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还云家的路上,云蓁好一直偏头对着窗户傻笑。
想过同居,但没想过这么快。
实话,有点儿难以置信。
“到了。”傅江砚提醒了一句。
停稳车,解开安全带扣正准备下车,却发现副驾坐着的女人一动不动。
“好好,”他点了一下她的肩,不敢太用力,“可以下车了。”
云蓁好才回神,“知道了。”
她要带的衣服不多,一个行李箱就够了。
还有一个行李箱是十三的。
阿堰说,画架、画板,和画笔,他那儿都有,如果她想带走也可以直接放到车里。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麻烦了。
云蓁好收拾衣物的那段时间,傅江砚牵着十三溜了一会儿。
看似遛狗,实则不然。
只是在云家找了好几遍,并未发现一点金丝楠木的踪迹。
遛完之后休息,傅江砚刚解开狗链条,十三一个箭步冲上二楼。
就这么离不开好好?
他卷着狗绳,垂头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跟着上楼。
走到三楼拐角,不自觉地放慢了步调。
他看到,云蓓正抱着双臂站在走廊上,侧着身,目光停留的方向是云蓁好的卧室。
他对云蓓的印象一直不好,大概是,从高中时在梧林一中见到云蓓的第一眼开始。
她把一个女孩堵在墙角训话,指指点点的模样和她在家人面前的形象判若两人。
那副面孔,傅江砚到现在都记得,就和云蓓此时此刻的姿态一模一样。
她不会,想在好好待离开的最后一天,伤害她吧?
想着,他心一怔,旋即叫了声“十三”。
“汪汪”十三麻溜地跑过来,哈着气,停在楼梯口向下看他。
云蓓也循声看过来,明明不熟,硬套近乎:“听好好念叨了这么久,今天终于算是见到妹夫真人了。”
她话里有话,傅江砚充耳不闻,反问:“林序秋没告诉你么?”
“也是,他对每个女人都一视同仁。”
云蓓抱着手臂,睨他,不吐不快:“序秋是我的未婚夫,我自然比你了解他。”
闻言,傅江砚笑了下:“是吗,那云小姐应该是例外中的个例。”
毕竟,我同他二十几年的交情,都没资格对外宣称了解林序秋这个人。
“当然,”云蓓索性不装了,“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放心,一定。”
话锋一转,傅江砚忽然问:“诶对了,不知道云小姐有视力障碍的那个时候,云老先生有没有特别送给你一支价值不菲的盲杖?”
他没明说。
却看到,云蓓眼神闪躲,说话支吾一阵后瞬间硬气:“你…你什么意思?我是爷爷最疼爱的孙女,不管是金丝楠木,还是更珍贵的木头,只要我想要,爷爷都会送给我。”
哦。傅江砚点了头。
既然这样,那只盲杖,就好善乐施地送给你好了。
他早就为云蓁好挑选了新的木头。
更贵,更好。
最重要的是,独一无二。
见他没话说,云蓓扬了扬眉,像打了场胜仗,昂首挺胸地向着他走来。
傅江砚不是没话说,而是对云蓓这个女人无话可说。
两人擦肩而过,云蓓稍作停留,瞥他一眼,似有若无地丢出一声“没眼光”,很快便踩着高跟鞋下了楼梯。
傅江砚松了口气,抬头时才看到,云蓁好独自推着两个行李箱站在楼道口。
他大步走上前,从她手中把行李箱接了过来,“怎么不叫我?”
“阿堰不是在和姐姐说话嘛,再说了,我对这个家熟悉到不需要盲杖也能走。”
“只是我不知道,”云蓁好失了笑,“姐姐竟然要结婚了。”
没人告诉她,也没人在意她。
傅江砚摸了摸她头,把人往怀里带:“谁结婚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云蓁好侧耳听着。
很久,她听到他说:“你和十三,乖乖地陪在我身边,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云蓁好脸颊泛起红晕,松开他的怀抱,半蹲着顺了顺十三的脑袋,语无伦次:“真…真……真的?阿堰真……这么想?”
