁了，手上布着不均匀的老茧，皮糙肉厚的打裂了秋似离的嘴角，殷红的血呈现出细线的模样从嘴角淌到了下巴，然后汇聚在一起滴在地上。

“行了行了，还要见老爷，把血擦了，我们走吧。”

侍卫里一个稍显圆润的男子站了出来，他从稍显臃肿的袖中捞出一条布帕子来，用力擦掉了未干的血，留了一条不怎么明显的血框在皮肤上。

等着秋似离从草料房里出来，天已经黑了。外面张灯结彩，喜庆的敲锣打鼓声因为往前走而逐渐清晰了起来。

整座府邸中洋溢着温暖与幸福。

秋似离痴痴地站着看了一会儿，领头侍卫踢了他两脚才让他回过神来。

“看什么看，想什么呢？这是你一个穷酸小丐能肖想得到的东西？走吧走吧，你偷东西的事情还没完呢！”

秋似离面带凶恶地向他呲牙，领头侍卫大手一挥，刚用血糊上的伤口便又裂开了。

“咦，真反了天了，你以为你是谁啊，敢对我凶，你知不知道现在在衙门里当差的是谁？那可是我二舅舅，小心我让你在外面活不过一天！”

秋似离忍着痛，将一摊混着血丝的透明津水吐在了旁边扎起的红锻上，心中大骂，“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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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们没有直接带秋似离去找秋老爷，而是先来到了偏殿内等待着。

透过窗户，秋似离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秋二少。

他穿着一身掺有金线的秋衣，带着一块巴掌大的玉佩，鞋上绘有飞燕。此时他乌黑柔顺的长发挽起，头上也戴起了金冠，他神采飞扬地坐在赵夫人的身边，好不得意地与秋大少说着什么。

明明都是秋老爷的儿子，一个身份高贵，呼风唤雨不说，还有父母哥哥的宠爱，当真是风光无量。另一个备受煎熬，拼命活下去还要被诬陷偷窃财务，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等到秋老爷醉醺醺地来到主殿时，秋似离嘴角已经黏合上了。他被压在厚重的地毯上，头顶是来自秋老爷、赵夫人、秋月明的目光。

今日秋清疆没有跟着来，一是明日要与太子共事，不能熬得太晚，二是区区窃贼而已自己去了又做不了什么，不如给自己留个清净吧。

于是晚上仅有三人来这里审判秋似离这个偷窃赵夫人钗饰的小贼。

“禀告夫人，这小子趁着今日生辰宴人多眼杂，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偷窃了您的簪子，我们几位在巡逻时真巧看到他行踪鬼祟，待他爬墙时，我们抓获了他，这是赃物。”

领头侍卫说着将这支珍珠钗十分恭敬地双手托举到了赵夫人的眼前。

“我的簪子！”

赵夫人拿起簪子在手中捻了一圈，珍珠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柔润的光泽，看得赵夫人更加喜欢这支簪子了。

领头侍卫不等赵夫人再说什么，又开口道，“此窃贼在来的路上信口雌黄，说什么此物是一个侍女赠送，真是荒谬！”

秋似离看了一眼大腹便便的父亲，又看了一眼美艳绝伦的赵夫人，然后在赵夫人的身边，他看到了那抹熟悉的粉色布料。

是她！今天与自己对话的人，如果能让她来对供，那么自己偷窃一事便不攻自破了。

“我没有说谎！你不信你问她！唤蓉你敢不敢说！你敢不敢把今日下午的话都说出来！”

赵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闻言先是微微一怔，后半个身体躲在赵夫人的椅子后边说到，“夫人，我没见过他。”

说着半合眼眸，故意不与秋似离的视线对上。

“你！混蛋！”怒气攻心之下，秋似离一把推开面前的两个侍卫，几步冲上前，怒目圆睁地捏着唤蓉的肩膀使劲摇晃。

“你撒谎！你说这是夫人赠你的信物！是你把东西塞给我的！又认出我是谁！你怎么能！你怎么能颠倒黑白，说什么从未见过的话！”

“保护夫人！”

一个瘦高的侍卫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了愤怒的秋似离，另一个圆润的拉住了唤蓉。

秋似离此时正气血上涌，谁的话也不听，一手抓起唤蓉头上亮晶晶的簪子就要往下扎，唤蓉尖叫了一声，吓得赵夫人起身往秋月明那里躲去。

“阿母。。。”

一番吵吵嚷嚷的声音最终吵醒了秋老爷。

“干什么这么吵。”

秋老爷本来就不胜酒力，在大家的哄笑下喝了不少，现在正难受呢，看到几个人乱做一团便有些大嗓门地呵斥了好几声。

“血！”

有人指了指混战的中心，这个暴怒的丐子左胸有一块尖锐的刀片刺破了衣服伸了出来。

有人动了手。

拿刀的侍卫面色苍白，他松开了握刀的手，一脸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最终捂着心脏跌坐在了地上。

丐儿张了张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声音了，他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最终自嘲似的咧开嘴角，然后整个人跌倒在地，死不瞑目。

一时间众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的氛围在所有人中蔓延开。

首先崩溃的是赵夫人，她大幅度摇了摇头，眼泪如珍珠般摔落，溅在那支温润洁白的珍珠钗的钗首上。

秋月明担忧地看了一眼赵夫人，紧紧地拉着她的衣服。

最后是醒酒的秋老爷，他挥了挥手，让底下的侍卫把尸体不留破绽地处理掉。

赵夫人呜咽了两声，手中帕子绞得紧绷，目送地上的尸体被人拔剑抬走。

银色的月光下，秋似离如同睡着了一般，被看不见影子的两个人抬着离开了秋府。

他终于自由了，在这个热闹非凡的一天。这一天里，大家都会记得秋月明隆重的生辰，而且谁都不会知道，秋家的秋似离死在这一夜，远处，似有鸡鸣，新的一天又来了。

1说着这章写完的又摸了一章，主要是男主的结局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太突兀了总是不太好的。

2这几天勤奋起来不代表拖延症已经治好了。

3正文完结后还有番外，正好可以写一点关于上一代恩怨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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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