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美桃点点头,小伙子又说:“里面请,谢老师在里面。”
画室很大,外面是一间展厅,墙上挂满了画框,还满中国风的,浓浓的艺术气息扑面而来。往里是两间教室,已经有几个学生在围着谢之来说话。
小伙子说道:“谢老师,又来了一位新学员。”
谢之来稍微回了一下头,依旧用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回了句,“稍等。”
江美桃见小伙子很年轻,像个高中生,问道:“你是谢老师的助理?”
小伙子笑着答道:“也算是吧,我一直跟谢老师学画。”
又聊了几句,就见谢之来从那边走过来了,江美桃主动打了招呼,客气地说:“谢老师您好,我叫江美桃,前天晚上报名的那位。”
谢之来看起来有些疲惫,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客气地说:“您好,请这边走。”
他带她进了一间小画室,看得出既是他的画室也是他的办公室,布置得很有格调。
他请她坐下,问她:“喝咖啡还是茶?”
这两样江美桃都不喜欢,喝了容易神经兴奋,睡不着觉。她只好客气回绝,“如果方便,请给我一杯白开水。”
谢之来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她面前,然后一壁递过一个价目单,一面问道:“您为什么要报名学画?”
江美桃没有想过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语塞,谢之来忙解释道:“我需要了解您学画的目的,然后才能采取最适合您的教学方法。”
江美桃点头,“因材施教,这个我懂,我从小就很喜欢画画,一直想学习却没有机会,算是弥补小时候的梦想吧。”
谢之来点点头,“您想学哪一种?”
江美桃错愕,谢之来又补充道:“比如说国画或者油画?”
江美桃一进画室,就感觉国画的味道很浓,于是答道:“国画吧,国画很美!”
“国画的价目表在另一面。”谢之来提醒道。
江美桃反过来看了,上面很详细的分类,有工笔、写意、水墨、白描……后面标着学时和价格。
江美桃对国画不过有个大概认识,知道人物、山水和花鸟画最有名,可是价目表上的分类显然是按照表现技法分的,这就让她迷糊了。只能说:“我是零基础,谢老师给推荐一个吧。”
谢之来想了想,“要不先从白描试试看吧?”
江美桃还没来得及答应,谢之来的手机就响起来了。他看了一眼手机,神情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迟疑了片刻接通了电话,声音顿时变得极低沉、极软弱,“婉兮,你终于肯给我打电话了。”
江美桃听到“婉兮”两个字,忽然神经崩得紧紧的,手心不自觉渗出了汗。或许接到李婉兮的电话太紧张了,忘记了让她回避,那么小的画室,李婉兮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你不要再一直给我打电话发微信了,我们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
谢之来不死心,声音有些急促,“为什么?我们一直不是好好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跟我分手?”
李婉兮声音很冷硬,“我已经不爱你了。”
谢之来喉间滚动了一下,“我不信,你之前还说你爱我。”
李婉兮很决绝,“可是现在不爱了,我跟你在一起感受不到生活的激情,我们不适合,你以后不要再打扰我了。”
谢之来努力控制情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婉兮,不要这样,我有什么问题我可以改,不要离开我好吗?”
李婉兮不给他任何一丝希望,“我们之间真的彻底结束了,我已经结婚了。”
“你骗我,我不信!”谢之来突然大声吼了出来,歇斯里底。
江美桃在一旁听了,也是吓了一跳。
李婉兮冷静地说道:“你看看微信,我现在就把结婚证发给你。”
电话挂断,“哒哒”响了两声。谢之来点开微信,果然发来的是李婉兮和张星辰的结婚证。
江美桃看见谢之来拿着手机的手在颤抖,他把手机紧紧抓在手里,放下去又拿起来,在原地走了两圈,仰起头,眼神无处安放,眼角似乎有某种晶莹的东西在凝聚,努力不让它们滚下来。
谢之来今天穿了一件古铜色格子衫,袖子自然地挽到小臂,与他的肤色很搭。不知是不是因为李婉兮的缘故,他今早应该没刮胡子,唇边有微微的一层青茬,并不显得邋遢,似乎让他更有魅力了。
春光隔着玻璃泄入,屋内的视线变得明亮,一缕阳光斜淌过脸颊,一侧明,一侧暗,找不出语言来形容他脸部轮廓的俊美。
只是他的神情是那样哀伤和无力,莫名地江美桃心痛了一下,她好想过去抱抱他,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告诉他,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有人说女人天生有母性和女儿性,却没有妻性,如果一个女人开始怜悯心疼一个男人,那是她的母性泛滥了,母性是妻性的开始,江美桃不知不觉在这一刻又进一步沉沦了。
谢之来彷徨不安,江美桃本可以偷偷地走开,却不忍心,她手里还拿着价目表,索性由她来打破沉默,“谢老师,您刚才说可以从白描开始尝试,我觉得很好,我就选这个了。”
谢之来似乎忘了她还在这,缓了一缓,才回道:“白描是用线条表现事物,很适合初学者。”
时空又一度静止,谢之来心不在焉。江美桃继续寻找话题,“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本白描册子,上面画了很多花卉,都是用线条画的,却也栩栩如生,中国画真了不起。”
江美桃的话像一粒小石子击入大海,引不起丝毫波澜,谢之来只低沉的问了一句,“我抽支烟可以吗?”