他没有半点犹豫,“嗯。”
把狗绳圈上系好,递给云蓁好,他嘱咐了声:“让十三带着你走,我拿行李。”
“好吖,”云蓁好含笑点头,完全大胆,“阿堰辛苦了,晚上奖励你。”
“十三,快…快带我下楼。”
说着,她晃了晃十三的狗绳。
一人一犬,火速逃离“作案现场”。
“……”
傅江砚怔在原地,不知所云。
他只感觉到,早上那区区几十个引体向上,不足挂齿。
就算是让他做完七十六个都没问题。
他大抵是疯了。
—
傅江砚的房子买在A区中心。
是个学区房。
不便宜。
每年都会有很多备战高考的三口之家租住在小区里。
他家楼上、楼下,各有一户即将进入备战状态的高二生。
有时候时间充裕,他们会结伴来向傅江砚请教问题。
毕竟,他是挂在梧林一中优秀毕业生栏的市理科状元。
很多年前,车遥和傅琛舟都觉得他们的儿子脑子出了问题,放着唾手可得的清大不去念,偏要留在这一眼望到头的梧林。
虽说养儿防老,却还是可惜,儿子的未来本该熠熠生辉。
不过不管怎样,傅江砚都是他们的骄傲。
云蓁好也有同样的感受。
到小区的第一反应是,她终于离阿堰的生活更近了一小步。
她趴着车窗沿。
十三学她姿势,盘腿坐在她后面,车窗摇下一个小缝露出黑漆漆的鼻孔。
犬随主人,这话一点不错。
傅江砚扶着方向盘打转,一只胳膊抵着车窗沿,闲散地笑了一下。
把车停到十三号楼栋的停车位上,他才收回笑脸,说:“到家了。”
“汪汪——”
突如其来的犬吠声吓得云蓁好一颤。
她纳闷:“十三怎么了?”
她看不到画面,却听到身侧的十三呼吸急促的喘息声,偶尔还伴有两声嘤嘤叫。
“没事。”
解开安全扣,傅江砚回头安抚:“可能是换了新环境,十三它一时还不适应,睡一觉过一夜就好了。”
第一次听到十三嘤嘤叫,云蓁好突然就回想起认识阿堰的第三年。
是二零一三年。
也是她和十三的第一次见面。
一个成熟而又稳重的拉布拉多导盲犬,其实也才刚一岁多而已,就这样陪她度过了最开心的八年时光。
她不知道十三开不开心,但至少,她不希望十三伤心地别离她的世界。
想到这儿,她愣在车旁忘了走,也不敢大步向前走。
十三安安静静地等着。
察觉到她的异样。
傅江砚下车来,牵着云蓁好的手,刚想说话却听到从背后传来的一道打趣声。
“哎呦这不是傅老师嘛。”女生笑说。
男生则一本正经:“傅老师好。”
傅江砚只点点头。
终于回过神,云蓁好牵紧着他的手,悄悄地探头:“阿堰,是谁呀?”
不会是……你的学生吧?
傅江砚还没说什么,女生反倒自来熟地介绍着:“姐姐你好,我家就住在傅老师的楼下。”她还特豪爽地拍了拍身侧的男生,“这是我朋友,他家住傅老师楼上。”
“遥想当年,傅老师可是咱们一中的传奇人物。这不是我俩都快高三了嘛,周末我们可能会一起去打扰傅老师,还希望姐姐不要生气。”
“传奇人物?”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说,云蓁好有些好奇,“怎么传奇?”
“姐姐不知道嘛?”女生一惊一乍的,“傅老师是咱们一中的理科状元,门门逼近满分。最最出乎意料的是,傅老师居然没去最高学府上大学,反而留在……”
女生突然消声。
云蓁好眉头一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阿堰为什么留在梧林。
她语气湍急:“然后呢?”
“然后……”女生支支吾吾地瞥了一眼傅江砚。
她脑经转得很快,一下子就明白了傅老师为什么留在梧林,于是说:“然后才有机会认识姐姐……对吧?”她向男生求救,目光瞥向他。
男生注意到女生别扭的神情,淡淡开口:“不是说要去书店买东西,回来晚了阿姨又该骂你了。”
“对对对。”女生忙应下,拉着男生胳膊撒腿就跑,“傅老师再见,姐姐再见。”
在这之前,云蓁好一直以为,傅江砚留在梧林上大学是因为,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原来,他是市理科状元。
阿堰这样优秀,可以选择的,不只是学校。
她垂着头。
傅江砚看着她,突然抬手捏了捏她脸颊,想笑又有点儿想气:“云蓁好,证都领了,该不会是想出尔反尔?”
“我没有,”她急了,“真的没有。”
百口莫辩又傻得可爱,傅江砚被逗笑,“好好好,没有没有,这么慌张做什么?”
“讨厌你。”
闹过一阵,云蓁好完全鼓气:“快拿行李。我和十三,前面等你。”
她想,阿堰说的对,证都领了,想反悔的人也没机会了。
说完,她头都不回地牵着十三就走。
刚到楼栋门口她就后悔了,只顾着打情骂俏,忘了问阿堰住在几楼。
却没想下一秒,十三向她发出一个继续直走的信号。
她跟着十三走。
走上三个台阶,继续直走,不知到哪儿右拐了一下。
接着爬到三楼。
十三停了。
她探手摸了摸。
有一道半敞开的门,应该是安全通道的门。
“谢谢十三,可以继续走了。”
收到指令,十三稳重前进。
又一路直走。
不到十五步,十三彻底停下来。
“到了吗?”她也不确定。
她只知道,十三从没来过阿堰的家,怎么会清楚阿堰家住哪儿。
大概是走错了。她想。
叮一声,三楼到,傅江砚独自推着两个行李箱走出电梯。抬眼一刹,就看到,女人牵着犬绳站在三零二的门前。
等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