“当然可以。”江美桃当即说道。
谢之来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烟盒,弹出一支,食指夹了,另一只手拿起打火机,打了一次火,没打着,又打了一次,还是没打着。
江美桃真想过去帮他,谢之来又打了一次,终于打着了,点了烟,便一口一口地抽起来,烟雾从他鼻孔喷出,一丝一丝融入到阳光里。他眼睛望着窗外出神,背影依旧挺拔刚毅。
抽了一根,又抽了一根,接连抽了三根,这期间,他没有同江美桃说一句话,江美桃也没再打扰他,只是静静地陪着他,陪着他。
好半天,他才想起来不能将新学员这样冷落一旁,转过神,在烟灰缸里摁灭烟蒂,说:“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白描的工具很简单,一套笔墨纸砚就够了,可以自己准备,也可以在画室购买。如果您想试学一星期,今天就可以开课。”
江美桃点头道:“好吧,笔墨纸砚我就用画室的,费用需要现在转给您吗?”
“不要,如果一周后您决定正式报名,可以和学费一块转过来。学费您要看仔细了,并不便宜。”
这一点江美桃早注意到了,可是为了她的“梦想”,再贵她也拼了。她故意逗笑地说:“江老师觉得我像付不起学费的样子吗?”
虽是一句玩笑话,谢之来却觉得刚才自己冒失了,扯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美桃继续逗笑,“那您是什么意思?”
谢之来努力笑笑,没再接话,在报名表上写了几个字,然后说道:“上课的画室在隔壁,我带您过去。”
江美桃起身,有意无意又打量了几眼这间小画室,她想把画室的样子记进心里,说不定以后都没有机会进来了。
隔壁画室很大,有五个学生正坐在那里临摹。江美桃走进,还是引来了侧目。她只得微笑着和大家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她的坐位被安排到了五个人的对面,原因很简单,他们画的都是油画,只有她一人学白描。
谢之来取过一套笔墨纸砚,告诉她,“第一节课主要内容就是认识白描的工具。”
谢之来让她坐到椅子上,将笔墨纸砚摆在他面前,刚要介绍,江美桃先说道:“这几样我都认识,不如省略了,直接教我怎么画吧,谢老师?”
谢之来皱了一下眉头,轻轻叹了口气,一只手插进裤兜,一只手撑住桌面,声音很小却不容质疑,“我带学生有我的方法和步骤,尽管您学画只是满足业余爱好,我也会按照专业的方法和步骤教您,无论您以前有没有基础,我都会把您当成一张白纸,如果您不喜欢这种教学方式,您现在就可以取消报名。”
江美桃没想到她随口的一个小建议,却引起了谢之来这么大的情绪,赶忙说道:“来都来了,怎么能随便就取消报名呢,学生一切都听从谢老师的教诲,这总可以了吧?”
谢之来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不要小瞧绘画的工具,它们是我们双手和灵魂的延伸,我们应该充分认识它们的性情,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与它们充分共情。”
这一点她是认同的,她一直觉得人和物的相处很像人和人的相处,磨合性情才能产生共情。
关于白描的工具,谢之来一口气讲了半个小时,他没有讲稿,也不是背书,他讲的东西都是经过理解和消化了的,再加上他的声音很有魅力,江美桃真的听进去了。
忽然江美桃想到一个问题,脱口问道:“谢老师,您绘画了这么久,用旧了的废笔您会扔掉吗?”